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橘》丘一

25、六月橘

　　“那你真的给他转了30吗？”

　　程今希继续问。

　　“没有，”莫楠说：“我让他滚蛋。”

　　“他说我粗鲁，”莫楠继续问：“你会这么说你喜欢的人吗？”

　　“这……”

　　程今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又随便聊了两句后才挂断电话。

　　莫楠盯着手机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于心不忍，点开软件，输入季冬的电话号给他冲了六十块进去。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莫楠以为是她爷爷奶奶回来了，没抬头直接喊：“爷，奶奶？不是说晚上才回来了吗？这么早就回了？”

　　头顶传来一阵冒着笑意的声音。

　　“这称呼我就担当不起了。”

　　莫楠抬头看到站在面前挡住火红夕阳的姚月，她顿感无语：“没病吧？”

　　“我没病，你有病。”

　　姚月把手里保温桶放在旁边的花坛上：“我妈说你感冒了，婆她们又不在家，她让我给你送点鸡汤来。”

　　“姑煲的？”莫楠端起保温桶，刚打开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

　　“煲了一下午，绝对入味了，可香了。”

　　“你喝了吗？”莫楠问她。

　　姚月摇头：“我弟今天补课，得等他回来。”

　　“姑说的？”

　　姚月没答，而是笑了笑：“还是你面子大，这汤你是第一个喝的。”

　　“一起喝吧，”莫楠说着，一手提着炸洋芋，一手提着保温桶往厨房走。

　　“那我不客气了。”

　　姚月快步跟了上去。

　　鸡汤倒进碗里还冒着热气，估计是刚煲好就送过来了。

　　见姚月盯着碗里的鸡汤双眼放光的样子，莫楠思绪变得复杂。

　　有时候她觉得姑姑对自己都比对姚月好。

　　对自己好，并不是因为自己本身，而是因为自己是莫安康的女儿。

　　是侄女，是弟弟的女儿。

　　谦让照顾弟弟的思想，在她脑中已经根深蒂固，不管多大年纪也改不了。

　　所以她也会无怨无悔对弟弟的子女多加照顾。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是弟弟，是家中唯一的男丁。

　　以前看到姑姑为了让爷爷满意，为她爸留下的烂摊子擦屁股时，毫无怨言她会觉得心痛。

　　可当她发现她将重男轻女，大的必须让着小的这种思想再次强加在姚月和她弟弟身上时，她又觉得姑姑是可悲的。

　　“知道我要来还买了炸洋芋？”

　　姚月看到了纸盒子里的炸洋芋，直接上手抓起一块往嘴里塞。

　　也不知道是真的心大，还是已经形成了习惯，莫楠这个外人都看着不爽的区别对待她好像从来没在意过。

　　姑姑让她凡事多让着弟弟她就让，让她等弟弟回来了才能开饭她也就等。

　　脸上也从来没发现过任何不耐。

　　要换了自己估计得掀桌子。

　　莫楠总说自己不在意身边的所有人事物，但常常因为一句话，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

　　其实像姚月那样置身事外的态度才是真正的不在意吧。

　　看着她笑呵呵的样子，莫楠却觉得心酸：“那是季冬买的。”

　　“二冬？”她转头：“他专门给你送过来的。”

　　莫楠点头。

　　姚月弯起眼睛，嘴角浮现出梨涡：“说实话，你俩是不是有点情况？”

　　“……你鸡汤喝多了吧。”

　　姚月端了根凳子坐下：“人家都专门来嘘寒问暖了。”

　　频繁的解释让莫楠感到无力，她叹气：“怎么你也这么想？”

　　“还有谁这么想了？”

　　“希希。”

　　“希希眼神不错嘛，”姚月继续说：“不过他表现的很明显。”

　　她的语气太过意笃定，加上程今希刚刚在电话里的分析，莫楠原本建立的想法开始动摇：“很明显吗？”

　　“简直不要太明显，”姚月拍了下桌子：“我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喜欢谁，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那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莫楠木楞摇头：“太可怕了。”

　　--

　　莫楠大病初愈的当天下午，她奶奶就在院里摆了两袋橘子。

　　说一会要给季冬家提过去。

　　她奶奶力气向来不大，两袋橘子的重量也不轻，莫楠见她提得费劲，大步走向前接过。

　　“我去送吧。”

　　接过后她又有些后悔，因为程今希和姚月的提醒，她这几天是不怎么想见到季冬的。

　　甚至有意在躲着他。

　　他估计也有所察觉，昨天晚上还发消息过来问自己为什么那么小心眼，为了三十块钱跟他绝交。

　　那条消息莫楠到现在还没回。

　　走在路上她不断祈祷，季冬不在家，不然撞上了得有多尴尬。

　　没走几步她奶奶电话打过来了。

　　莫楠把袋子随手放在了路边，接听，点开手机接听：“奶奶？落什么单东西了吗？”

　　“男男啊，一会你去送橘子的时候让冬冬上家里一趟。”

　　莫楠心头一跳：“让他去干什么？”

　　“你爷爷想把一楼的桌子搬到二楼去，让冬冬来帮个忙，帮忙抬一下。”

　　莫楠不理解：“没事搬什么桌子？”

　　“你阿姨，说房间里没有什么化妆的桌子，想去买一个，我和你爷爷觉得这玩意儿买来也挺浪费钱的，搬张桌子到她房间，再放个镜子一样的用。”

　　莫楠觉得心累：“那你就让她回来自己搬，谁要用谁搬，你们替她操什么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开口就是一阵叹息声：“那我一会和你爷爷搬吧。”

　　两个老的都一把年纪了，抬着个桌子爬上爬下，莫楠是真怕他们闪到了腰，立马改口：“我去找季冬，你们别动，一会我们回去抬。”

　　“行，我做好饭等你们，”王贵琼欣喜的情绪藏不住，穿过手机钻入莫楠耳中。

　　意识到自己不但要和季冬碰面还得让他帮忙，完了还得一块吃饭。

　　她突然觉得手里的手机重如泰山她都有些握不住了。

　　莫楠每次去季冬家都会选择往桥洞底下穿过去，那样会近很多。

　　这附近比较偏，洞口里更是安静的，只能听到细微的水流声。

　　莫楠往前里走了两步，两只大黄狗摇着尾巴，一晃一晃地跑到了她脚下。

　　两只狗一狗站一边，亲昵地蹭莫楠的小腿。

　　“知道了，知道了。”

　　莫楠把橘子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两根火腿肠，也没有帮忙剥皮，直接把火腿肠扔给它们。

　　两只狗一口含住火腿肠，走到一边熟练地开始撕咬火腿肠外面的包装。

　　这两条狗常年穿梭在菜市场，性格温和，也爱在人前撒娇打滚，就凭着这几点就能在菜市场混得风生水起。

　　到了晚上就钻到这里来睡觉。

　　周围的人都说这几只流浪狗可怜。

　　莫楠倒觉得它们活得潇洒。

　　她挺喜欢“流浪狗”这三个字的，听着很酷，像是靠着自己的能力浪迹江湖的大侠。

　　耳边突然传出一阵“咔嚓”声。

　　莫楠抬头，先是看到对着自己的相机，目光往上抬才看到举着相机的任北。

　　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偷拍会被抓到，他的表情略微有些愕然。

　　“你在拍我？”

　　“拍狗。”他脱口而出。

　　莫楠觉得这话不对劲：“你是在骂我吗？”

　　任北放下相机，继续强调：“真的在拍狗。”

　　莫楠抬目看着他，没说话，就这么看着。

　　他心虚了，低了头：“我删了。”

　　“不用，”莫楠走过去：“我能看看吗？”

　　任北没拒绝，把相机递过去。

　　莫楠一直记着何朝升的话，这个相机很贵，她也记得季冬说过，这是任北朋友送他的，他平时很爱护，容不得上面有一点污渍。

　　莫楠怕自己手上没个轻重，弄坏了他的相机 ，没有接，只是伸长脖子看了眼。

　　确实是拍的自己。

　　画面里的自己微微垂着脑袋，看着地上吃火腿肠的狗，嘴角微微往上勾着。

　　莫楠不懂光线构图，只能看出他在没有美颜的情况下把自己拍得挺好看。

　　她真心夸赞了一句：“你拍得很好。”

　　他愣了愣：“你是在夸我？”

　　“也算。”

　　任北笑了声：“谢谢。”

　　莫楠离得有些近，清楚感受到他沾满全身的喜悦。

　　“这么高兴？”莫楠：“看来你很喜欢被人夸奖。”

　　“不是，”任北摇头，手摆弄着相机：“高兴是因为我很少被人夸，印象中夸过我的人就只有我的两个朋友。”

　　说完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目：“现在是三个朋友。”

　　“朋友？”莫楠问：“我吗？”

　　他小心翼翼抬头，底气明显有些不足：“算吗？”

　　莫楠笑了笑：“算啊。”

　　任北手上抠相机带着的动作逐渐频繁。

　　“你好像很喜欢拍照，”莫楠觉得安静下来后气氛有些干，她开始寻找话题：“我看到你经常拿手机拍照。”

　　“我喜欢摄影。”他的语气认真又郑重。

　　莫楠继续问：“为什么会喜欢摄影？”

　　“因为我觉得我是一个毫无长处的人。”

　　这回答有些让她意想不到，也让她有些不好意思问下去。

　　也就静了几秒钟，任北垂着的头抬了起来，他淡声说：“也没什么人夸过我，就在小学的时候拿相机拍了张照被人夸了，那种感觉挺好的。”

　　“当时就觉得自己好像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后来就对摄影感兴趣了。”

　　看得出来，这份夸赞对他来说很珍贵很沉重。

　　貌似是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被认可的感觉。

　　莫楠不明白的是，任北成绩不错，甚至是冒尖的水平，这样的人在家长眼里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按理来说最不缺的就是掌声和夸奖。

　　怎么到了他这就返着来了？

　　莫楠有些好奇第一次给予他认可的人是谁，但又觉得有些过分打听别人的隐私，只有换了话：“怎么夸你的？”

　　任北看着她：“说我拍得很好，很有天赋。”

　　这话有些耳熟，莫楠不知道怎么接了。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好吧，我其实是想问那个人是谁。”

　　“是谁？”这个问题貌似有些难，任北蹙眉：“有点不好介绍。”

　　莫楠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看出他不想说，也没继续问。

　　“不好介绍就别介绍。”

　　“你是不是挺不喜欢我的？”

　　“嗯？”

　　他突然冒出了这句话问懵了莫楠，还没等她问出疑惑，任北继续道：“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

　　“上次你和季冬说，你不是很喜欢我。”

　　他头没有抬起来，有些微微垂着，像极了受到委屈后缩在一边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上次自己和季冬说的那些闲话他果然听到了。

　　说人坏话被听到会心虚，被摆在明面上来说又会心慌。

　　“那是以前，”莫楠尽全力补救。

　　不过刚来临川的他确实有些不讨人喜欢。

　　“现在呢？”

　　他抬了点头问：“现在呢？”

　　“现在？”

　　“嗯，现在。”

　　莫楠冲他笑着：“现在还行。”

　　“嗯。”

　　任北又低头调着相机，他拉起挂在下巴处的口罩，盖住了鼻梁，也盖住了控制不住漫出笑意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