97、第九十七束星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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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开了捆绑的绳带，夜幕柔顺地垂落。名为白日的骏马向西方奔腾，跑落几深蓝色的云，留给美杜塞尔德，遮盖金顶的炫目。殿内，微醺的炉火噼啪作响，希奥顿王端坐金椅中，凳上的顾问已换成白袍甘道夫。
罗罕的军官与谋士都已散去，辉煌的金殿显得空落落的，官员将王国内政汇报完毕，而精灵与矮人才得到欢迎。金雳对此颇有微词，却嘴硬说自己对人类族群的命运毫不好奇。
但他已见证了人类所创造的壮阔场面：傍晚时分，集合的号角吹响。凡是拿得动兵器的成年男子和健壮少年、以及所有拥有马匹的人，都集合在大门前。每个能骑马的战士都被记录在册，名册长得像条大河。
宫殿侍从呈上晚间菜肴，将长桌上的蜡烛点燃。莱戈拉斯看着烛火，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双肩有了实在的重量。它压着他下沉，沉进坚硬的地砖里，快要到甘道夫所说的、充满冰冷的深水的地底。
他从未如此后悔过一件事。壁挂火把远远地烧着，却烤得他急躁又难熬。多希望金雳能暂时放弃盘中的食物，嘀嘀咕咕地点评些什么，或是座上那褪去绒袍的国王不要再沉思，而是下达命令。
有些别的事做会使莱戈拉斯好受点，但获得目前的处境、他又是情愿的，后悔的只有那一件事。
他后悔将心里的话倾倒而出，就像平缓的河流忽然从悬崖跃下，毫无征兆。他也并未因此得到解脱，那白鸟还是长在他胸中，像在囚禁中受了伤，更用力地拍着翅膀。
风的声浪拍得莱戈拉斯记忆混乱。他想起、并见到许多个阿斯翠亚，他回忆中的、传闻中的、诗歌里的，在高塔、在公墓、在黄金森林的月色下、哈尔迪尔唱的歌里……
那歌唱的是位寻灯者。
但愿世上没有第二只金发蓝眼的精灵，可这愿望定会落空。
她在林地王国长大，至今也不超三百年。年轻的她是否轻易就能被他哄骗了？年长的他是否有着欺骗阿斯翠亚的嫌疑？莱戈拉斯手下有许多种担忧，好像烧开的水，提起一壶，另一壶也滚烫得快炸开。
他手一抖，铁勺掉进了碗里。金雳好像在嘲笑。
但她毕竟可以将那些话当做失信的风，从耳边捉住、就丢进记忆的荒野。莱戈拉斯好像找到了出路。
他并未说他爱她，也绝未要求她爱他——他决不能这样要求，否则阿斯翠亚不会拒绝——她怎不会拒绝呢？只怕他得到的拒绝比苏拉纳的简短得多，那时他就可以更合理地去嫉妒了——她自然是会拒绝的，那便算不得哄骗了——还是算欺骗的，他毕竟可以等到阿斯翠亚与他同样年长的那一天……
莱戈拉斯疑惑地看着手中那掰成两半的面包，大小不一。
无论过上多久，都不会有这么一天——但这并非问题的根本所在——这就是根本所在——问题的根本就是块面包！
精灵深吸一口气，认为金殿的炉火烧得太旺，木炭的气味使他中了毒。莱戈拉斯试图从根源思考，那哄骗与欺骗的不安感究竟从何而来，可他几乎没法思考，放下面包，又将铁勺掉进了碗里。
阿拉贡嗤笑一声，被莱戈拉斯听见了。
「你要是笑了，就是最狠心的始作俑者。」
「不讲理的精灵，你对朋友的无礼已经登峰造极。」阿拉贡斜了他一眼，没在意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愧色，「她要是不爱你，我就帮你去后山找一株名字叫爱懒花的三色堇。你只需趁她熟睡了——别急，别再说什么了，在国王的宫殿中用他不懂的语言交谈已是冒犯。」
人类将烟斗摸出来，不紧不慢地塞满烟丝。他余光瞥见、莱戈拉斯被噎得说不出话，将手边的一切都安放好，木头似的坐着。阿拉贡不禁产生怀疑，他怀疑这精灵根本没有上千的年龄。
火焰继续燃烧，他又从莱戈拉斯眉间瞧出别样的忧愁。那忧虑有着树的形状、星光的温度，密林的树枝顺着他脊骨生长，在金色的头顶筛下绿叶的阴影。
有关多尔古都的战争，阿拉贡无可安慰，要是精灵也吸烟叶，他倒可以分他一些，可惜他们不靠这个排解思念与愁绪。
莱戈拉斯垂头，描摹着精灵刀上的花纹。若是有一只鸟儿被精灵教会了语言，能飞过整个北方、将消息彼此传递，那便省去了许多烦恼。或是有朝一日，林地王国也能拥有强大的魔法，使国王的声音传入心境。
他耳边充斥着号角的响声，弓弦的铮鸣。忽然传来一声钝响，金殿的大门缓缓打开。莱戈拉斯屏住呼吸，却只看见愁容满面的伊欧玟、与两个年幼的孩子。
阿斯翠亚却从联通宫庭的侧门走进，手中捧着一本箍着金边的诗集。她这样轻盈的脚步，是永远不会踩坏常春藤的柔茎的。一只恋爱中的精灵，可以踏在随风漂荡的蛛网上而不会跃下，切实的幸福使她灵魂飘然轻举。
莱戈拉斯没有发现她，直到她绕过长桌，到金殿正中对希奥顿王行礼。那精灵的箭囊中似乎少了一抹金黄，但她自己却不甚在意。
两个孩子被安置在宫殿右侧，阿斯翠亚则走向伙伴。她从诗集的纸页中捻出崭新的一张，对愣神的精灵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晨星下的白鸟飞离枝头，留给树叶怀中的、露水的颤动，迷梦般脆弱，莱戈拉斯为此心神不宁。
她将纸条扣在他手边，默默坐到了金雳身旁。
“你得保证这其中没什么针对矮人的诡计，否则我们的友谊一刀两断。”
对上金雳机灵的眼神，阿斯翠亚竖起发誓的手指。但愿这能维系精灵与矮人来之不易的友好关系。
“陛下，他们是首领的孩子，从西伏尔德赶来报信的。”寂静的金殿内，伊欧玟声音低落，“黑蛮地人毫无战争的预警，我们的人民手无寸铁。眼下他们正横扫西伏尔德，一路焚烧沿途所见，不论干草、小屋、树木……”
芙蕾达还在大声询问母亲的下落，伊欧玟无法回答，只用毯子将那单薄的孩子裹住。矮人撂下酒杯，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长桌上的气氛立即变得严肃。三道台阶上，国王扶着额头，脸色凝重。
“这不过是萨鲁曼恐怖实力的九牛一毛，而且只会变本加厉，因他如今对索伦也恐惧万分。”甘道夫向王座倾身，“主动出击，与他迎面对阵。引开他的锋芒，保护罗罕的妇孺。”
这建议、巫师不止一次提及。罗罕的国王并非毫无血性，配剑还在墙上闪着寒光。希奥顿心中的犹豫垒成了一堵城墙，而流血的事实铸成了攻城锤，正剧烈捶打着城门。
“你必须出战。”
“目前你仍有两千精兵驰骋北部疆土，伊欧墨对你忠心耿耿。”阿拉贡放好的烟叶尚未点燃，烟斗冰冷的触感直达心中，“他的人马一定会返回，为国王而战。”
希奥顿从王座上一跃而起，走下阶梯，身型恢复了挺拔。“他们眼下离此地足有三百里格。”空旷的金殿荡起回音，将无望的话语一再重复，“伊欧墨帮不上我们。我明白你想要我怎么做，但我不愿再令更多人民死于非命！”
阿斯翠亚恍惚间、从他身上瞧见另一道身影。
“我不能冒险开战。”
“战事已经降临，无论你冒险与否。”
阿拉贡话语尖锐，他看似随意，实则步步紧逼，自然勾起了国王的不满。美杜塞尔德的金顶下，目光灼灼的希奥顿王与整个罗罕共享威严与尊严，不容侵犯。
“就我目前所知，罗罕国王还叫希奥顿，不叫阿拉贡。”
“陛下爱民如子、深谋远虑，但阶前的怒火有时功不补患。”为表尊重，阿斯翠亚还是站起身来，“拂耳之言或有其价值，阿拉贡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阿拉贡并未在与希奥顿的对视中落得下风，同时他想起蒲尔斯达在刚铎行事的便利之处。精灵学者不被人类王国的阶级管制，不受拘束的西尔凡子民更有天生的言语自由。
即使莱戈拉斯称她是只诺多精灵。
白袍甘道夫沉声开口：“那么国王有何决定？”
“明日晨起，全体离城，前往海尔姆深谷避难。”
争讨持续到芙蕾达沉沉睡去，所有话语却都比不过国王的一道旨意。金殿大门轰然关闭，震落了月亮上的浮灰。阿拉贡攥紧重铸的宝剑，这武器并不是为避难而生的。
但希奥顿的命令已由侍卫向城内传达，整个埃多拉斯灯火通明。奔走与呼喊热闹非凡，好像宴会，却毫无欢乐。
「等能见到北极星的来日，我有话要对你说。」
客房微微摇晃的烛灯下，莱戈拉斯将纸条叠了一折，小心地收进衣服里。金雳躺在旁边，罕见地没有沾床便睡。他将长斧垫在枕头下，连连叹息，最后因声响过大而遭到了甘道夫的制止。
那矮人便坐起来锤了下胸膛，不知想的是罗罕还是孤山。
阿拉贡将暮星的馈赠放在唇上，精灵的宝石拥有温度，好像他熟悉的触感。他身负愁绪而无法睡去，但有隐隐有一种预感，在今夜的梦中，他将听见阿尔温亲切的话语……
暮星的力量正在衰弱，他不知自己是否该继续聆听。
“这是我们头一回跟精灵在夜晚分开，”矮人抹了把脸，“希望今夜平安，没有黑蛮地人张牙舞爪地冲进来。”
莱戈拉斯不解道：“我在这呢。”
“我说的是阿斯翠亚，和你这小王子有什么关系。”
精灵啧了声，转过头去不说话，不一会儿却脸红了。巫师将烛火熄灭，客房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好像再也没有天明。但窗外的繁星却像一捧散落的钻石，夜色越是黯淡，他们越是耀眼。
绯红色总是显著的，在精灵瓷白的脸颊与耳尖。壁炉的火苗舔舐着红砖，迸出微弱的火星。伊欧玟坐在炉边的一张高背椅中，用一根粗针缝织肩甲。她默数着针脚，发丝略显凌乱。
垂放的橄榄绿帷幔中，伊欧参与芙蕾达陷入熟睡。阿斯翠亚斜倚在另一张客床上，手中翻着珍珠赠予她的诗集。埃兰的诗集。那位绿眼睛的诗人定是她的同族，否则就难以解释、她对诗中的字句的熟悉。
但不时涌上面颊的燥热却并不源自诗歌。关于莱戈拉斯，她心神不宁。
“你不休息吗？”
精灵轻笑一声，抬起眼帘。“这话该我问您，殿下，您为何不回寝殿去？”她与伊欧玟相望，对方双唇紧闭。她只好解释道，“我担心睡去便不会再醒来，这是我隐约领悟到的，也是令我担忧的事情。”
伊欧玟惊讶地看着她，没弄懂她话中的意思。但阿斯翠亚看着像位先知，她也就从中理解了些许。就像传说故事里的、北方荒野中隐居的通灵者，她们用水晶与烟雾帮人与亡灵对话时，总告诫人们“这是有代价的哟”。
“请别因为听了我的话而产生负担，这并非生死相关的要紧事。”
“你尽管休息，我有办法叫醒你。”她将肩甲放在膝头，形状比男性战士的略小些，“我醒得很早，当罗罕最勤奋的公鸡开始啼叫，我便醒了。”
“醒来练剑吗，殿下？”
伊欧玟一愣，并未反驳，而是笑了笑，仿佛承认了。她捻着线，再也做不到专心缝制了。床边靠着精灵的宝剑与长弓，剑首的红宝石被火光照耀，在墙面上映出灰红的影子，令她有些羡慕，整晚也不想离开客房。。
“这是我第四次来到罗罕。第二次来时，我的朋友告诉我，罗罕有了位公主。第三次时，那朋友的孩子说，罗罕的公主又得了位女儿。”阿斯翠亚站起身来，理了理头发与衣裳，“那女儿就是您，伊欧玟殿下。”
相视而笑后，那精灵忽然说：“我的一支金箭丢了。”
伊欧玟立即道：“何时丢的？我令人去找。”
“不必担心，我知道是谁拿走了。”在她焦急又疑惑的目光中，阿斯翠亚抽开了门锁，“我本该明日去找她，可她先来了，我看不清、却还能听见——您是要与我同去吗？”
伊欧玟已端起了烛台，想要将门廊中的侍卫也叫上。
“不，他们绝不危险。但夜晚寒凉，您需要披上厚些的毯子。”
金殿门外风声飒飒，王宫围墙外似乎有不少人在低语，但守卫并未将他们驱赶。穿过殿门与外门，阿斯翠亚与伊欧玟见到一队高低错落的孩子，他们全都雏鸟似的睁着眼睛，领头的是位熟人。
“哇！伊欧玟殿下——”稚嫩的童音接连响起。
吕迪亚刚要开口，精灵便一言不发地、沿着大道向下走。她毫不犹豫地追上去，身后的孩子们又坚定的追着吕迪亚。
“阿斯翠亚？”
月色下，一群小小的人影走在山间。起初还算安静，后面便免不了偷偷嬉笑。一直跑到半山腰，城市与王宫的中央。埃多拉斯的灯火还未休眠，孩子们气喘吁吁，眼睛也还亮着。
“对不起！我趁葬礼时偷了你的箭。”少女扶着膝盖，“我只是想要你来找我，我、我没法到宫殿里面去。但你肯定知道是我拿的，哥哥说过你能知道。”
伊欧玟闻言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
“他死了吗？崔斯坦。”吕迪亚抬起脑袋。
阿斯翠亚从袖子里抽出绢布，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安度因大河的水流洗净了博罗米尔的血液，却在手帕上留下了某种精神。精灵注视罗罕的少女，庄重地点了点头。
“光荣吗？”
“光荣的，吕迪亚。”
那女孩扯扯嘴角，英气的五官忽然皱作一团。但她用手抚平了褶皱，命令她身后的孩子们列队。二十来个小豆丁相互碰撞着，终于将队伍按高矮给排好了。他们依旧睁大了眼睛，等着领队发言。
“爷爷说，你送他一个承诺，而他没用过。我可不可以继承？”吕迪亚攥着手心，等待精灵一个点头，“我们不想躲起来，你能不能做我们的指挥官！一切都听你的，我们要赶走黑蛮地人，要打败索伦！”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第九十七束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