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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出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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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懂想起好日子就要到头,不由得嫉恨起那个逍遥自在的爹来。他站起来,朝他们勾手。
四人全站齐了,脑袋挤一块。他贼兮兮地说:“我们去黄鹂巷走一趟,吓唬吓唬他。”
都是些瓜蛋子,以为黄鹂巷和禾香街没差别,当即就去了。
前边有三五成群的男人们摇着扇子说笑,乔夏在身上扒拉一阵,摸出来一把不大的纸扇,学他们的样,一扇一合,在手上敲一敲。褚懂腰间挂着一把玉扇,也摘了下来,摇了两下,觉着不够气派,干脆递给春秧。
“你拿着。”
这扇子通体青白,精雕双螭纹,清凉温润,小巧精致,一看便知十分名贵。
春秧不肯要,他往她那一塞,撸起袖子翻找,果然又抽出一把折扇来,只是这一把,比玉扇更小。
他憋着笑将它递给春生。
春生不觉用它不体面,反倒很有兴致地展开来翻看。
乔夏和春生都是头一次见玉扇,因此凑过来看,春秧就把她那把扇子上的题词念了出来。
冬夏常青松,雄踞蜿蜒龙,洞若观火懂。
“这是谁送你的,写得真好。”
春秧只在幼学班念过诗,因此不管文法,只看意思。这三句话,既说了品格,又说了前程,合了他的名字,还顺带夸了他智慧。
褚懂扬着下巴答:“十岁生辰时,南望姐姐送的。厉害吧?”
春秧点头道:“嗯,很厉害!她特地送你的,怎么能随便给人?快收回去,再是用不着,也该好生收起来,不能辜负她的心意。”
褚懂赧然,乖乖地收回去,愁道:“秋高气爽,就把扇子给搁下了。”
春秧笑道:“翻遍古书,也没有说无扇不君子的,没有就没有呗。今儿这天算不得热,不必摇扇。”
对对对!
褚懂正了正腰间玉带,挺起胸脯领路。
门上的小厮瞧见这一幕,绕过方才那几人,弓着腰小跑过来迎客。
那里边有个常客,恼道:“牛二,瞎了狗眼,没见大爷我在这吗?赶紧滚……”
他往这边横眼,瞧见褚懂头上的发带,再见那玉带玉牌,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褚懂低低地嗤了一声,赏了小厮一块银子,压了声问:“棒爷在不在你们这?”
小厮暗叫不好,仍竭力留客。
“早些天在这,说是家里有事,回去了。棒爷常夸我们好,说过两日就回来。公子不如进去坐坐,不是我吹,满街的莺花?,就数我们百日红拔尖。”
春秧好奇了,抢着说:“樱花?走,进去看看。”
她刚抬脚,又问:“进去看看,要给钱吗?”
小厮心说:但凡是个男人,只要进去了,就没有舍得走的。便是铁公鸡来了这,不拔毛也得脱层皮。
“随便看,不花钱。”
他朝里边一人打了个手势,春秧几人往里走时,楼上一众姑娘动起来,或倚柱,或靠墙,或站或坐。有的笑靥如花,有的含羞带怯,侧着脸往下看,有的拿薄薄的丝扇遮脸,半隐半透的,勾得人心痒痒。
乔夏指着东边靠柱的那个,奇道:“怎么都是女客?快看,那姑娘好矮。”
春生说:“不对,楼梯口那个更矮,她穿着厚底的鞋,足有三寸。”
褚懂掩着鼻子嫌弃:“好冲一股味,我想打喷嚏。你们没闻到吗?”
春秧四下张望,没找到往后院去的通道,不由得嘀咕:“这樱花种在哪?”
都是些没开窍的!
小厮干笑两声,朝上方努努嘴。厚底鞋遮着脸往后退,退到一扇门前,低低地喊了一声:“霓裳姐姐,有菜瓜要切,你快出来。”
这便是话本子里说的江湖黑话吧!难怪鬼鬼祟祟的。
春秧警惕心起,小声说:“这家是黑店,快走。”
啊?
虽然不是很明白怎么就黑店了,但小时候就习惯了听她的,三人立马转身往外走。小厮和护卫又劝又拦,既然走都不让走,这下不是黑店也黑店了,险些打起来。
四人狼狈逃出,不敢再停留,匆匆往前走。
百日红不小,占了八个门脸,挨着它的是一家小酒肆。小时候喝醉的教训还在,四人避到街对面贴墙走。
临江花红是下一家,和百日红一样大,但看着清静素雅。门柱上贴着两句诗: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牌匾上的字方方正正,门前迎客的小厮腰挺背直,低眉顺眼,规规矩矩问:“敢问客官,来这是消遣,还是访友?”
褚懂见他不往自己身上衣着瞟,挺了挺胸脯,清清嗓子才问:“棒爷在不在你家?”
“请公子坐下喝杯茶,这就为您通传。”小厮点头,转身朝里边通报,“栀子房有贵客到。”
里边有小丫头应了,他则躬身请他们进去。
春秧又问一次:“喝茶贵不贵?”
小厮脸色不变,诚诚恳恳答:“棒爷是我们这里的贵客,他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茶水果子都不用花钱,只求不嫌怠慢。”
他走开去沏茶,春秧小声说:“我故意问的,想看他嫌不嫌我们穷酸。”
乔夏很是佩服,说:“还是你老道。”
春秧知道褚懂好胜,就说:“洞小爷才厉害,一会全看他。”
洞小爷乐道:“吃的喝的玩的,只管说,包在我身上。”
他压低了声,看着春秧,哀求道:“你快帮我想想,要怎样才能出口气。一样的出身,王爷还要办点正事呢,凭什么他就这么好命,只顾自己玩乐。我娘在家拼命给他省银子,供他花天酒地,还要被王妃为难,他一点忙不帮,岂有此理!”
春秧眼珠子一转,问:“他脾气怎样?”
褚懂摇头,怕她没明白,又说:“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不清楚。逢月半回家拿钱,一年之内,只有大事才往前边去,到王爷跟前应个卯就走。早几年我追上去叫爹,他差点没认出来,敷衍我两句就跑了。”
他叹一声,酸溜溜地说:“我从来没骑过他脖子,他也没抱过我,家宴上,我过去请安,他根本不搭理我。”
太过分了!
乔夏气得拍桌子,春秧使个眼色,几人在茶盘上桌前又恢复了神色,但来不及密谋。
棒爷在一个美貌侍女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出来了。
褚懂朝他们眨眨眼——就是这家伙。
棒爷显然不记得亲儿子长什么样,见面就拱手,客客气气道:“敢问小友尊姓大名,昨夜有好酒到,多饮了几杯,这会头还晕着,不敢称呼,失礼了。”
春秧站起,拱手代答:“素不相识,萍水相逢。这是我师兄,我们是赜隐山奇门遁甲弟子,出门游历,路经贵宝地。我师兄掐算一番,得知此处有贵客,此时有劫。伤官见七杀,可凶可吉,端看如何化解。”
红粉账销金窟,棒爷那点月钱,只够在这住一晚,别的全靠娘子接济。他把钱看得紧,不必要的花费一律蠲了,只当这些人是来骗钱的,大度地笑笑,委婉地说:“多谢好意,只是……某从来不信这个。”
乔夏站起身,恼道:“我就说不该来吧,人家又不信,何苦折自己的福,管这样受气的闲事。”
春秧很是为难地劝:“总不好袖手旁观,看着人白白受苦吧。师傅常说善言善行,是为功。又有日行一善,积善成德。再者,事来得这样巧,可见是天意。”
春秧朝褚懂使个眼色,褚懂悟了,撇头叹道:“裘马轻狂,生来既富又贵,伸手可摘天,坐地震三震。可惜亲缘淡薄,父子迭代不相亲,母子相离,膝下孤单。”
褚懂忧国忧民似的长叹,装模作样捏捏手指,接着胡说八道:“家中阳气过旺,几代无女,本该有金枝玉叶一双,可惜……可惜呀!”
每一句都算在了点子上,褚邦常年在外住着,怕被人谋了性命,并不在一个地方久待,化名换来换去,都以行商身份自居。除了贴身的护卫和府里亲信,没人知道内情。
他这辈子随心所愿,子嗣丰不丰,和家人亲不亲的,不甚在意,只怕遭劫不能长生,不能再享福。他想到先前那场大病,不免心慌,急道:“方才多有不敬,还请见谅。求师傅指点,一应花销,不在话下。”
接下来要怎么耍?还没商量好啊!
春秧做了个口型“回家”。褚懂便故作高深地拧眉深思,做足了姿态才说:“洞天福地,被泽蒙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天机不可泄露,告辞!”
棒爷追着要给酬金,真名士自然不能图财,高人冷声拒绝,翩然而去。棒爷虔心长揖相送,再顾不上美人,当即收拾收拾,叫人去纠集护卫,赶紧回王府躲灾去。
褚懂又得意又慌,走出去老远了才说:“这……他回去以后,一见了我,那不就露馅了。打架我是不怕的,可礼法压人,他是我老子,天生踩我一头,他要收拾我,太容易了。”
春秧摇头说:“要他不知道这是个局,那算不得报了仇,因此非得让他知道不可。等他气到火冒三丈,又无可奈何时,那才解气呢。我爹教过你的,还得先发制人。他是你爹没错,可他头上还有个爹呢,你回去立马向王爷请罪。呃……就说偶然到此,见鱼龙混杂,十分担心。你全是为了父亲安危着想,想着劝不动,只好用骗的。你把最后那化解之法学给他老人家听,保管挨训的人不是你。还有,你回府以后躲着些,别让那位撞见了,让他在府里安分一些时日再说。世孙,我看这事,没必要瞒着你母亲,她总是向着你的。”
“叫什么世孙,多生分,我乃火焰山洞洞将军。”
春秧抿着嘴笑,一撇头,笑不出来了。
“我哥呢?”
乔夏也愣了,方才太入戏,丢了那么大一个活人都不知道。
褚懂倒是注意到了,下巴一扬,说:“在那管闲事呢,没事,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