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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入战 ...

  •   如金牙所料,三天之后官府就派了人来抓男丁。
      一大早敲锣打鼓,我还在睡梦中便被拉到梨村广场上,半眯着眼睛。谢从容捏了捏我的后颈,将我从补眠和清醒之间摇摆不定中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为首的人穿着青黄官服,扯着嗓子点名。
      “邱伦”“有”“李达”“有”“黄叙民。”“有”“陈德”“有”……“马平良!”“有~哇啊啊啊啊”
      他打了一个大哈欠,众人没憋住笑,紧张的气氛被冲淡不少。
      “谢归”“有”“谢梨”“咳,有!”……“等等,人在哪儿,我看看?”
      我踮脚举了举手,身高硬伤现在已经不能成为我的痛点了。
      “看到了,行,走吧。”他收了名簿,带领我们就要走,有人说:“官大哥,咱们还没吃饭呢。”
      “是啊是啊,我还想再看看我的女儿。”“还有我的母亲!我还没跟母亲辞别”……
      “还有我如花的老婆,唉。”马平良难得忧心忡忡。
      我也难得安慰他道:“放心,你一定能再见到你的老婆的。”
      “嗯,对了,姑爷爷怎么会来?”
      “我当然来,我不仅来,我还第一个冲锋陷阵!”我十分不满,怎么都觉得我会逃,难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胆小怕事一无是处缺胳膊断腿的嘛?
      大家和家眷们告别,我和谢从容与邱大娘辞行。一队人弯过长长的一段绕田路,出了竹林,梨村便真正看不见了。我刚刚在大娘面前流了不少泪,现在走在路上也止不住,谢从容和我一同走在队伍末尾,握着我的手作安慰,我渐渐止住,感受到他的掌心的温度,惴惴不安的心情也慢慢消失。反正有兄长在呢?我怕什么呢?我可以什么都不怕。

      离了梨村,在抚中县会合,我看到了郝宣年,一身青衣被风吹得飞起,我突然觉得他瘦弱了很多,但我没和他打招呼。然后晚上休息的时候有人来挑人,专挑身体强壮的,听说是要抓去训练,以后上战场。剩下的就是做苦役。有的人争着表现,有的人借机尿遁。对于我来说,两边都不是什么好差事,我就默不作声坐在谢从容身边。
      我扯扯他的袖子,没有什么要事。他问我:“是饿了吗?”
      这么一说,也确实饿了。朝食只吃了一小块饼,到此刻早已腹中空空。
      谢从容摸出一个白面饼,我喜道:“兄长你怎么还带了这个?”
      “想着有用便带了。”
      “有用!这可太有用了。”
      我躲在谢从容身后,偷偷咬了一口饼,又想到什么,掰了一半塞到他手里说:“兄长,你也吃。”
      我们两个在角落里苟着腰,就此躲过了挑人。之后我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看见郝宣年,也没看见李大哥,马平良说他去尿遁结果很晚也没回来。
      没被挑到的人,日头没升就直接去往战场。不知道赶了几天的路,到那里时我已经半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和谢从容还有另外十几人被分配到伙房。还好还好,不是去清理战场。我心中松了口气。
      然而在这里的第一夜便没睡好,先是前几天马不停蹄的赶路,双腿已经痛得不行着,而且又因为天气渐暖,此地偏南,极其湿润,没到夏季就有了许多蚊虫,我登时闹了个水土不服,在江边吐了半个时辰,第二天早上起来身上奇痒无比。
      谢从容一直在我身边,估计整夜没合眼,找来军医时脸上很是憔悴。军医是个脾气不好的小老头,对我也很不耐烦:“这么多病人不用看的?那还轮得到你们这点小毛小病?那些打仗受伤的要是都像你们这样我们还活不活了……”
      谢从容开口,神情有些恹恹:“医者不贵病重,在于医人,江老仁心,在此谢过。”
      江老军医一腔抱怨被堵得哑口无言,最后顶着个憋红的脸给我看病,最后还留给我一点药膏。
      营里士兵们没有床,在地上铺块布,十几个人往那一躺就可以当做通铺。
      我趴在上面,谢从容给我背上抹药膏,他的手拂过奇痒之处,过处冰凉,舒缓了难耐之感。
      许是昨晚折腾到太晚,此时在他轻柔的抚弄之下,我困意袭来,竟重新睡了过去。

      因为我生病,咱们火头兵的队长刘晨怕是什么要传染的坏症,先不让我去干活儿,我只好整天待在小营帐里躺着,哪里也不能去,真是熬煞了我。地上小草、手上倒刺都被拔了个遍,这营帐的方寸之地没有不熟悉的。巡逻兵经过我的营帐一个时辰两次,我趴在地铺上,掀开帘子往外瞄一眼。他们穿着长袍窄袖的戎装,手握豪沃红缨枪,很是威武。
      队伍末尾的一小士兵眼尖,发现了在地上只漏了一个头出帐的我,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整队的人瞬间举枪。
      好了,现在我觉得这枪一点也不威武了。
      “你是做什么的?”是中原官话。中原官话与现代汉语的发音有相似之处,我暂且能听懂,只是这边西南的话便有些难懂了。
      我站起来,拉开帐子大声说:“我是火头兵,身患重病,在此待命!”
      领头的那个将士说:“身受重病伤的是脑子吗?这么大声有什么病?”
      我赶紧狗腿地说:“是是是,小将军您慧眼如炬,我病早好了,但是我们队长不放我出去,你看你说一句让我出来回话,让我出来透口气呗?”
      “既然有禁令就好好待着,出什么出?”
      “小将军啊,我已经在这三天了,我要被饿死了?”其实是假的,谢从容每次都会回来给我送吃食,但我如今为了出去无所不用其极。
      “饿死?你声音这么大,还是饿出来的?”
      “……”我心中暗暗扶额,真是一环扣一环。
      于是我耍赖道:“将军大哥,你行行好,我就去伙房找点吃的就行。”
      我用坚定且真诚的眼神一直望着他,他眼睛眯起,摸着下巴思索,最后让末尾的那个小士兵带我去伙房。

      路上,我转过头去跟那个小士兵说话。
      “哎,小兄弟,刚才吓着你了吧,对不住对不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杜安,还没有取字。”有点南人口音。
      我看了看他的样子,瘦瘦弱弱的,确实还没加冠。
      “我叫谢梨,今年三月三就加冠了,马上就有自己的字了,你可以先叫我梨兄!杜安杜安,你可以取字明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嘛……”
      他刚开始有些拘谨,听我叨叨一路,后面也倒是会附和我笑几声。
      到了伙房却一个人都没有。我本来是想找谢从容帮忙,让刘晨解了我的禁足,结果他不在,陆杜安说前面开宴,人送餐都忙不过来了。
      我心下疑惑,那也不会连一个人守卫都没有吧?万一有人在吃食里面下毒呢?
      陆杜安受命看着我,我只好装模做样先找点吃的,找来找去只有一点酸豆角和白面饼。
      谢从容前几日都是送完菜之后来给我送吃的,也不至于斯。
      我叹了口气,找来筷子吃了几口,味道竟然还不错。正在我吃得兴起的时候,有人突然轻拍我的背。我一吓,差点被豆角呛死,咳了好一会儿去瞪那个人。
      他长得高大,与谢从容差不多身量,但更为壮实一些。此时身着戎装,轻便灵动,却有一股隐香。头发用发带束起,一丝不苟。脸颊白净,眉微上挑,眼里蕴有万千风情,鼻直挺却不死板,唇角天生勾起,显得缱绻深情。好一个风华无双的少年郎!
      我微微一怔,就丧失了先发制人的话语权。
      “万分抱歉,我不是有意吓你的,若是姑娘觉得冒犯……”
      “走路没声音做贼吗?还有,你说谁是姑娘呢?”
      现在轮到他怔愣了,我夺回话语权,叉腰道:“进来要先敲门,当这里是你家吗?”
      他失笑:“恕我眼拙,再次给您赔罪,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可好?”
      他生得好看,笑得也好看。
      我听这话很是受用,便宽宏大量这一回:“说吧,来这找什么?”
      “在下求些豆角,不知可有?”
      我把那一盆吃过的递给他,“喏,不过只有我吃剩下的了,你不介意就拿去吧。”
      他依旧笑意盈盈地谢过,接了过去。
      我觉得这个人当真是奇怪得很,冲出帐门就要回去,方才不见的陆杜安这时又出现在我身后,我问:“安弟你刚刚去哪儿了?”
      他有些紧张兮兮地问:“你没闯什么祸吧?”
      我见他压低声音鬼鬼祟祟的,疑惑道:“没有啊,怎么了?”何年何月的祸我哪里记得,一般都被谢从容摆平了。
      “刚刚进帐的人是五皇子殿下,你没乱说话就成。”陆杜安松了一口气。
      我一口气差点憋在胸口没上来。

      回帐之后陆杜安就回去复命了,我又在帐中等到谢从容来,谢从容今日似乎比之前更累了,而且走神好几次。
      我心疼他如此劳累,又想到自己闯祸的事情,暗骂自己不应该。在谢从容收拾餐盒准备拿回伙房的时候就拉住他,让他先坐下陪我聊天。
      “兄长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还是摇头说没有。
      看他精神不佳,我凑过去抱他,“那兄长想告诉我的时候再与我说吧。”
      谢从容总是这样,从来不和我说他的忧心事。有时候我在夜里醒来,发现身边人还没睡,我就知道他肯定有心事了,缠着让他说,他才与我说,虽然大多数时候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何况我有时候没心没肺的,谢从容又是个内敛的性子,面上看不出来异样,更多时候是不愿让我烦恼,一个人自己受着。我与他强调好多次“兄长,咱俩谁跟谁啊,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就是拿我当外人!”他才渐渐与我说些烦恼的小事,有时候甚至会跟我开个玩笑,当然可能在外人听来很怪、很冷幽默,比如说李大哥,他就经常不知道我们在笑什么,但是那些是只有我和谢从容才理解的笑点。
      ——————
      我终于“官复原职”,开始和大家一起烧火做饭,偶尔提盒送送菜,一到饭点就忙得不行,上午下午也不闲着,跟着将士们一起集中训练,有些动作不好,还要被教头拿着荆棍教育一番,其他人休息的时候还要被谢从容拉到一旁盯着练,谢从容虽然平日温柔,可真到这时不会对我马虎放过。
      于是第二天我就腰酸背痛,却依旧要早起晨跑。
      军中不论将士、杂役此时都绕着营地跑,场面竟比高中跑操一般壮观。四圈之后,我就在队伍后边喘如老狗,虽然平时农活儿也干了不少,但也没这般吃力。谢从容慢下来等我,我无力摆手给他推回去,心中暗想:还不如告病假呢,就算无聊死也不想累死。

      没想到第二天厨房里就多了一批人,他们说自个儿是正经的厨子,之后的伙食就交给他们了。我简直又惊又喜,还有这种天大的好事儿?
      王全问:“那我们做什么?”王全是我在军营里新认识的好朋友,性子机灵,更重要的是,和我一起喜欢谈天说地。
      那批人听了王全的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中一个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的姐姐拍板决定:“各位帮忙送菜洗碗便好。”

      我们这批人到饭点闲来无事就在帐外闲聊。(当然也有几辈子没见过女人的人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美人,硬在里面帮忙去了。)
      “这几天吃的真好,还能吃上肉”,王全是个眼睛滴溜溜的小瘦子,此时砸吧砸吧嘴,似在回味:“我以前可从来没吃过肉,真香啊~”
      “那还不是托了那两个皇子的福,静夫人可不忍心孩子在前线受苦。”一人阴阳怪气,他上唇留两划八字胡,鼠目眯着,很不讨喜。
      “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听得不舒服呢?”另一人提醒。
      “我说的可是真话,这有什么经不得说的?这帐子里的人不就是来和我们抢饭碗的吗?”鼠目不知悔改,持续输出自己的观点。
      空气中浮动着的一些躁动因子,旁边的人立马捂住鼠目的嘴,小声斥道:“小心话传到别人耳朵里,要杀头的!”
      鼠目很是不满,却也惜命地不再继续说了。
      ——————
      我提着高高几层的食盒跨过半个营地,来到一帐前,帐前有兵把守,布帘上印着黑纹,微微飘动间营帐中似有暗香流出。
      那花容姑娘拿出一块东西,与门口士兵低语了几句,然后又转身与我说:“我手受伤不便,不知小壮士可否帮忙将食盒提进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壮士称呼我,我登时觉得自己变得伟岸高大了不少,美滋滋忙不迭地应下。
      到了帐中,发现里面竟别有洞天,有屏风有香炉,桌子布垫等用具都是极上品。
      我不禁咋舌,这是来打仗的?这是来度假的吧?
      我卸下食盒,花容姑娘去屏风后侧唤那贵人起床,那贵人似乎有些起床气,很是不满地吼了几句,披头散发地出来了。
      我偷偷抬头一看,果然是那五皇子,萧闻。
      他此时皱着眉,透出几丝阴狠,与那天初见截然不同。
      萧闻坐案前,注意到半跪一旁的我,那点阴狠突然消失不见了,我都怀疑方才是我的错觉。
      “豆角?”
      “什么?”我很疑惑,他却快步上前就要把我扶起来,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后退一步,抬手拦住他:“你衣服没穿好。”
      他手停在半空,衣襟半敞,说:“多有失礼,多有失礼。”手里飞快整理复杂的盘扣与腰带,花容姑娘上前想帮他,却被他赶了出去。
      我看花容姑娘一脸委屈离去的样子,忍不住心疼,同时对面前这个一点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表示愤慨:“五皇子殿下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
      他拦住我:“稍等稍等,豆角那么急干什么。”
      我说:“我不叫豆角,我有名字,我叫谢梨!”
      萧闻有些无赖,不听我的话,依旧叫我豆角豆角。昨天差点被豆角呛死的回忆挥之不去,我对豆角也没有什么好印象,自然也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萧闻听我这么说,有些失落地喃喃:啊,怎么不叫豆角呢,我最喜欢吃豆角了……
      我偷偷白他一眼,心中暗暗地想:我和兄长都喜欢梨花,所以我叫谢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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