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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九十束星光 ...

  •   最后一簇日光也被黑暗的巨手遮没,梅里在颠簸中艰难睁开眼,他的睫毛被血液糊住了,从皮肤上剥离时略显疼痛。他见到团黑糊糊的虚影,好像老林子那条藏着许多“盔甲守卫”的小道,离他和皮平越来越近。

      背着他的强兽人仿佛不能再累了,它气喘吁吁,像一只命不久矣的老绵羊,且嘴里时不时蹦出些难听的词语——那肯定是它们的脏话,梅里凭飞溅的唾沫推断。

      “哎哟——”

      皮平在天旋地转中惊呼。他被怪物从背上丢了下来,脸朝下、砸在一垛湿润的稻草上。草里有股马厩才有的味道,说不上好闻,但比强兽人身上的臭味来得亲切。

      他听见梅里发出声闷哼,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精疲力竭的强兽人坐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喘气,还有些没被累倒的在同副手争吵,声音毛糙难听。皮平被绑住手脚,他趴在稻草上,努力朝梅里身边爬去。他的可怜的同伴闭着眼,好像发了高烧。

      但等他将脑袋凑过去,梅里眼里的光亮差点让皮平以为天亮了。

      “我想,我们离开夏尔可能是错的。”梅里叹了口气,仰面躺着。

      他瞧见天上闪着针尖那样微小的星星,从前在夏尔时,看见的总要比这大点儿、也亮点儿。在南边,丘陵被月光照得朦胧,上面罩着的白纱像雾、像雪浪也像沙尘。

      而近在眼前的树干好像麻绳拧成粗糙的一股,顶上的树枝干枯精瘦,整棵树心肠冷硬地向下俯视。

      强兽人喊着“生火”,便举起阔刀朝森林来了。梅里闻见古老而潮湿的烧焦味,从地底爬上来,穿过树与树间歪七扭八的缝隙。敌人的篝火还没升起来,于是他觉着,这附近肯定曾燃起过大火,把绿茵茵的草丛烧成灰过。

      是不是谁在附近烧火做饭?

      他闻到铁锅底下那一层厚厚的糊巴味,有些咸也有些苦。好像有位牧马人在用百里香和迷迭草炖肉,他听见这儿的响动,就把锅盖封上,提着油灯赶来查看……

      然后,某种信号升空。

      梅里自己也说不好,这也许只是他饿出幻觉了。但他又似乎真见到那么个背着筐篓的牧马人,他调皮地笑了两声,低头鼓捣了些什么,又悄无声息地溜走。

      树木被拦腰砍断,时不时便有木块飞来。一只强兽人的头发被莫名的火种点着了,它察觉出烫时,同伴正闻见烤肉味。它尖叫着扑到地上,胡乱翻滚,又把火引到了其它兽人身上。

      梅里看着火光,噗嗤一声笑了。“你听见声音了吧?”

      “我听见了,可那是什么?森林里来的,好像树在叫——”

      “人的声音,有人走过来把它们点着了,发了信号,又狡猾地跑走。你知道精灵喜欢这么干,会不会是——”

      “我敢保证是树的声音,梅里。是人,也是裹在树立的人。”皮平小心翼翼地盯着他,在敌人的骚乱中轻声道,“记得你家边上的老林子吗?我们从那儿走的时候就听见过,树会交谈,会活过来……”

      两只霍比特睁大了眼睛,互相看着。身后那群强兽人的骂声渐渐停止,只因饥饿战胜了一切。那咀嚼同类的声音听得他们后背发毛,皮平开始期盼着树真能活过来将它们绞死。

      他那样虔诚地祈祷,终于在怪物的手抓住他的大腿时,听见了树木发出的、宝剑的铮鸣和骏马的嘶叫。

      “不是树的声音,皮皮!”

      又是个被冰冷占据的清晨,天色透明,罗罕境内不见一丝雾气。法贡森林的阴影已清晰可见,那里毫无强兽人的踪迹,只有一条灰色的烟火冉冉升空。它们在一夜之间集体消失,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这或许意味着两只霍比特的逃脱,或是失落。

      王国最北端的边界线上,一座矮小的石头房子早已倒塌,只剩残破的半截立在那儿。曾经那结实的马厩已被夷为平地,仅剩两条不长草的、深色的印子。阿斯翠亚在脚步不停的途中,将颓败的石头、和过去的印记看了又看。

      她相信边境的骑兵总会在的,只是最北边的人家终会离开。

      人类的生命是如此有限。但她也许不该悲伤落寞,因为阿菲亚与她的孩子是幸运的。

      那家人生活在黑暗潜滋暗长的时代,可索伦的名字对他们而言仅是个传说。阿菲亚和佐尔博只关注脚下的草地和远方的马群,直到长眠土地的那一天,邪恶都无权占据他们的思想,剥夺他们的生命。

      “太阳,她身上蒙着一层血红,昨晚肯定发生过杀戮。”这说法属于精灵。莱戈拉斯笃定,这片土地曾经流血,许多邪恶的血液,而非两只霍比特,“有支队伍朝这里来了,阿拉贡!”

      精灵拖着矮人、躲藏在矮小的灰石后面,得益于罗斯洛立安的斗篷,他们几乎跟身后的隐蔽融为一体。马蹄踏在泛黄的草地上,声音好似打铁。那队伍像是团载着暴雨的乌云,离一行人藏身的位置越来越近。

      “昨晚,那支强兽人被一队骑兵歼灭了。”

      “什么?”

      “皮平和梅里,我再也不能看下去了……”

      阿斯翠亚边揉着眼睛,边从包裹里掏出兰巴斯、递给金雳。后者累得双眼发直,在见到旅途中唯一的食物时,即使不情愿,也只能接过来咬上一大口——他至今没弄明白,为何精灵的东西总让他撑得慌。

      剩下两人被阿斯翠亚没说完的话吓得不轻,但他们从那只精灵的神色推断出,她绝未看见那两只霍比特死去。这多少能给人些安慰,却并不能使他们放下心来。

      一队骑兵穿戴铁绿色的盔甲,从罗罕的边界线上穿越,往东而去。他们身披暗色披风,手中持有漆黑长矛。在他们头顶上,绘着骏马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也许会有线索。”阿拉贡自言自语,又忽然踏出山石背后的阴影,对着那尚未远去的队伍、以及腾空的尘埃,高声询问,“罗罕的骠骑啊!马克之境有何消息?”

      声音在北境上空回荡,领军的人物朝高空举起武器,后方的骑兵得到指令,纷纷调转马头。那支队伍在草原划出训练有素的弧形,整齐而迅速地朝四人靠近。

      从领头人接连给出的作战手势中,阿斯翠亚嗅到紧张危险的气息。骑兵队伍穿过他们身边,在外围缩成圈,骏马面额上的铁甲突兀靠近,晃得人眼晕。

      几人稍稍后退,立即与同伴的后背撞在一起。

      罗罕骑兵将他们包围,横过的长矛渐渐逼近,直指咽喉。阿斯翠亚松开手指,配剑又滑回鞘内。她对着威胁、慢慢将双手举起,那矛头才颇为克制地松开段距离。

      “两只精灵,一个人类,一只矮人,进入里德马克所为何事?”

      队伍分开道缝隙,一匹高大健壮的黑马、托举着队伍的领袖,来到几人眼前。那男人有着罗罕常见的浅金头发和深色眼瞳,模样在人类中算是年轻。即使精灵对年龄常有误判,但声音的厚度总无法骗人:

      “速速道来!”伊欧墨是位青年将领。

      金雳的腿脚歇足了,也不再饿肚子,于是斜着眼睛对马上的人说:“你先报上名来,驭马的!到时我就给你听听我的名号。”

      骑兵与小队的两位领队、几乎同时沉下脸。那年轻的领袖翻身下马,阿斯翠亚听见莱戈拉斯那柄长弓的颤音——她早该从莱戈拉斯身上理解的,关于瑟兰迪尔为了白宝石对孤山宣战。

      森林的精灵注重自由、诚信与尊严,即使有时这会因此失了理智与温和,但不妨碍他们的正义。

      只是,本无必要的争斗,对于双方来讲都太过可惜。阿斯翠亚挡在不服气矮人的身前。“我们的身份是友非敌,伊欧墨阁下。”

      听见精灵所说的名字,阿拉贡神色微动。他在多年前的记忆中仔细翻找,终于搜寻出了眼前人的身份:罗罕希奥顿国王的亲外甥,里德马克的第三元帅。

      “你是谁?”

      “请原谅。阿斯翠亚,不会被记录的小人物。”她倾身致歉。

      “就像我们总听闻罗罕将士英勇善战,您肯定也听说过矮人的坏脾气和好心肠。”阿斯翠亚听见金雳略带怒意地吸了口气,又痛得闷哼一声,大约是被领队踩了脚,“我们的半身人朋友被萨鲁曼麾下的兽人劫持到此,杳无音讯……”

      她话没说完,突然痛苦地捂住双眼,惹得那些警惕的骑兵举起长矛,骤然逼近。莱戈拉斯又预备着取箭,却被阿拉贡推开。锋利的武器近在咫尺,他悄声对同伴问候,只得到她一句模棱两可的「没事」。

      “我是阿拉松之子阿拉贡,”他侧身介绍同伴,又朝精灵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这位是葛罗因之子金雳。阿斯翠亚与莱戈拉斯,来自林地王国。我们都是罗罕的朋友,也是国王希奥顿的朋友。”

      伊欧墨沉思片刻,低声道:“希奥顿早已敌友不分,连血亲也不例外。”

      骑兵队伍收起武器,又将长矛收到身侧。

      “毒害国王心智的也正是白袍巫师,我们的敌人相同。萨鲁曼阴险狡猾,他已僭称我族土地的主权,并将我忠诚的队伍放逐。”他将头盔摘下,眼神沉痛,“昨夜的确有一队强兽人由边境经过,我们杀光了他们。”

      “杀光了!见没见到两只霍比特?”金雳问。

      “他们身形很小,看起来就像孩子。”阿拉贡补充道。

      “如果他们比寻常半兽人更白净瘦小,他们怕是进了法贡森林,我们的巡边人亲眼所见。”伊欧墨摇摇头,“那森林邪门得很,一旦被困住,必然凶多吉少。”

      这句轻飘飘的话语、使太阳的脸色更加黯淡,金雳又抽了口气,却不再出于愤怒。莱戈拉斯的手掌用力收紧。他意识到即使博罗米尔与这两只霍比特,在他永生的寿命中仅占微小一隅,他却开始难以接受、身边人的早早退场。

      精灵的族群中,除去战事,死亡总是鲜少光顾。而母亲离去的年月已难以数清,于是莱戈拉斯险些忘记了,亲密之人的离去是会使精灵心碎的。

      如今这心碎的痛觉终于找上他,连带着博罗米尔、甘道夫和嘉维尔的那份。

      “森林有悲愤的理由,但不是霍比特,他们不一定会被困。”阿斯翠亚终于又睁开眼,两滴刺痛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轻轻抹去了,“皮平和梅里走出过雄鹿地的老林子,他们还有希望。”

      伊欧墨于心不忍,但还是告诉她:“切勿相信希望,希望已不存在于这片土地。”

      “会有希望。”阿斯翠亚未经思考便出言反驳,“走出法贡森林的希望,还有其他的希望,我见过。”她向伊欧墨表达了感谢,接着请求放他们出去,以便到森林中去继续追寻。

      “去那森林?”矮人念了句,却不反对。

      “等等。”伊欧墨并未示意队伍散开,反而叫手下去呼唤巡边人,“叫住崔斯坦!请他带哈苏费尔和阿罗德回来。”他转而面向四人,“那两匹马将带给你们比故主更好的运气。”

      崔斯坦?

      轻快的马蹄声从南边传来,骑兵队伍分开一条缝隙。阿斯翠亚看见奔腾而来的两匹骏马,暗灰色的哈苏费尔与性烈难驯的阿罗德,它们颇具灵性地、分别去到阿拉贡与莱戈拉斯跟前。

      无需口令技巧,卸下沉重的马鞍,阿罗德会在精灵的抚摸下变得温顺。

      而阿斯翠亚却另看见一匹栗马,与阿菲亚所饲养的相似,鬃毛在日光下变为熊熊燃烧的烈火。它由罗罕的巡边人亲手牵着,立足在苍翠的草地,远离焦炭味越发浓烈的边界。

      精灵的视力遭受折磨,已看不清不远处那张年老的面容,但阿斯翠亚能肯定,那是让她欠下一个承诺的罗罕人。她赞美过他年幼时采得的蘑菇,祝福过他青年时赢得的爱情。

      现在,这人类老去了。

      “我的崔斯坦!你变老了——”

      精灵攀上一段遮挡视野的斜坡,终于瞧见了对方招手。崔斯坦将她认出了,身上有种恍然大悟的喜色。可阿斯翠亚也对他挥手,为的却是告别了。若是没有要事在身,她多希望能同他谈几句话。

      “再会!等我。”

      东边的太阳依旧没摆脱血色,此时却更趋近于温暖的橘。即使强兽人的尸体还在散发烧焦的苦味,但她猜想在云朵下、草原上,只做眼前的一件事,巡边人崔斯坦的生活应当是幸福的。

      “唰——”

      沾血的黑刃穿过巡边人的胸膛,刀刃上翘,将头顶的天空映得猩红。栗马的惊叫声撕心裂肺,而年老的崔斯坦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松开五指,向后滑落在地。

      世界从未如此安静,精灵的双耳似乎被清甜的井水堵住了,听不见任何声音。阿斯翠亚的双腿在带着她模糊的视线、与迟钝的意识,同骑兵队伍一起奔跑。

      巡边人背后露出张瘦小饥饿的、半兽人的面孔,它瞬间便被罗罕骑兵丢出的长矛刺中,留下串难听的咕噜。

      “崔斯坦……”阿斯翠亚直直跪倒在地,她托起巡边人的脑袋,视线下移到那条骇人的伤口,“崔斯坦。”她在这一瞬异常冷静,意识到眼前的“孩子”无法挽回。

      “我依旧欠你承诺。”

      崔斯坦张大了嘴呼吸,梳整的白发在颤抖,皱纹全堆积在额头。

      “萨鲁曼……”鲜血尽情流失,巡边人努力将词语咬得清晰。他浅灰褪色的眼睛、迟钝地偏向精灵,好像要摇头,但做不到。在罗罕骑兵悲怜的注视下,崔斯坦最后说出的词语,是他幼时最陌生的,“索伦……”

      莱戈拉斯赶到,只见到这幅场景。他颤抖着叹了口气,担忧阿斯翠亚会因这趟充满死亡的旅途心碎而死。

      “我们失去了一位优秀的情报员,罗罕会将他安葬。”伊欧墨深深鞠躬,对着死去的人类行礼。士兵齐齐默哀,他再抬起头时,看见那栗马,“可怜的珀拉里斯,这老马陪了崔斯坦许久。”

      听见那马的名字,阿斯翠亚突然控制不住地哽咽一声。但她立即将那冲动咽下,迅速站起身来。莱戈拉斯被她的举动惊吓,焦急地思索着如何是好。

      “再会!你会得到应有的。”她只对崔斯坦做了个告别的手势,便转过身来,眼里盛着水光,“既然到了这里,我们就要追到法贡森林、追到艾辛格去,你们意下如何?”

      三人还没从中缓过神来,却一致道:“遵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第九十束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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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全文免费,宝宝们阅前请看文案排雷!!祝大家阅读愉快,祝我们的中土越来越好~本人主写英美衍生,感兴趣可以看看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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