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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谜一样的爹 ...

  •   粟骞帮春秧告了假,春秧留在家“养病”,陪母亲做做活,去乔家看看乔婶婶,帮忙带一会三春。
      乔夏和春生每日散了学就结伴出门野,家里人默契地权当不知情。
      九月廿二,葵卯日,宜合婚订婚。这两月,唐嫂子腾出空来,帮倩真挑好了夫婿,选了这个日子订婚。
      热热闹闹完,立马手忙脚乱。婚期离得近,要操办的事多。几家的女人都来帮忙,春秧陪着待嫁的倩真。她不会做鞋,也不会扎花,只能帮着分分线。
      “倩真姐姐,他们家怎么那么多的人?”
      亲事已定,媒人捎来了男方家人大大小小一堆鞋样,女方要在婚前预备好这些。她看倩真时不时地按按手指,揉揉手腕,知道这是累到了。
      倩真笑笑,说:“人丁兴旺,彼此扶持,是好事。”
      “到铺子里买现成的吧,别把手做坏了。”
      倩真笑着摇头,看着她,认真答:“两家结亲,都要真心对待。”
      春秧心想:我可做不来这事,能不嫁还是不嫁了,即便要嫁,也绝不嫁人口这么多的。
      她安静地干活,倩真却心不在焉起来,接连地抬头看她——小时候脸上肉嘟嘟的,嘴角含笑,甜美可爱,很像年画上的金童玉女。如今月眉星眼,面容冰清,口唇如玉,已是大不同,却更好看了。
      大人们常说春秧是福相,倩真羡慕过。羡慕她活泼好动,自在潇洒,羡慕她能得那人怜爱,与之亲近。而自己,脚下千斤重,永远迈不动,禁锢在屋里。嘴里百般粘,永远张不开,即便知道父母开明,也不敢把心事说出来。
      这都是命里注定了的。这么好的孩子,她得到的那些优待,都是该她的。

      倩真笑笑,拿起鞋锥子,用力扎过去。
      春秧抬起手,揉了揉后脖子,瞧见这个,两眼放光,着急地说:“姐姐,我力气大,我帮你扎这个吧。”
      倩真一愣,见她跃跃欲试,还真把鞋底夹让了出来。春秧拿起已经做好的一块鞋底,仔细翻看过,抬眼问她:“姐姐,是照这个弄吧?我先扎几个,你看看对不对。”
      二十来层带浆的布,硬得像板子,在她手里却像棉花似的,轻轻松松就是一个透眼,下手还特别快,眨眼的功夫就扎好了一排。
      倩真笑道:“你做得很好。”
      春秧停了一下,嘿嘿笑,说:“他们都说我像男孩,女孩家的细致活,真做不来。跟姐姐说句实话,分线分得眼睛疼,我躲会懒。”
      她说完这话,又兴致勃勃地扎起来。
      对倩真来说,最难就是这一步,有了春秧帮忙,她再不用愁夜里还要点灯来赶活计了。
      她去里屋拿来了母亲用的鞋底夹,刚放好木架,春秧已经拔下了完工的那一个,正好她接过来纳。
      春秧看她做得认真,麻绳在鞋底留下规整又密集的纹路,特别好看。做鞋的人,温柔专心,倾注的不仅仅是手上的力,还有对穿鞋人的关爱。
      “姐姐,得了闲,你教我做鞋吧?”
      她说完才觉不妥,倩真姐姐马上就要出嫁了,哪来的闲工夫教她,连忙改口:“怕是做不来,我就是脑子一热,随口胡诌的,姐姐当我没说过吧。”
      倩真笑笑,说:“我娘做得比我好,不过,春秧,你说得对,做这个费手,不学也好。”
      春秧点头,有些惆怅地说:“爹娘疼我,舍不得我做这些,还有我哥,乔夏,师兄,世孙,他们都对我好。我想着:要是能为他们做双好鞋,那多好啊!嗐,瞧我,想得可真美,就我这双手,哪里做得出好鞋。做得不好,他们舍不得辜负我,假装好穿,实则磨坏了脚,岂不是害了他们。”
      倩真听她说到师兄就心慌慌,含含糊糊说:“是啊,我跟着娘做了几年才真正上手。鞋子合脚才舒服……”
      人也要有缘才能成婚。罢罢罢!

      春秧不再进府,里边却常打发人送东西来。有时是世子妃那边的,有时是林南望这边的。李秀荣很喜欢林南望,忍不住替女儿遗憾。
      春秧想得通,劝她:“娘,虽说性情相合,相处和睦,可这不过是一时新鲜。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不喜欢谄媚,待她像姐妹似的亲近。可到底不一样,不是长久之计,她是个大度不计较的,她身边的人难免记恨。她们家重规矩,想想都不自在,因此向往市井之乐。”
      李秀荣爱怜地看着她,叹道:“你想不想和他们一样出去走走,家里没事,我常去那边坐坐,你也不用担心你乔婶婶。倩真的事,理得差不多了,她姨妈来家了,忙得过来。好孩子,这些日子苦了你,出去散散心吧。娘给你做了套衣裳,正好穿出去。”
      春秧原以为又是什么新样式,谁知娘翻出来的竟是套靛青色直裰,另有一双方头皂靴。
      李秀荣笑呵呵道:“早预备好了,你爹说过些日子就带你出去。你看他,这阵子早出晚归的,哪有空。他们三个常出去逛,你跟着去,我也放心。”
      “娘,我……”
      “去吧去吧,替我捎点东西回来,松秋跟着你爹跑断腿,不好再叫他,我懒得出门,就指着你了。喏,都写在这了,多带些银子,外头有什么招人喜欢的,稀罕的,都买。”
      李秀荣将准备好的一包银子塞给她,又将写好的条放进她荷包里,絮絮叨叨叮嘱这个要去哪买,那个要什么样。
      春秧仔细听着,等她停了,拣要紧的那些复述一遍。

      她娘是铁了心要打发她出去,早就叮嘱过男孩们,她换了装,一往外走,蹲在乔家门廊那的三人立马起身,齐声喊她:“秧哥儿,走起。”
      这是褚懂想出来的主意,他挤到春秧身边邀功:“京都的人,不论男女,都喜欢叫什么哥儿。你这名字巧得很——秧歌,灯宵之村田乐也。”
      说罢,他抽出两块帕子,展臂怪模怪样地扭起来,还吆喝:“乔夏,来,你也学起来。”
      乔夏常扮女旦,扭得比他柔,比他娇,还会眉目传情,媚眼一个接一个。
      春秧咬着嘴笑,春生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说:“这个难,我怕是学不好。”
      “来嘛来嘛。”
      乔夏和褚懂一左一右拽他,春秧也起哄:“哥,就是半个田字舞,很好学的。”
      褚懂听见她喊,又朝她勾手:“好兄弟,你也来一个。”
      横竖还没出院子,春秧不介意笑闹一会,回身喊:“娘,娘,出来看戏啦!”
      李秀荣舍不得女儿,一直倚着门听动静呢,听到这声,立马跨出来。
      四兄弟一齐扭,甚是滑稽。她在上方看得笑弯了腰。
      褚懂得意地喊:“婶子,这是我在北边学来的。”
      “好,好,很好!”
      倩真贴着窗,静静地听着,等院里安静了,再垂头专心绣帕子。

      没有大人陪着,又是头一回扮男人,春秧总觉着路人都在瞧自个,有些放不开手脚。
      那三个最近都在街上游荡,熟得很,将她护在中心。褚懂听她说完采买的事,将手伸进嘴里,一吹哨,立马有人靠拢了听令。
      褚懂问春秧要来那字条,仔细交代过,说:“去吧,买好了,送家里去。后巷的家!”
      侍卫瞧一眼春生,点头领命而去。
      春秧正掏银子呢,忙要喊人。
      褚懂拦了她的手,说:“你攒着当零花,哥有钱,他替我办事,自有补贴。婶子的事妥了,你只管好好想一想,自个要玩什么,要吃什么。”
      爹娘宠孩子,从来没少过零用,有时爹还跟娘嘀咕自家孩子傻,给了钱也花不完。因此春秧并不看重银子,她说:“这样传出去不好,我有钱。”
      她把那包银子往他手里塞,褚懂知道她有多犟,无奈道:“行吧行吧,不过,你不常出来,不懂市价。就方才那些零碎东西,一块这么大的银子,尽够了。”
      乔夏附和道:“对,这里头盐最贵,一大包也不过三钱银子。别的针头线脑,一家店只要一把铜钱,拢在一起,二三两就够了。”
      春生从荷包里拣了一块三两左右的银子,代春秧交了。
      “妹妹,我这有,你把那些收起来,省得招贼惦记。”
      乔夏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也往她这递,说:“差点忘了,上回借了你的钱,还没还呢。”
      春秧将银子收起来,趁这拐角没外人,小声问他们:“你们哪来的银子?”
      乔夏嘿嘿,春生老实回答:“先前那边张有擂台,我们赢来的。我这还有,妹妹想要吃什么,我去买。”
      褚懂着急,叮嘱她:“把你当兄弟才告诉你,回去了不许告状。”
      春秧不好说那些道理,只说:“务必要小心些,书上说江湖险恶,有那等子小人,凭本事赢不过,就要耍阴私手段。一个不慎着了道,到那时,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褚懂忙说:“你放心,我身边跟着人呢。”
      前边是个包子铺,显然是常来的,乔夏熟门熟路地要了几样。店家笑着说:“那桌子留着了,里边请。”
      春秧落后一步,小声问褚懂:“书房还没修缮完吗?”
      褚懂晃着脑袋,难掩得意地说:“双木头?被你爹绊住了,每日气得跳脚,没空管我。我娘也不管我,说既是匹野马,放出去比拴着好。”
      春秧轻咳一声,提醒道:“那位大人是长辈,你出言冒撞,这是对他不尊重,有人听见了要伤心。不好,不好。”
      褚懂干笑一声,拱手道谢。

      这包子铺虽小,味道却不错,春秧挨个尝了,叮嘱店家每样再添几个,一会带走。
      带着东西不好玩,褚懂吹一次哨,又冒出来一个跑腿的。
      春秧忍不住问:“你身边跟着多少人?”
      “总有十来个吧,我也不清楚,他们不归我管,也不跟我报数。只要一出府,走到哪跟到哪。”
      乔夏伸着脖子凑热闹,说:“还记得小时候补砖那会的事吗?我正好奇他们便溺如何解决,那个高高瘦瘦的人告诉我:他们不等尿胀了才去,什么时候有机会什么时候解手。轮值的时候,少喝水,少吃东西,减少次数。”
      春秧又笑,说:“果然厉害!”
      褚懂嘿嘿得意,春秧问:“能一路跟着人又不易被察觉,轻功一定了得。有时出不来,你找他们教教你呗。你的剑法精妙,出招能再快一些的话,就更厉害了。”
      “对啊!”褚懂哈哈两声,又说,“乔师傅说我这么厉害,他教不了,我正要张贴寻个好师傅呢。”
      春秧又提醒道:“我爹说那位裴先生是高手,何必舍近求远?”
      褚懂叹道:“小时候就求过,他不肯,如今更不得行了,他带着褚郝呢。”
      春秧仔细回想了一下,皱眉道:“小郡王学过武吗?看着不像啊,瘦瘦弱弱的,像是会被风吹起来似的。”
      “哈哈,你说的没错,这人属风筝,一吹就跑。”
      春生劝他:“你没个亲兄弟,他虽是叔叔,年纪上还要小一些。你不妨大度些,和他交好,好过与之为敌。”
      褚懂叹气,回头瞧瞧,见店家到外头泼水去了,压着声说:“他想当王爷呢,嫌我们一家子碍事。他不长个,那是因为心眼太多,全长这块去了。每回我去见王爷,他或是早就等着,或是匆匆赶来,必定要在王爷跟前显摆他读的文章多。气死老子了!”
      春秧笑道:“何苦来呢?他读书的时候多,所以会的多一点,将来未必赶不上。但有一条,他是拍马也赶不上你的。”
      褚懂趴在桌上追问:“你快说,是哪一条?”
      他靠得太近,春秧抓了哥哥的手,拿它杵在褚懂脑门上,推开,再将手原路送回。
      春生懂了,提醒道:“说话时不要凑这么近,牙洞吓人。”
      褚懂尴尬,他们都换完了牙,只有他还剩一个洞没长起来。
      春秧帮着描补:“慢有慢的好处,颗颗整齐,实在难得。”
      那是!
      褚懂把腰板挺直了,催道:“你还没说是哪一条呢,总不是牙生得好吧?”
      三人一齐笑,他自己也乐了。
      春秧端起茶喝一口,慢悠悠地说:“我听说他那是胎里不足,再精心保养,也赶不上你的好体魄。美意延年,恼来怒去的,折了自己的寿,岂不是如了别人的意?”
      褚懂眨着眼,没说话。春秧又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么多年了,还没得逞,可见王爷再疼他,到底知道分寸。”
      褚懂点头,说:“我这个爷爷,我知道,虽说有点偏心眼,但是个爱讲道理的。只是,你上回提醒得对,我爹再这么混账下去,迟早要出事。不怕对手狠,就怕家人扯后腿啊!”
      乔夏一听,拍着胸脯说:“你不是说他窝在黄鹂巷嘛,咱们蒙个面,跑过去吓一吓,说不定就回去了。”
      褚懂扶着桌子大笑,等到店家再次走出去了,他才说:“没用的。据说我亲祖母还在世的时候,为了逼他上进,曾用铁链子将他锁在书房里。先生们一开讲,他呼噜打得震天响。先生们一停嘴,他就醒了。不放他出去,他不吵不闹,不吃不喝,安安静静待着,以死相逼。”
      春生叹道:“这样的事,拼的是谁心狠。你祖母疼孩子,狠不过他,只好由他去了,是不是?”
      “对啊,他有一幅好皮相,生来招人疼,太后娘娘至今还惦记呢。”
      乔夏酸溜溜地说:“长得好不算什么,难得是命这样好,我也盼着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不必学文,不必练武,只管吃喝玩乐,有花不完的钱,还有人护着,多好啊!”
      褚懂戳破他美梦:“好个屁,你看我。后日就出不来了,早起‘诛锄骨肉,屠劓忠良’,午后‘亡国被弑者八’。我不明白,读这些史啊史的,究竟有什么用。一朝百来万字,读完了,屎都拉不出。”
      好好的,说起屁啊屎的,惹得他们又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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