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莱戈拉斯]看穿》纹火

94、第九十四束星光

　　大雨将林地王国冲洗一新，林中绿叶纤尘不染，银白的堡垒熠熠生辉。精灵的国度不再有歌声和笑语，只剩前所未有的宁静。像是每段传说故事的末尾都会有的场景，无论结局是喜是悲，世界都变得朦胧，好似泡影。

　　军队出征这几日，深绿的常春藤肆意生长，快要将城堡的底部淹没。繁茂的叶片背后，水痕根根分明，是它们流出灰褐色的眼泪？

　　「老师，这些是从哪儿落下来的？」

　　小精灵从地上捡起砖瓦的碎片，擦净上面的泥土。她将瓦片捧在手里观察，好像它是同她一样有生命的。

　　莱安娜怔愣地瞧着小精灵，没意识到「老师」指的正是自己。她还认为自己是名学生，即使成年许久，依旧有着很多、很多难以理解的事情。「那属于……我的老师的塔楼。」她指着碧蓝的高空，喃喃道，「阿斯翠亚的高塔。」

　　塔顶的白瓦斑驳脱落，年久失修。

　　王国的堡垒由内到外都按照主人的意志、常常修缮，瑟兰迪尔却唯独准许高塔遭人无视，那仿佛一种悼念的仪式，就像他将爱人决绝又独断的塑像，远远地、放置在密林入口。

　　莱安娜用右手握紧了左手。小精灵不明白为什么，但也丢掉白瓦、学着做。

　　高塔荒废已久，只有陶瑞尔与莱安娜会默默前去（也许还有苏拉纳）。她们时常躲在那与世隔绝的地方，悄悄话绝不会被北风告密。于是，除了圣殿里的冕下，谁也不能偷听到、矮人的国王如何爱一只精灵。

　　陶瑞尔有时会告诉莱安娜，奇力在矮人中算高大的、帅气的。那时，她的红发一定是毫无修饰地躺在肩上的，像瑟兰迪尔、像阿斯翠亚。但她脸上的、幼稚的神气却总是出卖她，将她与成熟可靠的形象短暂分离。

　　精灵默默祈祷，希望陶瑞尔先拥有生命的保全，再拥有晋升的荣耀。

　　等到陶瑞尔晋职时、莱安娜继任时，幽暗密林的春天一定到了。

　　「老师的老师会回来吗？」

　　「会的，和春日一起。」

　　莱安娜说完，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黎明时分的战场，初生的太阳热得发烫，血腥的气息再次翻涌，从深褐的土壤中蒸腾而上。一场大雨不足以洗刷战争的死伤惨重，但日光和风向都有利于精灵联军。

　　刺鼻的烧焦味里，战争已持续两日。大火灼烧着树木，在森林中烧出一片悲愤的空地。矮人风弩却因此有了用武之地。森林阻挡了凶残恶兽的横冲直撞，食人妖与巨怪失去方向，被专门作战的精灵小队轻易制服。

　　战场灼热、大军压境，指挥官也被推至作战前沿。瑟兰迪尔手持双刀下令，将后方指挥权交给芬伦接管。在流矢与火光中，国王带头冲锋，与战士们同生共死，好像最后一战。

　　不可避免，他身上也有着某种决绝与独断。

　　多古尔都的指挥官站在摇摇欲坠的高台上，号角响起，半兽人的作战旗帜随之变幻。战场军队立即将矛头调转，集中精锐突袭精灵王与他的近卫。但它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步履维艰、寸步难行。

　　“保护国王！”陶瑞尔立在马上，对身后的部队下达指令。

　　“保护我们的骑兵！”

　　矮人风弩从后方飞射而出，高速旋转的风声掩盖了战场嘈杂。巨大的弩矢落入战场，搅散了敌人的箭雨，也一举收割半兽人的脑袋。孤山矮人的笑声激动而洪亮，享受着这令邪恶血肉横飞的杰作。

　　这专门用于对抗精灵的武器，今日倒成了精灵的助力。

　　「仰角六十——满弓！」

　　精灵军队听从指挥、动作整齐，陶瑞尔挥下刀刃，无数羽箭随之朝高空射出。在矮人风弩之后，又击溃一波进攻。敌军海浪般接连倒下，扑向冷硬的地面。但半兽人的军队仿佛杀不尽，倒下一群，还会有另一群从泥土里钻出来。

　　「备箭！」

　　军医在后方战场来回穿梭，颜色隐蔽的帐篷里，痛苦呻吟的伤员数不胜数。失血的精灵意识模糊，却清晰地感受到生命逝去。忽然，她见到一束白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朝面上照来。

　　她看见了，他也看见了。不是日光、月光，是星光。

　　好像战场吹响的不是号角，而是星光盛宴的笛声。家园的溪水在欢跃，为他们洗刷伤痛。精灵轻易便能进入一个梦境，看见海水如何冲击暗礁，看绿眼睛的同族摆弄丝线和纺车。

　　在其中发现西渡的冕下，塞勒涅。

　　温润的光芒笼罩战场，弯刀与盾牌相撞的声音、也前所未有得柔和。纷乱的战场上，只有指挥官的声音清晰可闻。精灵战士恢复了精神，在沉重的战锤下奋起反击。

　　星光照耀金甲，崭新的号角声突兀地响彻森林，伴随着加拉兹民的高声号令。迎着曙光，一阵金黄色的箭雨从西方坠下，将敌军的后路尽数切断。银灰的军队跨过大河，刀尖闪着黄金森林特有的神圣。

　　罗斯洛立安的援兵到了！

　　芬伦指挥下，林地王国的角声紧随其后。战场中央，旗帜漂荡，缪笛瞄准了敌人顶撞，配合山羊骑兵的进攻、与精灵王挥舞的双刀。陶瑞尔命令弓兵停箭，拔刀随她冲锋，突袭敌人的指挥阵地。

　　硝烟弥漫，瑟兰迪尔与凯勒鹏遥遥相望。风声咆哮，精灵战旗猛地挥下，两位领袖同时亮剑——

　　「精灵的勇士们！为了王国——前进！」

　　遥远的北方地界，联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战线推至人类居地的南方，迫近多古尔都的最后防线。孤山与贝奥恩的平原沐浴在光芒之中，听着风里的怒吼与尖啸，预见到一场艰难的胜利。

　　那胜利必将是喧哗且寂静的，死去的精灵还未离去，他们在无声的悲号里、传出震天的欢呼，让所有持剑的战士都面向朝阳，滚下热泪。大角鹿会离开烧焦的土地，穿越换皮人的居所，去往它本该前去的土地。

　　国王命令它，不许再做一个胆小鬼……

　　「莱安娜老师！那光从哪里来？」

　　罗罕平原上，阿斯翠亚猛然惊醒。没有梦魇、没有预言，她却感到无比疲倦，好像耗尽了精力。莫名的战栗使她再也不能沉睡下去。即使身上盖着两层斗篷，寒冷还是深入骨髓。她挣扎着站起来，发觉莱戈拉斯也面色凝重。

　　他看着东方升起的太阳，对她说：「金黄色的太阳蒙着血雾，像是……一场艰难的战役到了结尾。但太阳，她攀升得飞速，胜利不属于我们的敌人，」他回过头，「而属于我们所在的一方。」

　　莱戈拉斯想起了什么，急忙往天空看去，北极星果然不见了。他不安又期待地对阿斯翠亚微笑，却仿佛听见溪流中有碎冰相撞，一串光亮的碎屑从她胸口掉落。

　　甘道夫与阿拉贡从短暂的睡眠中清醒过来，也将金雳从金银铺地的美梦中叫醒，毫不留情。他们拾掇好身上的装束，便见到两只精灵跪在地面，对着灰色的草地忙活。

　　“你们在做什么？”人类喉咙干涩，对这举动万分不解。

　　他凑进去看，精灵们在蒙灰的草叶中，挑拣碎成粉屑、却依旧晶莹的白宝石。阿斯翠亚捻起那些碎片，好像捡起了一颗颗星辰。她将它们重新安放回去，填补宝石心中的空洞。

　　可凹陷的那处，无论如何也填不满了。幸运还是不幸呢？她捧着残缺的领章，被复杂的情绪噎得说不出话。太阳真会这般心善吗，告诉他们森林的精灵胜利了？

　　「该出发了。」

　　莱戈拉斯垂下头，将担忧的话语说得轻轻的。

　　靠近祠边谷的谷口，一座孤立的山丘布满苍绿，大须芒草匍匐休眠，沿着山体的走势向上。沟渠、护墙和带刺的栅栏保护着丘顶的城市。埃多拉斯的背后，雪山蒙雾。雪河从山丘东边流过，带着忧郁的低吟，藏进繁盛的芦苇丛。

　　河岸生长着许多柳树，褐红的叶苞微微张动，呼吸冬末的冰冷。柔韧的柳枝在风中漂荡，好像与驭马者的灵魂挥手作别。

　　罗罕诸王的陵地坐落于山脚下，洁白的永志花铺满青冢，扔驱不散沉重的阴翳。而山顶的宫殿美杜塞尔德、则在日光下闪耀着金色，希奥顿王居住其中，心智早已被推翻，被萨鲁曼牢牢掌握。

　　“风里有压抑的哀歌。”金发精灵眉心一跳，“城中有人死去。”

　　“精灵是否能看见，金殿门前翠绿覆径，铜黄的骏马在喷泉上飞跃。”甘道夫轻叹一声，两只精灵神色各异。他对四人（尤其是金雳）嘱咐道，“城外已爆发战争，注意你们的言行，不要指望能受欢迎。”

　　金雳在莱戈拉斯背后坐着，全部视线都被遮挡，丝毫不认为“注意言行”这词是说给自己的。但念在领头人是白袍巫师，他多少乖顺了些，瓮声瓮气地表示、不会用矮人常用的“外交辞令”。

　　走过曲折斜上的山路，一扇黑色的城门立在半山腰处。凛冽、青涩的风从丘顶吹过，卷起金殿之外的、深绿的旗帜。罗罕的国旗漂泊在风中，急转直下，朝王城的边界飘落。

　　阿拉贡目光紧随，看着它投向深色的泥土。好像人类的意志也随之而去，沾染黯淡的泥污。他忽感一阵心痛。

　　“站住，本地不识的陌生人！”

　　城门守卫身穿铠甲，用长矛挡住一行人的去路。他们脸色阴沉，厉声命令几人报上名号和来意。

　　“这是战争时期，除了我们自己的子民，以及那些从刚铎境内的蒙德堡来的人，余者皆不欢迎，这是希奥顿王的旨意。”守卫高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如此奇装异服，骑着像是属于我们的马？”

　　他们的视线落在捷影身上。除非被咒语催眠，否则罗罕的战士不会将美亚拉斯认错的。

　　城墙外围，一名人类少女悄悄接近。她蹑手蹑脚地行走，神色警惕地盯着几人。阿斯翠亚暗中注意到她：健壮、高挺，金色的卷发堆在头顶，脸上满是调皮惹出的泥渍。

　　她谨慎地蹲下身，迅速将地上的旗帜捡起。胡乱卷了几下，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有双浅蓝的眼睛，嘴唇的形状令精灵熟悉。阿斯翠亚看着她，看她眼含畏惧，却一步步朝她走近。少女将旗帜搭在手臂上，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栗马的脸颊，神情庄重。

　　“我们所骑的确实是你们的马。”阿拉贡答道，“但窃贼很少物归原主——哈苏费尔与阿罗德，是马克的第三元帅伊欧墨在两日前借给我们的。如今我们来兑现承诺，将马送还。”他盯着两个守卫，不错过任何表情的变化。

　　“难道伊欧墨还未回来，没提及我们要来吗？”

　　“关于伊欧墨，我无可奉告。”守卫的敌意略微松懈，但他紧接着便说，“短短两夜之前，佞舌来告知我们，希奥顿有令，不准陌生人进门。”

　　听见这套说辞与佞舌的名字，巫师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愤怒，他苍老慈善的外壳被点燃了，有那么一刻，变得凶狠而严厉。他要求守卫立即前去通报，巫师甘道夫要见希奥顿王本人。

　　“在我身旁的是诸王的继承人、阿拉松之子阿拉贡，他将要前往蒙德堡。另外还有我们的战友，精灵莱戈拉斯、阿斯翠亚和矮人金雳。现在就去吧！告诉你的主人，我们就在他的城门外，有要事相告。”

　　看守终于骑上骏马，向着丘顶的金殿奔去。

　　金雳低头嘟囔：“这个甘道夫比原来的脾气还大。”

　　“你叫什么名字？”

　　阿斯翠亚在马上俯下身，右手轻柔地按在少女头上。蓬松的发丝随精灵的动作扫过掌心，那使人心痒的感觉，好像她幼时没弄懂的思念。

　　听见那温柔的声音，莱戈拉斯忍不住看过去。罗罕的人类少女一与他对视，便加重了眼里的警惕。她害怕地缩了下脖子，从阿斯翠亚的手下轻易逃脱，拔腿就跑。

　　“吕迪亚！把旗子拿回来——”

　　远处传来稚嫩的童音，一群孩子团聚在城墙的阴影中。

　　埃利阿多城中响起念诗声，诗篇用里德马克的语言写就，字里行间、却藏着精灵同族的踪迹。鹪鹩鸟从巫师的斗篷帽子里钻出来，羽毛蓬乱。它对着阿斯翠亚尖声叫唤，好像很高兴。

　　静默的等待过去，城门守卫终于带着消息回来。他依旧骑在马上，向城中伸出一条手臂，似乎是欢迎。他对着几人说：“希奥顿准许你们进城见他。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前去——”

　　四匹罗罕的良驹依次穿过城门，踏上宽阔的石板路。阿斯翠亚终于能看清美杜塞尔德的轮廓，宫殿前的金柱耀眼，一道纯白的身影伫立前方。那人身上的洁白比黄金更耀眼，她望向远方，又看见了他们。

　　她好像、站在一座高高的塔楼里，阿斯翠亚感同身受。

　　埃利阿多城外再次陷入寂静，孩子们摩挲着旗帜上的金绿丝线，既好奇、又感到敬畏。他们叽叽喳喳地，探讨骏马的鬃毛怎会这样灵动，好像这世上真有能穿透一切的风，吹进了他们的旗帜中。

　　孩童身边，罗罕少女向着山顶眺望，目光紧随火红的北极星。

　　“珀拉里斯。”她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