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侣》溪溪卡

4、4 - ABB

　　日本东京。碁圣战就位仪式。

　　我不会期待她来看我的就位仪式的，因为本因坊的就位仪式被安排到了京都，时间是明天。而本因坊的就位仪式就在后天的东京。她肯定会出现在神原的就位仪式上的，亲眼见证他成为新任本因坊。

　　坦白讲，内心里是有一丝遗憾的，毕竟连霸了这么多年的头衔，突然不再属于自己，总有那么一点点空荡荡的感觉。不过，头衔毕竟是要交还的东西，下一任是神原的话，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完美的选择。

　　就位式的流程真是熟悉得如同呼吸。，这并不是在凡尔赛，而是日本人真的太古板，数年如一日，没有什么变通。

　　啊，说起来，碁圣战的话，神原的父亲是必定会出席的。

　　在休息室更换礼服时，包里的手机轻轻一震。我划开屏幕，那条预料之中的信息静静躺着：“今天不能去参加你的就位仪式，我很抱歉。”

　　指尖在微凉的屏幕上停顿片刻，我敲下回复：“没关系，旅途顺利。”发送之前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又加了几个字：“代我向神原问好。”

　　随即迅速将手机塞回包内。不必看也知道，她下一句会回什么——一个无奈的表情，或是干脆的：“你自己去说。”

　　神原社长的身影出现在会场时，依旧带着那股不曾被岁月磨蚀的矍铄。虽非年年相见，但每年的碁圣战报道我总会留意。与儿子那份沉静内敛的气质截然不同，神原社长本人如同一团温煦而蓬勃的火焰。他快步上前握住我的手，力道扎实，掌心温暖，那是数十年商海沉浮与待人接物磨砺出的、恰到好处的热情。
　　“高桥碁圣，”他的声音洪亮而真诚，“这句话我对你说了太多遍，但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真心实意：恭喜你再次荣膺碁圣头衔！”
　　“您太客气了，非常感谢……”我微微欠身回应。
　　他欣赏的目光落在我剪裁合体的礼服上，语气带着长辈式的亲切调侃：“今天这身真是精神！我家那小子，就总穿不出你这种沉稳的气度。” 我们并肩面对镜头，在快门声响起的一瞬，我忽然察觉到，他的身形似乎比我记忆中的印象，微微矮了一些。
　　也许上了年纪都会慢慢变矮吧，我不禁暗自想道。

　　晚宴的时候我特意走到神原社长的面前敬酒，刚才时间太紧都没来得及问他神原的情况——当然他肯定是没有什么大碍。“请千万别放在心上。是那孩子前几日身体不适，有些脑供血不足，不打紧，不打紧的！倒是他，影响了你们的对局进度，我这做父亲的，才该代他道声抱歉。”

　　他话锋一转，笑容重新变得明亮：“话说回来，我应当再次恭喜你夺得名人战的挑战权啊！”

　　”哎哎没有的，在您面前提这件事太不好了。“我有点尴尬，毕竟是两局都是赢了他的儿子，这样恭喜的话有些承受不起。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见外的啊！“神原社长挥挥手，凑到我面前小声说道：”我可是很看到你这次重夺名人，再次恢复巅峰哦！“说罢冲我扬了扬手中的酒杯，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道遥远的森川名人现在会不会突然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

　　在这一片觥筹交错之间，过往的荣誉、瞬间的失落、真诚的欢笑与隐忍的泪水，仿佛都化作了纵横十九道上的黑白棋子，静静地落在名为人生的广阔棋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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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我第一次参加头衔站的就位仪式，甚至不是我第一次参加凌的就位仪式。在此之前，我参加过他第一次从他父亲手中结果奖状的碁圣就位仪式，同年他获得的第二个头衔——天元的就位仪式，还有含金量最高的棋圣就位仪式。

　　但这一次，我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激动——凌，棋圣加本因坊，又是一次进步！

　　而且阻止了高桥十二连霸的记录！

　　我不是对高桥有什么个人恩怨，我只是为凌能在这个世界的舞台上展现自己的风采感到自豪。

　　当凌在棋盘和扇面上留下自己的题词时，他的眼神，他的动作，每一处细节都闪耀着自信的光芒。为什么之前参加高桥的就位仪式，每次都觉得无聊至极，到最后只想快点远离会场，晚宴什么的也只是应付一下场面。

　　而不是现在，看到赞助商朝我走来，我就已经早就起身整理好衣领，微笑迎接他了：”山口老师，好久不见！“

　　”真是好久不见，恭喜恭喜，神原老师真是不容易呀，这次又下到了决胜局。“山口几乎是蹦到我面前，这会场上好像没有谁比他更激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凌有什么私人感情。

　　”您真是太客气了，托您的福。“我冲他扬了一下手中的红酒杯，眼睛扫视一圈会场企图抓到凌的身影，但他好像在最远处的一桌与棋院领导谈话，看起来十分认真。

　　”话说回来，哎，高桥老师的十二连霸没有成功实现，也是很让人遗憾的啊。“山口好像在找什么平衡点，又开始把话题移到高桥身上。

　　”其实头衔战多一些新面孔，对于你们赞助商来讲，也是一件好事情吧？“我说的直接，山口愣了一下，哈哈干笑了几声道：”事实并非如此，咱们都这么熟悉了，我也不瞒你：只要有话题，谁拿头衔，拿多久，我们都欢迎。奖金给谁都一样。“

　　”山口老师说出这样坦诚的回答，我明天可要多买几份你们的报纸来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之情了。“

　　”哪里哪里，和你们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对了，我倒是听说——“山口突然凑上前来，神神秘秘地问：”你和神原老师，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我愣了一下，倒不是吃惊这个八卦消息的真伪，只是吃惊怎么连他这圈外人都知道了？

　　”哎？“

　　”你别误会，我也是前几天在对局的时候无聊去研究室转了转，听了一耳朵……别介意别介意。“

　　”倒也没这么快……“我笑了笑，望向远处的凌，他好像还在和领导说着什么：”这是件很自然的事，我俩还没决定呢。不过——我想应该不会早于他拿名人头衔吧。“

　　”诶？“山口听到我这奇怪的回答，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怎么还能把婚约和头衔战联系在一起啊？

　　”我想让他先好好实现自己的梦想和抱负。“

　　”不过呢，我觉得这个目标也不远了，或许就在明年。“我冲着山口老师眨了一下眼睛。

　　他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会心一笑：“原来如此。那我可要提前准备两份贺礼了——头衔一份，喜讯一份啊。”

　　就位仪式的喧嚣渐渐沉淀，会场璀璨的灯火与热烈的祝贺，都化作了归途夜色中温柔的余韵。我们并肩走在回酒店的街道上，京都的夜风带着鸭川水汽的清凉。

　　“累了？”凌轻声问。

　　“有一点，”我靠他近了些，“但更多的是开心。看到你站在台上的样子……”

　　他放慢了步伐，边回忆边说道：“其实在签名的时候，我在想一件事。”

　　“嗯？”

　　“那把扇子，”他微笑，“等我们结婚时，可以请师傅再制一对，就题‘棋侣’二字。”

　　夜风忽然变得很轻，连远处传来的三味线声都仿佛静止了。我望着他映着灯光的眼眸，突然想起山口老师那句“好事将近”，忍不住笑了。

　　“那你要先拿到名人头衔才行。”我故意板起脸，却掩不住嘴角的弧度，“我说出去的话，可不能收回。”

　　他朗声笑起来，握紧我的手：“好，就这么说定了。”

　　“走啦，”我轻推他一下，“明天还要赶新干线呢。”

　　“是是是，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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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我和凌一起搭一早的新干线回东京。我问他，既然没有拿到名人的挑战权，要不要趁着这个难得的间隙回老家看看。

　　他沉默了几秒钟，头倚在靠背上随着火车和铁轨的痕迹来回摇晃。我以为他走神了没有听到我的话，刚想再重复一遍我的问题，他倒是开口说话了：

　　“家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我爸这几天肯定在东京呆着了。”

　　“啊，也对……”我才意识到，凌的父亲一定会来高桥的就位仪式的现场的。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他也在东京……不如和你家人一起吃个饭吧！”凌侧着脸看向我：“你说怎么样？”

　　“我当然没什么问题啦，正好让他们商量一下看看我们什么时候订婚比较合适。”我笑了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也要叫我哥一起来吗？”

　　“当然啦！我还要当面祝贺他再次夺得碁圣呢。”

　　“这话可说不得，是要让他祝贺你夺得本因坊才对！”我实在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隔壁座位的阿姨向我们这边瞥了一眼，我赶紧收敛了一下笑容。“上次你拿了碁圣，我每次见他都提这件事，弄得他很无奈。”我撇了撇嘴：“估计他也在想，为什么自己家的妹妹老帮别人说话，不公平！”

　　“哈哈哈哈哈——”凌也忍不住了：“高桥君也是不容易，在这一点上我是同情他的。”

　　“得了吧，少在这里假慈悲。下次头衔战上见面，杀棋杀疯的还是你。”我白了他一眼：“而且你知道吗，我哥他从小就总和我不对付，还好啊，我找到你帮我欺负欺负他。”

　　我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高桥秀明”的联系人，给他发了个邮件：“我和凌在回去的路上了，下周什么时候有空，大家一起吃个饭咯。——妹”

　　列车平稳地行驶在关东平原上，窗外的景色如画卷般徐徐展开。远方的富士山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近处的稻田在风中泛起层层绿浪。阳光透过车窗，在他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连微微颤动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说起来，"他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要让我帮你'欺负'高桥君？"?

　　"那是开玩笑的啦。"我摆摆手，"虽然小时候他老是抢我的点心，还总说我棋下得烂..."?

　　"那以后对局时，我多让他长考一会儿？"他故作严肃地提议，"听说他最近腰不太好。"?

　　"喂！"我捶了下他的肩膀，"这样太卑鄙了！"?

　　"那你说怎么办？"?

　　我歪头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不如这样，下次你们赛后复盘，你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夸我哥的布局下得好。"?"这算什么报复？"?"你想想，"我狡黠一笑，"以你的性格突然夸人，他一定会觉得你在讽刺他，然后一个人生闷气。"?

　　凌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引得前排乘客好奇地回头。?"好，"他对我比了个大拇指，"这个'欺负'的方式，很符合围棋之道的优雅。"

　　列车广播响起即将抵达东京的提示。凌轻轻握住我的手，指尖在我无名指上若有似无地划过。?

　　“对了，”他状似随意地说，“其实上次在京都比赛的时候，我偷偷去了家老铺子。”?

　　“嗯？”?

　　"他们有一对祖传的围棋子，玄玉和暖玉打磨的，据说已经传了十几代人。”他的声音很轻，"店主说，适合送给注定要相伴一生的人。"?

　　我忽然觉得车厢里的空调开得太足了，不然为什么脸颊这么烫。?

　　"所以..."他顿了顿，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等我真的拿到名人头衔那天，你愿意收下它们吗？"

　　我望着他，眨了眨眼却没说话，只是用劲捏了捏他的手心。?

　　窗外，东京塔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而新干线正在驶向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