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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寓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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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未动,我军也尚在观望,寻找良机。
最近几日伙房工作清闲,我就不必整日坐在锅灶后烧火,训练完武艺之后,还可以拉着谢从容去离帐不远的地方看风景。春至时节,空气中也浮动着香气,路边就能看见各式各色的花,紫色黄色,蓝色红色……星星点点,十分好看。
我发现了一朵奇特的花。它几乎贴着地长,花蕊乌黑,花瓣却是显眼的金黄,乍一看有些丑得可爱,便想让谢从容来看,结果转头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我唤了几声没有人应,正心生慌乱时有人捂住我的眼睛。
他的手掌温热,衣袖透着熟悉的清香。我一下子便知道是谁了。说来也奇怪,谢从容每天都在厨房中辗转,身上的书卷清香却丝毫未减,此时更加浓郁了。
我故作不知说道:“敢问是哪位兄台?”
“大恩不言,临危不乱。”
我声调起伏“哦”了一声,笑道:“谢从容。”
他的手离开我的脸,然后牵起我的手,笑容浅浅:“我带阿梨去个地方。”
我们便在这无尽春野上奔跑。
鸟儿在耳边低语,花儿在身旁绽放,我不知道要去向哪里,可我并不为此忧虑,只是一直向前跑着、跑着,就算跌倒也没有关系,还有温柔的人和松软的土地接住我、拥抱我,让我拥住无限的明媚与生机,醉在这春风里。
我们停在一处小坡上,从小坡上往下望是漫山遍野的白。
“是梨花!”我惊呼,我没想到还能见到这样的景,就像,我仍在梨村、没有离去那样。
如雪般的梨花绽放枝头,我在花海中穿梭,阳光透过穿过花朵枝丫拥抱我,我蹲下来接住那飘落的“雪”,捧到谢从容面前。
他用衣服兜住,席地而坐,用地上杂草和落花编了个花环。
我坐在他身前,他动作轻柔地给我重新绑了发,戴上花环作冠。
“生辰快乐,阿梨。”他说。
我仰头笑着看他,日光透过花树照在他的身上,漫出轻柔的春光。一朵飞花不知从何处而来,拂过他的脸侧,最终落在我脸上,一阵微痒。
多年后每当我回想起这一幕,心中的那根弦都会铮铮鸣动,却最终平息,和着飞花一起掩埋进大漠的沙土里,再也不会老去。
那日夕食,谢从容借了伙房,给我做了一碗长寿面,我呼噜呼噜就吃完了,连汤都不剩一滴,只觉得这面是天下顶好吃的东西,且是给我独一份的,就算王全、鼠目他们想吃,那也是断断吃不到的。
萧闻这几日也实在是闲出毛病,隔三差五就去打猎,然后大驾光临伙房,拿着血淋淋的东西让我做给他吃。
那兔子被箭穿透了心,眼里僵硬着死不瞑目的光。
我不忍直视,说:“五皇子要是没什么事,回您芙蓉帐里下下棋吧。”别搁这儿闹腾来闹腾去,乱杀小动物。
他把兔子往王全刚洗好菜的盆子里一扔,就过来揽住我的肩,好像和我很熟一般,说:“你陪我下?”
“你手,你手!”他刚刚还捏着兔子,现在就来揽我,是何居心?!我费力挣脱却脱不开,便有些恼了,看看地上的满盆的菜和菇,冷笑说:“那请五皇子帮我盆子里的食材洗干净了,我就陪您下棋。”
他挑眉答应道:“行。”然后挽起袖子就在石板上蹲下,就着河水洗菜。
我一愣,我本意是想比他逼走,可没想到他真的洗了,想把他拉起来,他却喊道:“哎哎哎,大丈夫一言九鼎,谢梨说话不能不算数啊。”
我有些急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要是被人看到你帮我洗,我一定会完蛋的!”哪有堂堂皇子帮火头兵洗菜的?
他闻言抬头扫视了一圈:“谁看到了?”
王全立马说道:“我没看到!”
萧闻得意洋洋地说:“你看,谁也没看到。”我忍住想转身就走的冲动,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让你陪我玩。”他可怜巴巴地噘嘴,我被他气笑,“你几岁了五皇子?”
他嘿嘿笑:“不大不小,不多不少,正好十八。”
“呵,我二十,比你大,你叫哥哥吧。”
“什么?”他一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得像刚进田地撒欢的小牛。
我憋笑说:“快洗吧,小弟弟,别让将士们等急了。”
他洗菜手法生疏,此时却也下了些功夫,一点点洗过去,我看那菜叶都要被他揉烂了,赶紧让他停了手,端着菜盆回伙房交差。
谢从容拿着刀切菜,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我把盆放在他手边,跟他知乎一声,就和萧闻走了。
萧闻一路上都耷拉着头,我说:“怎么?还在纠结呢?”
他郁闷道:“你怎么就比我大呢,我本以为我比你大好几岁。”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他比我高许多,举起手有些吃力,于是我只轻拍两下,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五皇子,不应以貌取人呐。你看我比你多吃几年饭,我就没有这个毛病……”
我一路吹牛逼到他的营帐前,门口的两个驻守小士兵给萧闻行礼,其中一个说:“三殿下在里面等您。”
我噤声,拔腿想要开溜,萧闻搂过我,直接把我推着带了进去。
三皇子萧翊端坐在座上,左手执杯,眉目下垂,似在细细端详杯中酒,见人进来抬起眼,目露威视。
萧闻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我在萧闻背后也抬手作揖,眼睛只看着地面,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三皇子安好。”
萧翊没答,我也不敢抬头,萧闻却把我扶起,让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一会儿,然后独自上前去了。我没事可干,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位置上掰掰手指。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兄弟俩终于聊完,萧闻把萧翊送到帐口,我回过神来,和萧翊一个对视,差点魂飞天外。
也不怪我,萧翊眼神阴鸷,此时的眼神像端详杯子一样打量我,我正襟危坐,屏住呼吸,萧闻打破沉寂:“皇兄,这是谢梨,谢从容的弟弟。”
萧翊颔首,对他说:“你自己悠着点儿。”
萧闻哈哈大笑,说:“放心吧,这次绝对不给你惹祸。”萧翊点头走了,我如获大赦。
萧闻笑意盈盈地盯我:“这么怕我皇兄?”我瞪他一眼,又不好直接说三皇子坏话,只能撇撇嘴,佯凶说:“不是说下棋吗?快把棋盘拿出来!”
他得了令,“哦”一声,转身就去拿了。
我其实不会下棋,此时也是乱下一通,围棋围棋,就是围嘛。他下一黑子,我就跟着在旁边下,然后把他的黑子给围起来。
萧闻也不戳穿,还配合我演戏,紧皱着眉头,嘴里说:“豆角兄这步棋很是让我难办啊。”
“豆角兄真是棋类天才。”
“萧某真是自愧不如了……”
我听着直想笑,催促道:“你快下,别废话。”
最终他落下一子,拱手道:“在下输了,任豆角兄处置。”
我一手托腮,靠在案上,两指捏着棋,在棋盘上敲敲逗他说:“既然这样,你唤我一句哥哥,我就饶了你。”
萧闻突然身体往后仰了仰,勾起一边嘴角:“你真想听?”
我突然感觉一丝寒冷,有些令人不安。
见我没答,他垂下眼睛说:“先欠着吧,来日方长。”
接下来又玩了几局,我不谙此道,只觉得没意思极了,便说要回去了,萧闻这次爽快极了,我一说他就放我走。
路上我又在想方才的那句玩笑话,越想越不对劲,回去之后便将这些事讲给谢从容,让他给我出出主意。
谢从容听我讲完,面上无表情。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兄长,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口无遮拦了,你别生我气。”
谢从容摇头说没生气,他想了会儿还是对我说:“萧闻此人……玩心过重,阿梨若是不适,便离他远一些吧。”
我点头应下,内心却想:若是萧闻存心找我,我也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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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夜晚依旧有些冷,我抱着一大盆碗在伙房内安置好,紧了紧衣服就和谢从容一块儿回帐。今夜是王全值班,他路上瞧见我们打了声招呼,捏着炒豆走了。
夜风中带着冬日余寒,吹得花草簌簌。突然一阵尿意,我便与谢从容说要去小解,让他先回帐。谢从容点头,不放心地道:“别走远。”
我随便找了个树丛就掏鸟,哗哗啦啦、淅淅沥沥……
一阵舒爽过后,正在系腰带时,忽然感觉肩上一重,我回头一看,是萧闻,披着外衣,头发依旧不束,黑夜中乍一看有点像现代恐怖片的女鬼。
我被他吓到,嘴上也没好气:“你吓死我了,你这个发型真是……无语,在这干嘛?”
他往我身下瞥了一眼,挑了挑眉。
我连忙捂住,扯着腰带,他优哉游哉解腰带,说:“都是男人,看看怎么了?”
我低头飞速系好腰带,然后退后三步,对他第一次行礼:“殿下贵体,草民不敢直视,这便告退。”
没等他反应,我就直接跑,也无怪乎我先前都不对他行礼了,这人总是在我意想不到的时间出现,然后又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我都怀疑他皇室血统的纯正性,他和萧翊除了眼睛,在其他方面几乎没有一丝相似。
身后的人三两步就抓住了我,还说补我一个生辰礼。
我问你如何得知我的生辰?
他无害道:“入军队都有记录,姓名籍贯年龄还有生辰,我有心一看不就知道了?”
“那我兄长生辰何时?”我存心考他。
“九月九。”他不假思索。
“连我兄长的生辰都记?”
“你俩名字挨一起,好记。唉,豆角,你们就差一岁,一个在九月九,一个在三月三,怎么说也不是亲兄弟吧?”
我很想回他一句“你管得着吗?”但看他真诚发问的样子,还是叹了一口气告诉他:“我是我兄长捡回来的,我本来是个乞丐,除了自己和一把伞之后别的什么都没有,但从我遇见他那天开始我就好像什么都有了,就像新生一样,我的生辰便在三月三了。”
“为什么那时候遇见你的人不是我?”萧闻听罢,表现得有些嫉妒。
“五皇子殿下金枝玉体,那个时候估计在某个小宫女怀里吃果酒呢。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你还挺体察民情。”
“我就是农民!农民最光荣。”
“哼,你现在可是我萧家军。”
萧闻让我在原地等候一会儿,他去去就来,我说:“这荒郊野岭的你别蒙我然后一走了之了,让我在这儿苦等一夜吧?”
他大言不惭:“孤哪里是这样的人,这次保证带你看个没看过的!”
我心想,那就再信他一回。
春日的草坪树下我都不敢坐,就只站着,还好萧闻也没让我等太久。他双手拢着什么,小心翼翼地从那边树丛里面走出来,然后给我展示一只微微抖动的小鸟。
我借着月光,看清鸟头和翅膀是黑褐色,有白色的菱状斑羽,腹部则是白色,也有黑色横斑,我惊讶道:“获谷?”
他“啊”一声,“原来你知道郭公,我还以为你没见过呢。”
我嗤道:“姑爷爷可是山间田头长大的,什么鸟没见过。”
“那你刚刚反应那么大?”
我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这人在说什么,心里直呼“下流”,嘴上也忍不住骂他流氓,他哈哈大笑。
他送我获谷,我说我不喜欢养鸟,你把小鸟送回去。
他又说害怕,让我陪他一起去。
我真是信了他的邪,放鸟回巢的时候他又碰倒树上马蜂窝,我俩摔在地上眼里金星还没冒完,就疯狂跑回营地,巡逻士兵待看清我俩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忙问:“殿下,发生了何事?”
“马,马蜂……有马蜂。”我见到巡逻士兵就觉得有了保障,停下来喘气说道。
他们往那个方向一看,哪里还看得见马蜂的踪影。
我大松一口气,看了眼也撑着喘气的萧闻,说:“殿下的生辰礼草民很不喜欢,以后别送就是最好的礼物。”
萧闻听后反倒挺开心,跟我保证:“行,以后不送你这个。”
我和萧闻挥手告别就回帐里,帐里的人都已经睡得很熟了,有一个小哥打呼噜特别大声,他自个儿也知道自己睡觉的习惯,每次都说让我们先睡他再睡。
只是今晚我自己回来太晚了,众人都已经睡下,我轻手轻脚解开胡服外衣放好,掀开被子倒下,我的位置在最靠近入口处的地方,只有右边睡了人。
我躺好之后发现谢从容还没睡,我轻声说:“被我吵醒了吗?”
他摇头,想我应该看不见,于是也轻声说:“你没回来,我睡不着。”
我咧嘴一笑,帮他掖掖被子,说:“我回来了,你可以睡了。”
他嗯了一声,没了声音,我也不知不觉睡去,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谢从容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烦忧,我说着故事想让他转移注意力,此时萧闻在旁却笑出了声。我扭头问他:“殿下笑什么?”
“方才你说的龟兔赛跑的故事,你可知兔子昼伏夜出,乌龟一般与人作息相差不大,他们一个地上跑一个水里游,平常根本碰不到一起,再者,乌龟生性与世无争,兔子性情急躁,且不说乌龟是否有心比,兔子是绝不相让的。”
我听后一时无言,“赞叹”他:“……反寓言精神可嘉。”
谢从容开口:“寓言为人所生,映射于人,表现对象常以人性附之,而不拘泥现实自然之法,既以育人授道为目的,何必纠结真实是否?”
“那依从容大哥所言,便可无限夸大,违背常理不是?”
“逻辑自洽便可。”
两人几语不合,竟提刀单挑,我阻止不了,害怕谢从容伤到,却没想到最后败下阵来的是萧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