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云》杜乘潜

4、雨师国

　　李修五岁那年，为了早日让孙子开智，祖母拿出家中少有的积蓄请了先生来家里教书。不过五岁的孩童，即使懂事如李修，每日卯时就要起床念书，不免也会闹孩子心气。有一日，李修闹脾气，就是不肯念书，因此趁着夜色，一早偷偷跑了出去，在外边直逛到晚上才回去，甚至在外的时候，李修想要不直接不回家算了。可是想到年迈的祖母，便还是回去了。

　　当时一进家门，就看到又担心又生气的祖母，祖母无声哭泣着，可是那种悲哀的心情自此深深印在了小李修的心上。那天之后，祖母便大病一场，家中不多的积蓄也随之消耗殆尽。

　　小李修愧疚极了，自此便不敢再任性而为，每日兢兢业业地用功念书。

　　梦里，李修忽然梦见自己状元及第，身着官服，头顶乌纱，满街锣鼓喧天，周围人声鼎沸。乡亲们都在围观状元郎衣锦还乡，永安城门口迎接自己的是喜极而泣的祖母和那头戴凤冠的王家小姐，王家小姐身边是永安城里的首富之家王老爷。自己身边的小厮阿元也一朝鸡犬升天，神气极了。

　　只是梦里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迷了李修的眼睛，待到他可以睁开眼，一切却忽然不见了。李修跳下马，焦急万分的寻着祖母等一行人，他焦急的喊着叫着，双手四下抓寻着，可是什么也没有。

　　直到惊醒后，才意识到这是梦。

　　李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青龙，他坐在床边焦急地看着自己，青龙脸色看起来十分惨白，额头上还有着密密的细汗。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男子，男子身着天青色衣衫，负手而立，倒是一派冷静，面上无甚表情。

　　这男子便是仙督无渡。

　　李修意识到自己竟没有死，便抱着一丝希望，虚弱地问道，“我祖母呢？阿元和王婆婆他们呢？”

　　青龙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说不出来一句话。

　　李修只觉眼皮十分沉重，便又渐渐闭上了眼睛。

　　无渡见状，便将青龙扶开，向再次濒死过去的李修传起法力续命。这一次却收效甚微，两位仙家看着卧榻之人如风一般在一点点消逝。

　　无渡停手说道，“少年人，若你自己都没有求生之意，任我等如何，也是难以救活你的。”

　　“青龙，这次闯祸，你可认了吧。”正待青龙痛苦不已，远远地一阵声音传来，青龙竟于痛苦之中，似有一线希望。“翳，求你救他。”

　　来者正是雨师国君冯翳。雨师国仙乡地处东南，子民以布雨为职，国君冯翳奉行无为而治，每日清闲的很，或是闭门不出，或是外出游历，是以神龙见尾不见首。只身边青龙和赤龙二君勉强得见仙踪，这次正是得了青龙之信过来。

　　“小哥，以前你总为别人而活，难道便不想为自己活一次吗？”冯翳看着卧榻上十三四岁的少年郎，重又说道，“你这般痛苦，可知你所痛苦之人已入轮回，开启了新的人间之旅。入轮回者，灌孟婆汤，便是不记得任何人了。你既已被忘记，自己又何必揪着过往不放，岂非愚蠢。”

　　李修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来者，只见对方一袭绛紫长衫，如瀑青丝凭一支垂柳样的发簪挽着，凤眼带有笑意地看着自己，似见往日书中见过的女神君走了出来。

　　“是啊，只是，这世上也便再没有人如祖母那般爱我护我了。祖母一生都为了我，却不知一朝丧命，一辈子所期冀的忽然都烟消云散，何其悲哀。”李修嗫诺道。

　　“若你有爱人之心，何愁无人爱你。况且，即使无爱，你仍旧有广阔的天地可为。”冯翳继续说道，“你不过在世间活了十余年，难道你便不想看看更大的世界吗？”说着冯翳拿出一面镜子，略施法力，镜子里现出了画面，只见一位夫人正在生子，不多时便诞下一名女婴，卧房外围着许多身着锦衣华服之人，想是个世家大族。“你看，你所爱之人，也去经历另外一种人生了。人生本不该如此执着。”

　　李修眼角落下了泪水，说道，“谢谢仙君开释，我也该去过自己的人生了，虽还未知该如何过。”

　　冯翳听罢，向无渡递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向少年输送起灵力。不多时，少年惨白的脸上便渐渐有了人气，可是凡人肉胎、血肉之躯，仍旧需要修养时日，才能彻底恢复。

　　三日后，李修终于可以勉力下塌，在屋内憋闷许久，于是便想从卧房内到室外来。

　　推开房门后，只见原来自己竟是在一座山谷之中，门前一眼看起，是无穷无尽的柳林。每棵柳树足有碗口粗，偶有风吹来，柳枝便如波似浪般随风摆动起来，一片绿色的汪洋十分震撼。

　　李修还沉浸在震撼的眼前之景中，全没留意青龙忽然便飞至眼前。

　　青龙对先前之事十分愧疚，看着大病未愈的少年人消瘦的模样，心虚的说道，“对不起，是因为我才连累你失去家人的。”青龙虽活了数百上千年，但少年心性，加之一直被冯翳和无渡庇佑，也没有比人间这十三四岁的少年通透多少。

　　李修这时已然接受发生的一切，只是少年人直面道歉，便不知如何回复了，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究竟又是哪路神仙？”

　　青龙一听“哪路神仙”，不禁笑了起来，恢复些先前那活泼的模样，说道，“这里呀是雨师国，你们人间下的雨全来自于这里的子民前去布雨，可以理解为布雨的打工人吧。在下呢正是这雨师国的三号神仙，先前你见到的冯翳呢便是国君了。”

　　李修有些无解，便问道，“那二号神仙是先前那位青色衣衫的仙君吗？”

　　听到李修提到无渡，瞬间翻了个白眼，“那位可不是雨师国的，是天界派来的仙督。”说着青龙还悄悄看了四周后，说道，“其实就是个卑鄙的监督者，监督翳对天界是否忠诚，他最无趣了，每日冷冰冰的，简直就是个行尸走肉。”

　　李修更加迷惑了，只是想到这里波折许多，自己一介凡人何必以此自扰，便问到，“那二号神仙是哪位？”

　　青龙摸了摸鼻子，好像有些畏惧不敢提名字似的，含糊不清的低声说了句，“是赤龙，我姐。”

　　青龙说完这句话不多时，又不放心立誓般地冲着空中大喊道，“姐，姐，我没说你坏话，是别人问的你，你老人家不必仙驾过来揍我了。”

　　李修头顶一阵黑线飞过，青龙则讪讪的笑了一下，说道，“走，我带你在雨师国转转。回头有机会再请你见我姐。”

　　说着捞起李修往柳林上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