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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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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独坐堂前,捧着一卷青竹,随着翻动发出“卡啦”的声音。赵同早已睡去了,整个宅院里都安静寂寥。
一条灰扑扑的人影不知何时飘到了外面,伫立在月下注视着堂内的人。那人影浅淡得像是被风一吹便即散了似的,一缕孤寂的亡魂,带着极重的怨气与杀气。
赵云放下书卷,朗然站起,凛凛威风的望着室外的人。不怒自威的气势彷如万丈长虹,可贯日月。昂昂臧臧的男儿顶天立地,胸襟阔达。却偏偏的,还带着一股温润如玉的宽和,让灯烛下的他看起来不那么耀眼,自有另一番舒服恬淡。
“兄台有何指教?”即使面对千军万马,赵子龙也从不曾畏缩过,更何况只是一介刺客?清朗温和的人,晴朗温和的声音。
“你是,赵云?”丧魂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幽冥的深处,黄泉里爬出的尸体。
“正是在下。”背着一只手,挺拔的身形昂然如玉树。
月下的人影忽然动了,错扭成虚,幻化般消散,地上便忽然成了,似从不曾有过那么一个影子,或者已然在光芒下飞散。
赵云却警觉,单手提了身旁的椅子,随意的扬起向背后,恰挡住了一柄如月的弯刀。椅子并没有被劈散,只掉了一根木杈,刀却倏然消失了。转眼又到了面前,灰影一闪,月亮顺着赵云的面门划将下来,雪亮的刀身还映照得出赵云的黑眸,明如星辰朗如浩宇。
赵云不慌不忙,探手向前,便拍向灰影的胸膛。这一下颇用了几分力道,虽然未见带起风,实际却凝然沉稳,轻易挨不得。
丧魂忙收刀,胸前一缩似的,其实人已飘到了庭院中,又似从未动过一般,伫立着,影像飘忽。
“兄台与我可有冤仇?”赵云负手而立,虽刚与对手过招,然白衣如云,不染纤毫似的,不急不喘,一派自如。只站在那里,便岳峙渊渟。若说丧魂是阴气怨结,赵云便是纯阳浩然。
“可记得,界桥,那,一支,弩箭?”
赵云回忆半晌,方才想起界桥之事。当时他初从公孙瓒,恰逢公孙瓒与袁绍交战于界桥。他于乱军中冲杀,曾为救公孙瓒与文丑交手。保着公孙瓒退却的时候,确实有一支弩箭射来,被他一剑削了去。那时以为是流失,却不知究竟与今日有何渊源。
“那一箭,本,欲杀,公孙瓒,可惜。”丧魂断断续续的话语却也透露了原因,“你,误我们,大事。害,我们,不被,信任。该,杀!”十常侍败亡,除了离开隐匿的青塚冼清秋,其他人并没有就散了,寻着机会另外投靠。本来那时是个大好机会,有人卖公孙瓒的头颅,却全被赵云搅了,使得他们又颠沛流离许久。故而他们多恨赵云,见而欲杀。说起来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刺客若不被信任,便完全失去了意义,又如何立足?再他们,确实是不得了的事件了。
“所以,你们来杀我?”联想着之前的事情,赵云心中有些明了,然而却发觉自己似乎错怪了冼清秋了。那些人固然与冼清秋相识,目的却是自己。只是,为何冼清秋从未提到过那些人的动机?倔强清高的女人,难道是不屑于解释么?还是,连她也不知那些人目的为何?又或者,冼清秋本就是与他们一路?若冼清秋之前真的其实是为自己受伤,那么无论她曾经为何,致谢与致歉,都是少不得的。
丧魂却摇头了:“你,本不是,目的。偶然,相遇,而已。”顿了顿,又说,“不过,非杀,不可!”
话音未落,天上地下两弯月亮交相映着,银光霍霍,倏然来去,刁钻诡谲的劈砍向赵云周身。一时竟然连刀影也不见了,只见一片闪光铺满了金属色泽。
赵云不敢怠慢。不过交手两次便知晓对方的厉害,绝非之前在小鸣泉旁的四人可比。不但刀法诡异,而且轻功高强,配合得严丝合缝相辅相成,真的像是在与一个魂魄交手,全没有半点人气似的。
边守边退,赵云引着丧魂到了庭院之中,室内狭小,本就不适合大开大合的赵云,反而对丧魂更有利。何况此时赵云连兵刃都没有,根本无法还手。
丧魂也是心惊。以他的武功,在刺客之中本是数一数二的,即使少了一臂,也断无人敢小看。然而赵云手中连兵刃都没有,自己的刀法轻功却仍然觉得施展不开,像被赵云控制了步调似的,被迫跟着赵云走。眼看着赵云便到了武器架前,丧魂陡然飞起一脚,将武器架踹翻在地,刀枪剑戟“哗啦”的散落开去。
赵云本来伸手要去取枪,不想被丧魂抢了一步,眼看着武器散落,他却不可能于交战中弯腰去地上捡。偏偏有一柄枪,落的时候被另一柄刀弹了一下,恰好落到赵云的脚边。
赵云忙抬脚踢了起来,枪霎时在手,登时气势大涨,引得他一声长啸,抖了两朵雪花“铛铛”刺在丧魂的刀上,不但弹开了丧魂的攻击,更震得丧魂后退了三步。
丧魂顿时觉得气血翻腾,不过是简单的兵刃交击就让他手臂发麻。武将与刺客的气力,相差竟然如此悬殊。
赵云没有放过大好机会,一杆枪舞得行云流水,枪尖直如湖水中被搅碎的满月,银亮纯白的碎屑飞溅,一捧出来成个残乱的圆。
丧魂不敢示弱,复又揉身而上,竭力向赵云近身去,越过枪身抢入赵云怀里,以短攻长。
然而,丧魂终究难以久持,不多时便露了破绽,赵云银枪夺入空隙,眼看枪尖便刺入丧魂胸口。
“锃”然一声,斜刺里闯入一人,恰接了赵云一枪,救下了丧魂。不过来人气力显然也是有限,连带着与丧魂一起跌退,直到堂前阶下方才停住。
赵云止了枪,惊讶的望着眼前的人:“冼清秋?”一字一顿,羞恼俱升上心头,“你与他,终究是一起的!”原来原来,刺客终是刺客,十常侍手下的人,又怎么会是良善之辈?
冼清秋心中苦笑。人心隔肚皮,无论怎样,赵云对她的误会是不能消解了。她本来一心归隐,却不想还是要遇到这些事情。究竟是她错来了时代,还是错遇了那人?
其实,赵云是真的误会了清秋。酒肆老板娘早就来了,躲在一旁看着两人争斗,只不好出去。丧魂踢翻武器架的时候还是清秋丢了石子出去,弹起了枪给赵云。然而,她是无论如何不能看着赵云杀丧魂的,她欠丧魂的,何止是一条命。
“子龙将军,还请将军枪下留人。”清秋倒提着剑,并非交战的姿态,反而大开门户全无防备。她将自己全部晾给赵云,却不知道赵云是否明白她的诚意。
赵云皱紧了眉头,良久没有说话。目光盯着冼清秋,像要把眼前的女人看透,好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究竟要做什么。可那个人清清亮亮的站着,人如剑,笔直雪亮,清冷疏离,任谁也难以接近。
“青塚!”丧魂嘎着嗓子,喉头硬压着一口鲜血,“你,离开。这里,交给,我。”
清秋缓缓摇头,又扬声对赵云说话:“子龙将军,若将军执意要杀此人,则将清秋一并杀了吧。”翻腕提了剑出来,略挽了个剑花。
赵云以为冼清秋要战,枪不觉端了起来,正对着清秋。
清秋的眼中一闪而过受伤的表情,仍是掩藏了起来,将手中剑丢向庭院中心,“嘡啷”坠地:“子龙将军,请吧。”一身孑然,似束手待毙。
“青塚!不可!”丧魂不顾重伤,拦在清秋的面前,“若要,杀,杀我。”
赵云觉得自己的眼睛跳了一下,心中有什么被打破了,苦涩的味道就那么流了出来。望着那两个相互维护的人,一时他竟品不出自己的感觉,终究长叹一口气:“罢了,你们走吧。”
“多谢。”清秋并没有去捡剑,一手扶起丧魂,两人腾身跃走,离开了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