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魏丛良

2、沈家

　　林行白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他捂着脸，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还在睡的沈观南。
　　“我去开门。”他轻轻碰了碰沈观南的脸，对方用脑袋点了点他的额头。

　　林行白拉开门，屋外站着的是沈众。
　　门外的沈众笑盈盈的，他问：“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还行，就是房间里的郁金香我不喜欢。”林行白打了个哈欠，卷着舌头，慢吞吞问：“你找我什么事呢？”
　　“带你去吃早饭。”
　　林行白刚想拒绝，就听到肚子不合时宜叫唤着。他捂着肚子，耳廓有些发红，佯装坦然道：“你等我十分钟，我去刷牙换衣服。”

　　林行白转过身，沈众溜达进屋坐在沙发等他。
　　这房间是有独立卫浴的，他拉上卫生间门，站在镜子前，稍一抬头，就看沈观南靠在他身后的那堵墙上。
　　林行白眨眨眼，“你怎么无声无息的？”
　　“我是鬼，鬼走路要还有声音，那我的业务能力也太低了吧。”
　　林行白一边刷牙一边大着舌头说：“你哥让我去吃早饭。”
　　“都听到了。”沈观南晃到林行白身边，用肩膀撞了一下他，嘀咕道：“小厨房做的鸡汤小馄饨很好吃，我以前每次都要吃两碗的。”
　　“待会我多吃点，我吃了就等于你吃了。”林行白憋着笑安慰他。

　　林行白换上衣服，他穿了件月牙白的丝绸衬衣，下面是宽松西裤，衬衣塞进了裤子里，细细的皮带把腰勒得很细。
　　他穿好看着沈观南，故意问道：“小叔子，你说你哥会喜欢我这打扮吗？”
　　沈观南从身后抱住他，冰冷的手抚摸他的后颈，嘴唇贴着林行白的侧脸说：“乖，去换件衣服。”
　　林行白打了个哆嗦，麻利地去随便换了件衣服套上。

　　林行白推开门出来就看到沈众站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仰着头对着树上还是小果的柿子发愣。林行白走到他身边，“你在看什么？”
　　沈众指了指那柿子，“再过一个月，等这些柿子长足了，就能吃了。”
　　林行白知道他院子里的这棵柿子树，好几年前，是他和沈观南一起种的。沈观南爱吃柿子，自己那小院子里已经种了两株。沈母觉得一院子里种满了树不美观，就不让沈观南再折腾下去。哪知道，沈观南这货，把心思记挂到了他哥沈众的院子里。
　　可惜，这些柿子树从小树苗开始，慢慢长成，能结果吃柿子时，沈观南却再也吃不到了。

　　“小白，晚些时候，你给我烧点柿子呗。”沈观南突然在林行白耳边蹦出一句话。
　　林行白：“……”

　　随着沈众去餐厅，弯弯绕绕走了五六分钟。这天是刚入秋，温度没降下来，夏季的燥意犹存。走了一路，林行白出了一身汗，他抹着汗，偷偷朝沈观南比划了下。
　　沈观南挑眉，飘到了他身侧，单手挂在林行白的肩膀。林行白顿感背后一凉，那股热意瞬间降了下去。沈观南这移动空调就是好用。

　　到了餐厅，高耸的屋顶被几根悬梁交错着。跨过台阶，进屋就一股凉气扑面。沈观南在林行白进门的刹那便消散了，林行白回头看了一眼。沈众留意到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外，“你在看什么？”
　　林行白收回视线，摇头道：“没什么。”

　　餐厅圆桌上摆满了早餐的吃食，中式西式都有。林行白坐下，往四周看了看，又看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沈众，“就我们两个人吗？”
　　“我母亲习惯在她的院子里用餐。”沈众扫了林行白一眼，停顿补充道：“太奶奶去世后，大家便没有坐在一起吃饭的习惯了。”
　　“那多没意思。”
　　林行白拿起一片土司，刚咬了一口就听沈众说：“习惯了，就不觉得没意思了。”

　　咬在嘴里的土司很干，林行白拿起杯子，猛灌了一口牛奶。
　　有时候，他觉得沈众挺可怜的。
　　什么都不能自主，人活在这世上，没有了自由，和一具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林行白慢吞吞咀嚼完一块土司，往桌上看了看，随即问：“有小馄饨吗？”
　　沈众正在喝粥，听到林行白问，便放下粥勺，露出微末歉意，“那是以前观南最爱吃的，后来他出事了，母亲就不让厨房做这个了。”
　　沈众停顿了下，补充道：“整个沈家，有关于观南的东西都没了，我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原本也是要移栽掉的。”
　　“为什么？”林行白眉间徐徐浮出几道褶皱。
　　沈众不语，替他回答的是又出现在林行白身边的沈观南。
　　半透明的身体，惨白的脸，在白日下似乎下一秒就要消散。他看着只隔一张桌子的沈众，声音沙哑，“因为我差点害死了沈家所有人。”

　　“咚……”
　　钟声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沈众拾起餐巾擦拭嘴角，后对林行白笑眯眯道：“行小白，我知道你心里有一堆问题，走吧，我带你去解密。”
　　林行白咬了一下牙，余光瞥向沈观南。
　　沈观南双手抱臂，下巴微昂，吐出两个字，“去吧。”

　　沈众带林行白去的是沈家的祠堂。
　　少年时，林行白来到沈家，都只是在南边的院落玩。当时的管家特意叮嘱过他们，不能够去西边，林行白虽心中也曾好奇，但却一次都没逾矩过。
　　西边的院子显得萧瑟许多，明明还未真正入秋，绿意已褪去，一路都是枯叶。

　　到了祠堂，沈众去取香，点燃后跪拜上香。
　　林行白仰头看着那一排一排的牌位，视线缓缓落在了最下方，那上面落刻着三个字“沈观南”。
　　沈众也看到了，祠堂内的光晦暗不明，阴影笼罩着沈众以及他身后的沈观南。
　　一人一鬼，一跪一立，一母同胎，阴阳两隔。

　　点燃的香，悠悠青烟。
　　沈众看着那飘散的烟，低声说：“沈家的这些财富是祖辈积累下来的，最初我们家是给过世之人扎纸人灯笼的，我们做死人的生意。后来机缘巧合，先祖得到了一个秘术，便从单向的交易变成了双向，真正做起了亡故之人的买卖。”
　　“那是一种能和鬼交流的文字，叫做殄文。这种文字是一个崇尚鬼□□族所创，那个名族叫做水族。”
　　“水族的人民认为，世间万物都有灵魂。灵魂不会消亡，当物体不再存在，它的灵魂也会转移到其他物体上。而殄文就是用来和这类灵魂沟通的。”
　　“但是学这殄文非常艰难，学会了此秘术的人被称为‘鬼师’。沈家祖辈学会了殄文，便频繁地开始与鬼沟通，通过满足灵魂的愿望来获得财富。可这等于是与虎谋皮，容易遭到恶灵反噬。”
　　“成为‘鬼师’的沈家人，很少有能活过二十五岁的。”

　　那一刹那，徐徐燃烧的香火忽然熄灭，阴冷的祠堂里卷入凉风。
　　林行白“唰”地抬头，他看着沈众，怔怔看着沈众，看着沈众身后的沈观南。
　　他的沈观南，死的时候，也是二十五岁。

　　沈众说：“观南是这一辈沈家最有天赋的，他看了一眼便记住了殄文的道义，用了十天便学会了殄文。他成为了沈家的‘鬼师’。”
　　“可成为‘鬼师’，继承沈家，并非是幸事。母亲不愿如此，祖上先辈自然也是，便有一法子流传了下来。”
　　“找人冲喜避凶。”这句话是林行白说的，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林让关系这么好吗？”沈众说这话的时候，还是那笑眯眯的样子，他弯着嘴角，轻声道：“因为你们林家的孩子，最适合挡煞。”
　　林行白的身体不住颤抖，他咬着嘴唇，几乎要磕出血。
　　“沈众。”他念着沈众的名字，是欲杀之的饱含恨意。
　　“观南没了，沈家的‘鬼师’不能断。现在我学得了殄文，我不能死。”沈众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林行白，“行小白，对不起。”

　　林行白没吭声，只是抬起手。
　　阴影交错，沈众也伸手，在拉住的刹那，林行白拍开了他的手。
　　在虚无的空间里，在只有两人能接触的时间里，林行白握住了沈观南的手。
　　他张了张嘴，无声道：“傻子，你该和我说的。那样，我就能为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