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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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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足有半个月不曾再踏足酒肆,即便偶然路过也是目不斜视的走开,再没半点相顾的意思。一时间便都传开了,赵二爷厌了冼清秋,或者是见了她红杏出墙勾三搭四了,所以才彻底绝了往来。
清秋心中只有苦笑,万想不到一次坦言居然落得如此下场。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赵云对十常侍的厌恶到了如此程度,如今连挨近她都仿佛会脏了自己似的。也是她低估了古人对宦官的鄙弃,以及当此之时那些大人先生们对祸乱朝堂的太监的憎恨。也许,那些人能够忍受董卓甚至忍受黄巾军,却独独不能忍受的,便是太监。想想也是,曹孟德一是枭雄,只为了一个太监祖父便常常被人提出来骂。那曹嵩还是个老实本分的宦官呢。换成是张让,怕不被人掘了祖坟去。
清秋无奈,谁让她时运不济,从一位国之栋梁的特种兵跌落成人人唾弃的十常侍手下刺客。罢了,也不敢多想,能平平安安的在这乱世之中存身就好。将一切过眼浮云都抛散,隐匿在常山郡中做个小小酒肆老板娘吧。
只是,世事弄人,她想宁静却偏偏做不到。
这一日酒肆里来了一位客人。男人的斗笠压得低低的,只看得见尖削的下巴上的几绺稀疏的胡子。他的皮肤是病态的蜡黄,身材高瘦,像风一吹就会折断的残柳。男人的腰间挂着一柄古怪的弯刀,几乎成了月牙的形状,或者说是镰刀的样子,黝黑的刀鞘已然残旧,雕饰的铁皮都磨损不堪。刀被佩戴在右边,因为他只有一条左臂,右边的衣袖空荡荡的,随着他走路的节奏飘着。
清秋看见他进来的时候就变了脸色,心中提醒着危险,却怎么也无法对这个男人戒备起来。
男人缓缓的来到清秋的面前,略略掀起斗笠露出一张久病的人似的脸:“好久,不见了,青塚。”
清秋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词:“丧魂。”
绰号叫做“丧魂”的男人摘下斗笠坐在清秋的卧房内的座椅上。进入这个地方的男人一共只有三个,如果赵同也算男人的话。另外的两个其一是不请自来的赵云,其二就是丧魂。连当初的赵霆和夏侯兰都没有被邀请过。
“你看来,还不错。”如果说最冷酷的刺客也会有一丝温柔的话,那么丧魂的这一丝温柔就全部用在了清秋的身上。他略微翘起了嘴角,为清秋现在的平静由衷的高兴。
“谢谢你。”清秋低着头斟茶,水雾腾腾袅袅。
一时两个人便都没了声音,室内寂静。丧魂喝着茶,清秋就在一旁坐着。这样的安静让人揪心的难受,一时担心会发生什么,一时又害怕彻底沉寂下去。
终于,丧魂放下了茶杯:“听说,你,受伤了。”他说话很缓慢,颇多断句。就好像说话于他是一件费力的事。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的喉咙上一道明显的伤痕,声带受了损,还能够说话就已经很幸运了。
“已然无碍了。”清秋又斟了一杯。
丧魂便再接着喝。于是,仍归复沉寂。
一串年幼轻盈的脚步蹦跳着窜进来:“冼姑姑!”小巧的人影燕子一样扑进了清秋的怀里,紧紧抱着蹭,“同儿想死你啦!”
清秋吃了一惊,抱住赵同的同时向外探望:“同儿,你怎么来了?二叔呢?”却失望的发现并没有其他人跟着,只有孩子一个人。
赵同撅着嘴,极为不满:“二叔都不让同儿来,同儿是偷着来的!同儿想冼姑姑啦!”他别扭的拧着,怨怪赵云。
清秋本来舒了口气,孩子的到来让她不禁由衷的笑了,春风拂过河畔的新柳一般。
“他,是谁?”
缓慢拖长的调子又将清秋的心打入谷底,让她不禁搂紧了孩子:“邻家的孩子。”并没有说明是赵家的,怕的就是丧魂会对同儿不利。同儿已经因为她做过一次人质,不能再被连累第二次。
“是,赵云的,侄儿。”丧魂显然是知道赵同的,了解得十分清楚。
清秋变了脸色,一手护了赵同,一手悄悄摸向腰间的软剑:“你想怎样?”警戒着,随时盯着对方的举动,力争一旦有变便首先发难。
“你,对他,真好。”声音里有些苦,丧魂直到现在才品出茶的味道,苦极了,像是黄连被放进去了似的。青塚沏的茶,一向这么苦吗?他苦苦思索,却得不出结论。其实他是没有味觉的,根本吃不出任何东西的好坏。
清秋垂了头,放低了声气:“你想怎样?”有着些幽怨与哀愁,“无论你想怎样,可否放过这孩子?他,是无辜的。”
丧魂神情古怪的打量着清秋,眼中都是受伤的表情:“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吗?”自己想了想,却又苦笑了,“是,我,确实是。不放过,孩子,和老人,我是,刺客,无情,冷酷,残忍。”
“丧魂……”清秋想要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出口。安慰?还是赞同?却是两难。他说的都是事实,然而惟独对她,倾尽了全部的温柔和情感。
赵同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悄悄的拉了冼清秋的衣襟,小声的附在清秋耳旁:“冼姑姑,这个叔叔生病了吗?他是不是很痛啊?同儿在私塾里还剩了几颗糖,给叔叔吃好不好?吃了糖就不痛了。”小手悉悉索索的在口袋里翻找着,拖拉出一包东西来。打开看的时候糖全散碎了。赵同笑着递到丧魂的面前,“叔叔,吃吧,糖很甜的!”小手捧着,眼中全是期待。
丧魂反而不知所措,惊诧的望着清秋,仿佛被猎人的弓箭吓到的飞鸟,居然还有些战战兢兢。他从来没有与孩子接触过,不知道该如何与孩子打交道。他所接触的,只有孩子的尸体——被他所杀。
清秋伸手拈了一块糖放在自己嘴里,笑着抚摸同儿的头发:“同儿的糖真甜。”
赵同却不高兴了:“冼姑姑!同儿是给叔叔吃的!冼姑姑不许偷吃!叔叔,叔叔看起来病的好重,所以同儿才给叔叔吃的。冼姑姑没生病,不给冼姑姑吃!”埋怨着,居然也是煞有介事的样子。
丧魂被吓着了似的,忙伸出手也去拈糖,细瘦的指头仿如鹰爪,骨节突出。那手竟是颤抖的,被赵同惊了,拈起来的糖撒了大部分,只一小块到了嘴里。
赵同眉开眼笑的问:“叔叔,甜吗?好吃吧?还痛不痛了?”巴巴的等着回答。
“甜,好吃,不痛。”也许,这是第一次,丧魂也可以把话说得不那么拖沓。
冼清秋是与丧魂一起把赵同送回赵家的。看到赵家的宅院的时候,远远停住了脚步,清秋让赵同自己回去。赵同嬉笑着与冼姑姑和叔叔告别,又用着孩童特有的步伐蹦跳着跑了。
“为什么,不送,他,到,家里?”丧魂问,“我,可以,等,在这。”
清秋淡淡摇头,清浅又哀伤的笑着:“与你无关,我们走吧。”同儿已经进了宅门,清秋便放下心了。转身要回去。
丧魂却抓住了清秋的胳膊,牢牢不放:“那是,什么,原因?”他的问题逼迫着清秋,直面心中的惨淡。
“没什么,走吧。”清秋拂下丧魂的手,心中暗淡,“该回去了。”
清秋没有多说,丧魂也不再多问,跟在清秋的后面向着酒肆的方向。两个人居然像是相携归家似的,一前一后的,脚步都踩得同样的整齐。
赵云从衙里回来的时候,恰看见这样的两个人与他相对走来,来的方向是他自己的家。
清秋有些错愕,不禁略退了半步。丧魂看出了清秋的些许犹豫,急上前一步,恰好半拦在清秋的前面,成了保护清秋的样子。
赵云站在路中,与清秋隔着丧魂相望。
“二爷,借过。”清秋没有如常的称呼赵云,而是含糊的叫了一声二爷。
赵云不禁警惕,微眯了眼睛半是询问的望着清秋,似乎在等待她说些什么。然而随即他便又反应过来,一直疏远着的人本来就是他自己,又能要求别人说些什么?可见到的时候还是不禁担心,怕冼清秋有什么事情。她前面的男人绝非善类,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与杀气,锐利得如同刚喂过血的刀,略微擦过都会割伤。
“二爷,请借过。”清秋强调了一次,冷冷清清的声音,又是那种初遇时的疏离。脸上也一如寒霜,形同陌路。
赵云想不出拦住他们的理由,只能退让。望着那双背影走远,一前一后的,脚步都踩得同样整齐。也许是曾经的同僚吧。赵云心中喟叹,所以才有着如此的默契。然而想到这里却猛地心中一凛。以前的同僚,便也是刺客了?之前杀掉的四个显然也是认识清秋的,这样算来的话,难道这便是文丑所追的第五个?他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在此时出现?不禁拧紧了眉毛,指甲攥进了掌心里。
赵云不知道的是,冼清秋也在心中与他发着同样的疑问。可是她却又不好开口问丧魂,问他的目的,问他究竟为何而来。
“赵云,你,躲他?”丧魂突然停住了脚步,问,“为什么?他,对你,不好?”
清秋背对着丧魂,神色黯然,却又强打起精神笑着:“你在想什么?我与赵二爷萍水相逢,不过是一名酒客而已。我那里人来人往的,也要多打点。”
“你,为他,受伤。”
“他好心来帮我,我难道能看他为我受伤?”
丧魂不再说话,默然走到了前面。清秋反而松了口气,庆幸丧魂没有继续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