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九世] [唐晓翼×温莎]走马灯》南山有梦

2、PART ONE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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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面镶嵌了数十颗红宝石的中世纪铜镜，是羽之队找到的第二件秘境珍宝。
　　红宝石是深色的，浓得近乎凝固粘稠的血块。
　　不知为何，唐晓翼看到这面镜子，就想起来温莎。
　　也许是因为红宝石让他想起来火狐狸，那只奶奶送给温莎的周岁礼物。也许是因为，想象里，温莎每天都要照镜子打理发型。
　　从小温莎的发型从小就无可挑剔，除了体育课会扎个小啾啾外，他的金发一直是完美的卷曲弧度，几乎卷成了玫瑰花。每时每刻，温莎的发尾小卷一直安稳地在肩上堆积，行动间微微颤动，像一片轻轻的云。这大概是一些公爵继承人的必备教养什么的——打理头发。
　　唐晓翼突然想和温莎聊天。
　　虽然最近几次聊天都不算愉快，他们的对话已经越来越少了。翻看手机，果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虽然对话并不愉快，但温莎似乎总想听见他的声音。
　　嘟嘟两声，电话就被接了。
　　唐晓翼眉头一皱，第一句就问：现在是周三早上，你不用上课吗？
　　话音未落，温莎那边先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
　　棕发少年的眉头更紧：你请病假了吗？上次去海龟岛就没看见你。
　　在前往香巴拉之前，羽之队曾回海龟岛休整一番。唐晓翼给温莎发了短信，温莎回说见一面吧，可唐晓翼说不用，因为羽之队很快就离开……
　　他还在想额外补充什么的，比如最近换季了注意别感冒，但温莎好像已经感冒了，从小温莎的呼吸系统就不太好。还比如在家就好好休息，别嫌药苦就偷偷扔掉。但二人的关系渐冷，说这些怪怪的。
　　温莎没有给他考虑清楚的时间。“我退学了。”
　　唐晓翼愣了一下。有三秒的寂静。他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追问，温莎要做什么，他无从置喙。就像当初他打算出去冒险，温莎也不曾质疑一样。
　　“我回到希哈姆家族的领地，正式接任公爵爵位。”
　　温莎话音一转：往好处想，唐，我能给羽之队的资助更多了。你们可要好好努力，多寻一些奇珍异宝回来给我。
　　唐晓翼几乎能想象温莎翘着兰花指、眼尾微挑的样子了，忍不住微笑说：你的铜臭味真是越来越重了，腐烂的臭味我在西伯利亚都能闻见。万恶的资本家。
　　温莎不遑多让：哪里哪里，只是与唐家的大少爷臭味相投罢了。
　　二人都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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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巴拉密林广阔，羽之队不要命地奔跑，但因要带几个被诱骗而来的孩子，行进速度实在有限。周围的草丛被扰动，冒出几个大人，他们终究被追上了。
　　为首的男人慢慢走上前，十分不解：拥有不治之症的你们，难道真的不想长生不老吗？
　　希燕坚定道：我不信什么长生不老，不信什么永恒的生命。
　　飞飞也拿着武器：我害怕死亡，很害怕，但和大家在一起，我就不怕。
　　最高的伊戈尔只是轻轻地说：一派胡言，你疯了。
　　男人气急败坏：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只有神树才能拯救我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唐晓翼的藏银刀在指间转了一圈。将刀一收，他大声道：那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只要我能说出别的办法，你就放我们走。
　　男人思虑几秒，说：行。那你说，我才不信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得到永生。
　　队长和伊戈尔对视一眼，轻轻点头。唐晓翼打算赌一把，若他失败，伊戈尔会直接出手。
　　唐晓翼佯装轻松，语气自然：据我所知，就还有另外三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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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不涉及价值观，唐晓翼和温莎的聊天总是愉快的。在学校时，他们只为简单的日常琐事争吵，但现在，吵架的主题方向略微偏移……
　　温莎嗤笑道：唐，你不会真把他们当朋友了吧？唐家是皇室后代，唐雪女士难道没教你「人有贵贱高下、择友当谨」的道理吗？
　　唐晓翼回敬说：怎么，原来你是碍于身份才只交了一个朋友啊。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性格孤僻恶劣，除了我根本没人陪你玩呢！
　　温莎闷咳两声：咳咳。哈，原来你还把我当朋友，你就数数看！我们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唐晓翼：老天爷啊，也就半年！
　　温莎气急了：半年！半年已……咳咳咳！半年已经够久了！
　　唐晓翼：温莎……你也知道半年对我来说够久了……我不能离开他们。
　　温莎调理了一会呼吸，唐晓翼就等着。老毛病了，只要气上头，温莎就会喘不过气。
　　“唐……唐，那如果我说我快要死了，你会回来看我吗？”
　　唐晓翼眉头一皱：你知道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温莎的声音越来越弱：哈……这样啊……唐，你真的甘心吗？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们，偏偏是你。我们这么聪慧、这么有能力，唐家和希哈姆家族的继承人，我们生来就站在金字塔的顶端，我们以后会大有作为。唐……你是怎么接受的……接受被疾病夺去生命……
　　唐晓翼沉默了几秒，说：我已经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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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无人探望的时候，唐晓翼总对着窗外的蓝天发呆。
　　奶奶每天都会来看他，带着吃的。温莎也来过几次，一待老半天。那小子虽然不说，但唐晓翼知道他也担心死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他才刚上初中，期待的中学生活刚刚开始，一切就都暂停了。
　　新课本堆在书桌抽屉。校服也才穿了几天。班里的新同学还没认全，也还没和班主任打商量说要调去和温莎做同桌，填好的推理社申请还没提交……一切怎么就结束了？
　　海龟岛的秋天十分寂寞。天高高的，树木光秃秃。今天一点风也没有。
　　唐晓翼突然想起妈妈。死在他六岁那年冬天的妈妈。被雪天一辆打滑的车，夺去生命的妈妈。
　　他还记得妈妈那天穿着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开关门间，雪簌簌地飞进来。她只是打算出门一会儿，连去做什么都没有交代，只叫晓翼好好在家。
　　刚炖好的冰糖雪梨还在桌上放凉，《老爸老妈的浪漫史》电视剧被按了暂停键。
　　她好像很快就会回来。好像只过几分钟，门会打开，雪又会飞进来。妈妈会边怕打衣服边说：雪下得好大。

　　他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妈妈。
　　就像他现在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一样。

　　滋呀一声——门被打开了，唐晓翼整理好表情，转头一瞧，进来病房的竟然是几个小孩。
　　三个模样各异、带着病气的孩子对唐晓翼说：我们一起去探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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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晓翼迷上侦探小说，还有世界未解之谜、自然纪录片，每天晚上都要熬夜看。所以总在教室睡觉。
　　夏天午后太阳最烈的时候，他将课本往头上一盖，趴下就睡。
　　滋啦啦——周边突然黑下来，暗暗的，非常适合做梦。
　　唐晓翼的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温莎整理着窗帘，阳光在帘子挥动间摇晃，他的头发简直像金子一样发光。
　　帘子拉好了，金发不再闪耀，但还是很漂亮。
　　深蓝色的眼睛撇过来，唐晓翼连忙闭眼，假装睡觉。
　　奇怪，他本来就要睡，哪里需要假装。
　　脑子糊里糊涂，看来以后真的不能熬夜……
　　天堂……地狱……尼斯湖水怪……黑三角……
　　梦里纷乱复杂。
　　他走在海边的沙滩上。
　　两只狐狸跳出来，一只红色的，一只金色的。
　　红色的那只一张口，就吃掉了尼斯湖水怪，吧唧吧唧，说：没有毒，真可惜。唐晓翼被吓得跌坐地上。
　　金色的那只有双美丽的蓝眼睛，它咻一下跑到他身边，用毛绒绒的尾巴怕打他的胳膊。说：醒醒啦。
　　唐晓翼结结巴巴：醒、醒什么？
　　醒什么……
　　温莎使劲推唐晓翼的胳膊：醒醒！上课啦！
　　唐晓翼一睡就懵，嘟嘟囔囔说：醒什么嘛。
　　温莎狠翻白眼：老师马上就来，这课你爱上不上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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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晓翼逃课，守在学校医护室。
　　温莎躺在床上。
　　刚才温莎突然晕倒，才被发现是发烧了。
　　温莎从小身体就不太行，肤色惨白惨白的，这会更没血色了。
　　唐晓翼有点生气：你个小混蛋倔强得要死，总是假装自己无所不能、格外坚强，生病了都要装没病。就像现在，别装了，知道你醒着。
　　于是温莎嘴角一抽，睁开深蓝色的眼睛。
　　唐晓翼装作恶狠狠的样子：“我怕哪天你快死了，都不让我知道。”
　　温莎笑眯眯的：这倒可以放心，我死前绝对要见你一面。死后还要做厉鬼缠着你。
　　火狐狸从被子里探出头，露出利牙。
　　狐狸的主人翻译：麻伊的意思是，它也可以送你下地狱来找我。
　　唐晓翼学着温莎的样子，翻了一个很大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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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唐家的门厅，炭火滋滋地烘烤着。
　　门外冬雪纷纷，屋内却暖和得紧。
　　火红色的小狐狸窝在火炉旁，毛绒绒的尾巴扫来扫去。火炉上的水壶咕噜咕噜滚了。狐狸被吓一激灵，跳进了老人的怀里。
　　唐奶奶就给小麻伊顺毛。
　　晓翼妈妈提起热水，冲泡碧螺春。茶气飘香。
　　唐晓翼和温莎一人捧一杯茶，学大人一样小口小口品，才两口就被烫得直哈气。唐奶奶呵呵笑。
　　温莎窘得羞红脸。唐晓翼跟自己没事发生一样，嘲笑温莎装大人从来都装不像，脸跟元宵节的花灯一样，一点就红。这气得温莎脸更红了，深蓝色的眼睛一眯，骂唐晓翼是个大混蛋。
　　奶奶和妈妈都被逗笑了。
　　两个小孩从小不消停，会说话开始就会斗嘴。那会吵冬天的雪算不算雨，这会争过完年谁会更高。
　　两个人气鼓鼓，双手疯狂要摸对方头顶——小孩间流传摸头会长不高的说法。
　　妈妈笑着站起来，轻轻拍两个人的头发。两个小崽子立马温顺了。妈妈笑说：还是慢些长大吧。
　　慢些，再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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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晓翼回到了十七岁的样子。
　　满天的羽毛飞舞，眨眼之间变成了鹅毛大雪。
　　他撑着一把伞，站在一座座墓碑前。

　　唐晓翼沿着墓碑走。
　　洛基、唐雪、飞飞、希燕、温莎、伊戈尔……
　　走过的墓碑都如雪一样飘散，只留下最后一座。

　　唐晓翼微微愁眉，他没带花。
　　这里白茫茫的，只剩下他和一座墓碑。
　　他前倾着伞，为墓碑遮雪。
　　墓碑上的女人微微笑着，仿佛在隔空问好。
　　世界只剩下雪打在伞上的声音。
　　吱吱作响。
　　像老电视的雪花碎片。像火炉里的柴火和炭。
　　下雪天真好。
　　妈妈最喜欢下雪。

　　然后……是最初的印象……留存的最早的记忆……

　　雪一直在下。
　　唐晓翼被牵着手，走在除夕夜落满炮竹红纸的路上。
　　雪飘落着，他抬头，记忆里的妈妈裹着一条红色的围巾。
　　他闻见爆竹的硝烟味和庙宇的香火味。
　　他问，妈妈，我们去哪里。
　　妈妈回答他了吗。
　　好像忘记了，他只看见，红色围巾上的嘴巴动了动，然后一直在笑。
　　除夕过后，他将虚五岁。
　　唐晓翼想快快长大，快快变高。他现在只到妈妈的腰那么高。
　　但这样的高度，很适合被妈妈牵着手，这么暖，这么漫长。
　　唐人街好像永远走不完。
　　雪一直在下。

　　最后，他看不清东西。眼前白蒙蒙的。
　　他陷入一团棉花里。
　　手和脚都变得好小，什么都碰不到。

　　周围都暗下来，是让眼睛舒服的暗色。唐晓翼在水中漂浮，安全地被水环抱。
　　他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妈妈的子宫里，他在羊水中自如地呼吸。
　　他回到最初的终点，回归生命的起源，他变成一团小小的胚胎，像小水母一样轻轻浮动。
　　他在迅速分解。
　　他在等待灵魂的消散，等待生命的轮回……
　　他将沉睡，他将安眠。
　　他感觉手臂被人轻轻推了几下——
　　有人跟他说：醒醒。
　　醒什么……
　　醒醒。
　　唐晓翼艰难地掀开眼皮，他依旧在水中漂浮着，周围依旧是让人舒适的暗。
　　但在远方，一个金红色的光团浮动，带着微微的蓝色，光华流转。
　　唐晓翼伸出手。
　　他的眼睛快将合上，他的身体逐渐变冷。
　　但他一伸手，指尖就碰到那团金红色的光。
　　他看见温莎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