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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52章 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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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翎出生在终年雾气缭绕的苗寨。
阿妈是寨子里的蛊师,她的药房里摆满青黑色的陶罐,每个罐口都用红布与发丝扎紧,里面养着各种蛊虫。
阿爸是当年老祭司从外面捡回来的汉人孩子,与阿妈算是青梅竹马。竹楼后面种满了奇花异草,楚翎小时候总爱蹲在旁边,和阿爸一起把晒干的药草收进陶罐里。
他还有个小三岁的妹妹,总缠着他去溪边捉鱼,或者钻林子里采野莓子,有时她的裙摆能兜成个小布袋,装满紫红紫红的莓果,边喊着“阿那”,边把最大最甜的那颗塞楚翎嘴里。
九岁时,阿妈带他去了祭坛后面那间从不让人进的石室。
石壁上刻着孔雀图腾和密密麻麻的苗文,阿妈用刀割破他的手指,让血滴进其中一只陶罐。
血与虫身融合的一瞬间,楚翎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好像有千万根银针同时扎进了骨髓里。
“小雀儿要记住,蛊虫有灵,饲主的心念它们都懂。”阿妈抱起半昏迷的他,告诉他寨子最隐秘的传承。
自此,楚翎的生活就变了。
十六岁那年,寨子里举行了蛊师的传承仪式,十只最凶猛的蛊兽被投入一口大鼎里,其中就有楚翎养的一条通体白皙的小蛇。
这场厮杀足足持续了三天三夜。
当鼎盖掀开时,那条平时抻直了只有楚翎半条胳膊长的蛇盘在鼎中央,昂着头,嘶嘶地吐着信子,周围全是其他蛊虫的残骸。
从这之后,楚翎成了寨子里最年轻的蛊师。
寨中有个蛊冢,藏在瀑布后面的山洞里,里面放着历代蛊师留下的蛊虫,有些蛊已经活了上百年,毒性之烈,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反噬。
楚翎常常在山洞一待就是一天,学着如何安抚和控制蛊群。
有次练习时他不小心被一只蛊虫咬伤,整条胳膊瞬间乌紫肿胀起来,阿爸连夜上山采药,回来时身上被荆棘划得鲜血淋漓。
药苦得让楚翎觉得连苦胆都是甜的了,他捏着鼻子灌下去,赶紧又塞了几块甜甜的红糖糍粑,吃完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眼睛偷偷往空了的竹盘上瞄,被阿爸笑着用手指戳了戳额头。
“贪吃鬼,没啦!”
日子过得就像山涧里的水,清亮亮的,一切都如此平静与寻常。
直到两个月前,在那个连月亮都躲起来的夜晚……
官兵毫无预兆大举进山,火把密密麻麻分流成数股,像一条条正在蠕动蜿蜒的火蛇,血浸进泥土,染红了树根。
楚翎被官兵追杀,东躲西藏最后被迫跳下悬崖,幸好半空中抓住了崖壁上的老藤,顺势荡进了一个隐蔽的山洞,但落下时狠狠撞伤了腿,直接疼晕了过去。
第二日天刚蒙亮,他拖着伤腿爬上来,整个寨子彻底炬为焦土……
密室里,楚翎还在拨弄那把锁,很快他发现,这锁需要特定的钥匙才能打开。他只得暂且放弃,但他肯定,自己要找的东西,一定就在这里面。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必须得走了。
将密匣放回,屏风归位,楚翎刚出来就听到外面萧翦的声音。
他快步冲到门前把门闩拨开,再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刚翻开一页,连上面写的什么都没看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萧翦一进门就发现端坐在桌前的楚翎,也不知看的什么,脸颊竟泛起淡淡的红。
“侯爷回来了。”楚翎放下书,轻步上前,“今日早朝辛苦吗?”
“还行。”萧翦张开双臂,习惯性地任由楚翎为他褪下朝服,换上更舒适的常服。
自圆房后,他愈发觉得楚翎简直是老天爷照着他的心意打造的可心人,既能解他朝堂之忧,又能慰他枕边寂寞。
他恨不能将这块稀世珍宝永远锁在自己身边,用最柔软的丝绸裹着,谁都抢不走,谁也别想多看一眼。
萧翦坐下来,目光扫过摊开的书,眉峰微挑:“原来翎儿是在看这个……可学会什么新花样了?”
楚翎一怔:“什么?”
待他看清书上交缠露骨的图画,脸上“轰”的一下烧了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萧翦竟会在书房这种时常有人来往的地方,放一本春宫图!
“没……没有!”
“无需解释,我的翎儿想要了,是不是?”
“不……”楚翎否认,却被萧翦笑着打断,说他口是心非。
“近来公务繁忙,冷落了你,是我的不是。”萧翦搂住他的腰,“等东南战事平定,本侯带你去江南散散心,如何?”
“江南?”楚翎有些惊讶。
“嗯,前两天听你的琴声里总带着江南的调,想来是本侯把你拘在京城太久,闷着了。”
近日秋先生经常来,总爱说起苏州旧事,楚翎和他一起品茶弹琴,谈诗论画,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是有些。”楚翎顿了顿,“侯爷,我还想去骑马。”
萧翦皱眉:“你忘了上次那马发疯,差点伤到你了?”
“当然没有。”
楚翎轻轻抚过萧翦当初为了救他而受伤、如今已恢复如初的手臂:“侯爷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只是近来管家实在乏得很,都没什么精神好好伺候您了。”
他顺势将额头抵在萧翦的肩上,这姿态带着几分示弱,像只试探着伸出爪子的猫儿。
“侯爷,就一次,好不好……”
萧翦喉头滚动,这小狐狸平日里总找各种借口不让他碰,可勾人的本事倒是见长不少。
“肩膀好了吗?”他问。
“嗯?”楚翎微怔,很快反应过来,“骑马不碍事的。”
“后日带你去。”
“真的?”楚翎眼中一亮,“那这回不许再有别人了,我不想看到他们。”
萧翦十分享受他难得的任性,宠溺道:“好,就我们两个。”
·
萧翦言出必行,带楚翎去了马场。
马场空旷无人,显然提前清了场,楚翎还是骑着那匹枣红马,跟在萧翦身后,秋风拂过面颊,他放任马儿小跑起来,感受着久违的自由。
回程时,肩膀开始隐隐作痛,他暗暗咬牙,在萧翦看过来时,立刻换上温顺的笑容:“侯爷真好~”
又过了半月,东南传来捷报,赵坷歼灭逃亡的海寇,并收复了被占据的三座重要岛屿。
消息传回京城,满城欢庆。
朝堂上,萧翦因举荐良才有功,得圣上亲口大加嘉许。侯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楚翎忙得脚不沾地,和冯总管一起清点登记源源不断送来的贺礼。
一连数日,他累得腰酸背痛。
唯一让他松口气的是,萧翦连日赴宴,常常喝得酩酊大醉,深夜才归,偶尔来到凤梧苑,连外袍都来不及脱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枕被沾了浓重的臭酒味。
楚翎站在床边,手里攥着一把冰冷的钩刀,死死盯着萧翦醉后毫无防备的脖颈。
只要一刀下去,就能结束这痛苦的日子。
只要一刀……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刀子悬在空中不停颤抖,理智和恨意在脑中撕扯得他快要发狂。
最后,高高举起的刀还是没落下。
他颓然地放下手,看也没看床上睡得死沉的萧翦,默不作声地抱起另一套枕头被子,走到小榻旁。
枕头和被子都不是新的,没有他平时用惯了的皂角清香,上面还有被压过的褶皱,是某个家伙以前留下的痕迹。
自寿宴后,次日萧翦就派了护卫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美其名曰保护,实则跟监视没什么两样。
萧青樾倔,索性连家都不回了,吃住全在工部解决,宁可一天对着冰冷的墙发呆,晚上在简陋的值房里打地铺,也不踏回府门一步。
像是在向谁示威似的。
楚翎把脸埋进枕头,明明该庆幸终于甩开了那块烦人的牛皮糖,可不知怎的,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闷得他透不过气。
萧翦鼾声如雷,他一夜难眠。
直到东方泛白,楚翎才在朦胧中睡去,梦里晃来晃去的,全是那人一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
……
镇南侯风光无限,文武百官无不争相与他接近,连首辅都要避其锋芒。
一日早朝,众臣正在商议赵坷班师回朝的封赏事宜,殿内气氛融洽,萧翦自己也满脸春风得意。
突然,一个御史出列,高声控告兵部侍郎萧宗檀——“狎妓作乐,公然违背朝廷禁令,有辱官箴!”
此话一出,萧翦面色骤变。
萧宗檀更是“扑通”一声跪下,官袍后背肉眼可见地湿了一片。
萧翦本来是不信的,可扭头一看自己这个一向稳重规矩、最让他放心的嫡长子,此刻抖得像筛糠,嘴唇哆嗦着,连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利索,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
他立刻请罪,皇帝倒没有重罚,只是下旨让萧宗檀回家闭门思过三个月。
然而,这事儿才只是个开头。
刚消停了三天,又有人上奏,举报萧宗檀在督造战船的时候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据臣统计,这次打仗船只的损耗比往年高出了整整三成!萧侍郎借着申请新造船经费的机会,贪污了军费近十万两白银!”
更狠的是,还有人拿出了实实在在的证据。
“臣这里有工匠按了手印的证词,以及镇南侯府名下几家商铺的账本,上面抹平账目的痕迹清清楚楚!此事必确凿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