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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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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在两人之间疯狂摇曳,将交缠的身影扭曲放大,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两头抵死相搏的凶兽。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冷冽的矜贵、汗水蒸腾的微咸、还有那撕裂圣旨锦帛散发出的陈旧墨香,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粘稠而危险的漩涡。
萧静深被反剪双手,死死禁锢在李玄胤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里。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如同精钢打造的镣铐,冰冷坚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几乎要碾碎他的腕骨。那撕裂的圣旨残骸,依旧被他紧攥在汗湿的掌心,边缘刺着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密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口那被背叛、被羞辱、被彻底剥夺尊严的万分之一。
“李玄胤!”他再次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撕裂,如同濒死的孤狼发出的最后嗥鸣,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狠狠反弹回来,砸得他自己的耳膜嗡嗡作响。身体不顾一切地扭动挣扎,月白的素缎长袍被扯得凌乱不堪,领口微敞,露出一段因用力而绷紧的、线条优美却脆弱的颈项。几缕乌黑的长发挣脱了玉簪的束缚,汗湿地贴在光洁的额头和苍白的颊边,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然而,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徒劳可笑。李玄胤只用一只手,便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地压制着他反剪的双腕,另一只手甚至闲适地垂在身侧,姿态从容得近乎残酷。他微微低着头,玄色的衣领几乎要蹭到萧静深被迫扬起的下颌,灼热的呼吸带着龙涎香的冷冽气息,持续不断地喷洒在萧静深敏感的耳廓和颈侧,激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生理性的战栗。
“安静些,静深。”李玄胤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喑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安抚猛兽的韵律,却又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浸透了寒潭最深处的死水。那声音贴着萧静深的耳廓,清晰地钻进他混乱的脑海,“朕说过,亲自看管你。这‘惑人’的罪名,朕替你担着。” “惑人”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宣告和……隐秘的占有欲。
“替我担着?”萧静深猛地停止了徒劳的挣扎,胸膛剧烈起伏,急促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他仰着头,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眸子死死钉在李玄胤近在咫尺的脸上,所有的屈辱、憎恨、不甘,都凝聚成最冰冷、最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对方深不见底的眼底,“李玄胤!收起你这套虚伪的把戏!三年前你夺我父王权柄,坐视他郁郁而终,如同折去雄鹰的翅膀!如今我不过想为这满目疮痍的江山、为那些水深火热的百姓尽一份心力,写下肺腑之言,却又成了你口中‘惑乱人心’的妖孽!被你一道荒唐圣旨囚于这方寸之地!你告诉我,这滔天的罪名,你如何担?又凭什么替我担?!”
他的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向李玄胤。他不再挣扎,身体却绷紧到了极致,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李玄胤深潭般的眼眸微微收缩了一下,那翻涌的暗流似乎被这激烈的指控搅动得更加汹涌。他凝视着萧静深因愤怒而染上薄红、更显惊心动魄的脸,那倔强抿紧、微微颤抖的薄唇,还有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眸子。禁锢着萧静深手腕的力道,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又收紧了一分,指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腕骨下急促搏动的血脉。
“凭朕是皇帝。”李玄胤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属于九五之尊的绝对力量,如同山岳般压了下来,“凭朕能决定你的生死,你的去留,你脚下这片土地是囚笼还是乐土。”他微微俯身,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灼热的气息交织,“静深,你的策论,锋芒太露,字字诛心。它戳破了太多人的美梦,也撕开了太多腐烂的疮疤。你以为,没有朕这道‘荒唐’的圣旨,靖安侯那些人,会容你活到明日?”
萧静深瞳孔骤然一缩!李玄胤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一部分怒火,却让更深的寒意从骨髓里渗透出来。他当然知道朝堂倾轧的凶险,知道那篇策论会触动多少权贵的利益。但……“所以,这就是你的‘保护’?用一道将我视为玩物、视为惑人妖孽的圣旨?用这比刀剑更伤人的羞辱?!”
“羞辱?”李玄胤低低重复了一遍,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萧静深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唇畔,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微红的印记。禁锢着萧静深手腕的那只手,拇指忽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在他腕骨内侧最脆弱敏感的皮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触感,如同毒蛇冰冷的鳞片滑过!
萧静深浑身剧颤,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混合着被亵渎的屈辱直冲头顶!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他猛地偏过头,张开嘴,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狠狠咬向那只禁锢着他、又肆意狎昵的手!
动作快如闪电!
然而,李玄胤的反应更快!在萧静深齿尖即将触及他手背皮肤的刹那,他钳制着对方双腕的手猛地向上一抬、一推!
“唔!”萧静深闷哼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量迫使他踉跄着向后猛退!后背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紫檀木书案边缘!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一阵剧痛从脊背蔓延开来,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反剪在身后的双手因为这猛烈的撞击,指关节狠狠磕在坚硬的案角,痛得他闷哼一声,指骨几乎碎裂,那紧攥着的圣旨残骸终于脱手,飘然滑落,无声地掉在散落着些许灰烬的地面上。
他被迫仰靠在书案上,身体因疼痛和脱力而微微颤抖,月白的衣袍被拉扯得更开,领口一片凌乱,露出更多苍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乌黑的长发彻底散乱,披拂在肩头,几缕贴在汗湿的颊边,衬得那张绝色的脸更加脆弱,却又因燃烧的怒火和痛楚而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破碎的美。
李玄胤站在原地,玄色的身影在烛光下如同沉默的魔神。他缓缓抬起那只刚才被萧静深意图撕咬的手,垂眸看了一眼手背上——那里干干净净,并未留下齿痕。他缓缓收拢手指,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深邃的目光重新落在狼狈倚靠在书案上的萧静深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沉重地压在萧静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仿佛欣赏着一件终于被暴力驯服、露出脆弱内里的稀世珍宝。
“看,”李玄胤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嘲弄,“这就是你所谓的傲骨?除了让你自己受伤,让你在乎的人担惊受怕,”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依旧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福伯,“还能换来什么?”
萧静深急促地喘息着,背脊的剧痛和手腕的麻木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地盯着李玄胤,用尽最后的气力,一字一句,从齿缝中挤出:“换……我的……不低头!”
李玄胤的眸光骤然深沉,那翻涌的暗流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深深地看了萧静深一眼,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解读,有审视,有隐怒,或许……还有一丝被这极致倔强所触动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沉默再次降临。这一次,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书房内弥漫着未散的硝烟味和浓重的屈辱气息。
半晌,李玄胤终于移开了目光。他不再看萧静深,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他负手而立,玄色的衣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威严,如同巡视疆土的帝王。
“看好他。”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冰冷,是对着地上跪伏的羽林卫和内侍监说的,“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王府。萧静深若有半分差池,”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让书房内本就凝滞的空气瞬间冻结,“尔等提头来见。”
“遵……遵旨!”羽林卫和内侍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头埋得更低。
李玄胤不再言语。他最后瞥了一眼倚靠在书案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依旧倔强不屈的萧静深,那目光深沉,如同掠过一件价值连城却桀骜难驯的战利品。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
玄色的衣袍在转身的刹那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迈开步伐,沉稳而有力,踏过书房光洁的金砖地面,走向洞开的门外。
夜风从门外涌入,卷起他玄色的衣袂,带来庭院中草木的微凉气息,也吹散了书房内浓重的龙涎香和屈辱的味道。灯笼幽暗的光线勾勒着他宽阔挺拔的背影,一步步融入门外沉沉的夜色之中,如同来时一般沉默而突兀。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是随行的禁军精锐整齐划一地转身、列队,铠甲摩擦发出冰冷的金铁之声,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追随着那玄色的身影。
书房的门,被留下的羽林卫从外面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
“砰。”
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如同最后的审判落下。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
烛火依旧在跳动,光影在萧静深苍白失血的脸上晃动。他依旧保持着仰靠在书案上的姿势,身体因脱力和剧痛而微微颤抖。手腕上被大力钳制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圈刺目的青紫淤痕,隐隐作痛。后背撞在案角的地方,更是火辣辣一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脚边那两片撕裂的明黄锦帛上。那刺眼的颜色,那荒唐的字句——“姿容过甚,恐惑人心”——像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他的心头。
福伯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缓过一口气,连滚爬爬地扑到萧静深脚边,老泪纵横:“世子!世子您怎么样?伤着哪里了?老奴……老奴……”他颤抖着手,想去搀扶,却又不敢触碰,声音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萧静深没有回答。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直起身体,背脊挺直的弧度带着一种强撑的倔强,却不可避免地透出几分脆弱。他避开了福伯伸来的手,目光越过老管家涕泪横流的脸,投向那扇紧闭的门扉。
门外,是羽林卫冰冷的铁甲,是高耸的王府院墙,是那个玄衣帝王亲手为他打造的、华丽而屈辱的囚笼。
他缓缓抬起那只留下青紫指痕的手,指腹轻轻擦过自己曾被李玄胤抚弄、又因意图撕咬而绷紧的下唇。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带着狎昵的侮辱。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终于从萧静深苍白的唇间逸出,如同冰珠碎裂。那笑声里,没有恐惧,没有屈服,只有沉淀到骨子里的、冰冷刺骨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激发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烛泪无声滑落,堆积在烛台上,如同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