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侣》溪溪卡

3、3 - ABB

　　我听到她说要嫁给神原的时候，还是多少有些吃惊的。

　　因为几年前的她一直坚持说，自己并不想结婚，也不想要生孩子。那些话语中透露出的自信和坚持让我曾一度觉得她是一个坚定的女权主义者。

　　我结婚后，和她的联系也渐渐少了很多，直到有天过新年，和她发邮件说“新年快乐”的时候聊到这个话题，她吃惊的回复我：”我怎么会是女权主义者？我从来没给过自己这个定义，我只想快乐的活着。”

　　我笑了笑，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是不是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不该过多插手她的生活的。

　　自从得知她与神原凌相恋后，我看到她的变化。她曾经的刚强和孤立逐渐柔化，在她的眼中，我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光彩，那是一种被深深爱着的幸福感。那些曾经坚持不婚的言论似乎被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解和承诺所替代。这些细微的变化，仿佛让我窥见了她心灵深处新的一面，那是神原凌给予她的新的力量和信任。

　　不仅是她，神原也变了，变得强大，温柔，坚韧。他的棋不再像之前一样任性的毫无理由的缠绕在一起，现在已经逐渐展现出一种厚重的美感。和他对局开始变得紧张而刺激，坦白说，他是我现在最熟悉又最不想面对的对手。

　　我凝视着窗外深邃的夜空，窗外的灯火模糊地映照着我的思绪，我心中突然涌起一个疑问：他是不是有点我的风格？

　　我不禁自嘲地笑了，抚摸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感受着冰凉的触感。或许，我真是有些自恋……但我们确实在某些方面很相似，至少在围棋上如此。

　　我轻轻敲击着棋盘，思绪飘远，仿佛回到了与神原凌的对局中。不过，神原凌，我还是会抓住你的弱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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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阳光透过医院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拎着一袋刚买的青提，穿过消毒水气味弥漫的长廊，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医生说凌需要静养，却也没限制他在院内活动。我猜，以他那闲不住的性子，定然不会老老实实躺在病床上。
　　果然，绕过中心花园的葱郁灌木，我便看见了凉亭里的那个身影。他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坐在石凳上，微低着头，神情是难得的专注与松弛。宽大的病服衬得他肤色愈发深了些，我心里不禁嘀咕：明明是个整日与纹枰为伴的棋士，你是怎么做到越来越黑的？

　　哦对了，他说过，因为他打棒球。

　　阿凌，难道你小时候也梦想成为棒球少年吗？和高桥一样？

　　后来我才意识到，他毕业后棋院报社两边跑，自然少不了风吹雨淋。他也是这样的性格，什么事情总要做，做就要做到最好。

　　我就不一样啦，我只想摸鱼。围棋下到现在，连业余段位都没摸到。

　　不过也没什么，反正周围的人都会下棋，不少我这一个。

　　我偷偷摸到他身后，刚准备蒙上他的眼睛，却发现他在玩一个简易的爆破游戏。

　　他手边摊着几张白纸和一些不起眼的粉末。只见他将些许粉末撒在纸上，瞬间，“噗”的一声轻响，伴随微小的爆破，纸上竟绽开了一片烟花般的绚丽色彩，最后凝固成一幅抽象而斑斓的图案。

　　“这是什么鬼！”我忍不住低呼，“医院同意你带这样的危险的东西进来了？”

　　“这一点都不危险”，他回头拉住我的手，示意我跨进凉亭里：“原理和自热小火锅是一样的。”

　　“那你研究出来什么了？“我转头看向他，他没戴眼镜那双总是凝视棋盘的眸子此刻毫无遮挡地望过来，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深邃。

　　他轻声解释：“住院这几天，难得清静。看着这些粉末在规则内爆发出无限可能的形态，倒让我想起棋道。有时候，过于紧绷的争胜之心，反而会堵塞灵感的泉眼。真正的棋道，或许正在于这‘张弛之间’。”
　　说着，他再次拿起粉末，示意我一起。我们合力将粉末洒向另一张白纸，又是一次轻微的爆破声响后，烟雾散尽，呈现在我们眼前的，竟是一张清晰标准的十九路围棋棋盘。

　　他侧过头，微笑着看我，眼神温和而明亮：“你看，棋盘一直都在。等休息好了，我就又可以继续探寻它的奥妙了。”

　　我看着他和那张由烟花变出的棋盘，忽然明白，有些热爱早已深入骨髓，所谓的休息与暂停，不过是为了在更漫长的棋道上，走得更远、更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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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仿佛回到了八年前，凌第一次闯入了棋圣战的循环圈，直升七段。那时候他的能力仿佛还并不为人所知——A组循环圈，他五战皆败。

　　那年高桥实现了他的棋圣三连霸。照惯例，我还是参加了他的就位仪式。各个赞助商，棋院代表轮番上去讲话，讲到最后我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声音却像隔了一层膜，模糊不清。环顾四周，衣香鬓影间，竟找不到一张熟悉的职业棋手面孔。

　　“不知道神原现在会是什么心情呢……”在这样一个属于胜利者的场合，我的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向了那个刚刚经历连败的少年。

　　几天之后，我去棋院找下完比赛的高桥，在空旷的走廊拐角，恰好与神原迎面相遇。三人目光交汇一瞬，仿佛互相理解彼此的匆忙，只是互相点了个头，便各自消失在彼此的视线里。

　　再次相见，是在几个月后的一个春日午后。我背着书包，循着口碑找到了一家藏身于民居小巷里的拉面馆。它离地铁站有些距离，闹中取静，门口只悬着一盏暖帘，写着一個“麺”字，朴素得几乎会被错过。

　　推开门，风铃“叮铃”一声。店面狭长，仅有 counter 式的一排座位，温暖的灯光洒在深色木纹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猪骨浓汤的醇厚香气。我正想找个空位，目光却与坐在窗边的那个人撞个正着。

　　他独自一人，面前放着一只快见底的大面碗。午后的阳光透过格栅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啊……”我们同时发出了轻声的惊叹，随即都笑了起来，一丝微妙的尴尬在空气中蔓延。我指了指他旁边的空位：“可以坐这里吗？”

　　“当然。”他点点头，将手边的调味瓶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给我腾出更多空间。

　　直到热腾腾的拉面端到面前，那点尴尬才随着蒸腾的热气渐渐消散。这碗面于他，似乎有着酒精般神奇的魔力。神原开始慢慢地讲述起来，语速平稳，声音不高。他说这家店离他经常去钻研棋谱的围棋会所很近，步行不过五六分钟，每个周五中午，只要没有比赛，他基本都会来这里，点一碗招牌豚骨拉面，这几乎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在这里，好像连思考都会变得简单、直接一些。”他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仿佛这家小小的拉面馆，是他逃离对局室高压氛围，寻找灵感和内心平静的秘密基地。

　　随后，他的话匣子彻底打开，神采飞扬地讲起他们围棋研究会的趣事，哪位前辈喜欢在复盘时吃仙贝，哪位后辈总爱纠结于无关胜负的一手……在那一刻，围棋于他，不仅仅是一项职业，更是一种鲜活的生活方式，一种理解世界的哲学。每一个字眼，每一处情感的流露，都让我窥见他的世界是何等丰富多彩，充满纯粹的激情与不懈的追求。

　　“棋圣战，高桥先生又联霸了，他是真的厉害。”当话题不经意间转向那座他刚刚失利的山峰时，他的眼睛里迸发出的，是毫无杂质的憧憬与尊敬，不见一丝阴霾与嫉妒。

　　“不觉得可惜吗？”我问。他的表情有些疑惑，我补充了一句：“棋圣战的循环圈。”

　　“啊……你是指这个啊。”神原用筷子夹起碗里的面，并没有着急送到嘴里。面的热气慢慢升腾起来，晕到了他的眼镜上。

　　他点头示意了一下，把眼镜摘下来放到了手边：“这没什么。输赢都正常。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确实还没那么强。”他顿了顿：“当然，我也从不觉得自己下的不如别人。”

　　“总有一天我也会拿棋圣的。”

　　“啊，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这种话。”神原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尴尬：“我的意思是，我不会一直在循环圈下不出成绩的，并不是一定要觊觎高桥的头衔。”

　　“嗯，我懂。“我盯着他的脸，摘下眼镜后的神原凌露出了平时少见的柔和和真挚。那双平时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现在看起来更加深邃，闪烁着对未来的坚定与梦想。没有了眼镜的掩饰，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直接和坦诚，好像他愿意让我看到他真实的自己，那个对围棋充满激情的少年，那个不怕失败，勇于追求的斗士。

　　他的眼角带着一丝笑意，但嘴唇却紧紧抿着，仿佛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感。

　　我忍住没有告诉他，年轻时候的高桥，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也曾有过相同的激情，相同的眼神，相同的渴望。因为我知道，每一位伟大的棋手，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路，都有自己的坚持与选择。神原也是如此，他不是下一个高桥，他是独一无二的自己，他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战斗，自己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