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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蓝宝石,黑眼珠 ...

  •   有他在,果然没人敢上前盘问,一路畅通无阻,顺利见到被羁押的鲁嫂子。
      鲁嫂子仍和事发后一样,一言不发地坐着,她背对着栅门,对门外来人毫无反应。
      春秧进去后,走到她左侧,小声说:“我爹去了驿馆,送了些要紧的东西去,他想问问婶子,有没有衣衫鞋袜要带过去?”
      鲁嫂子听了这话,嘴角笑起来,眼眶却是红的,是湿润的。她说:“别弄了,那屋里,没一样好的,让他都忘了才好。春秧,劳你回去跟你爹娘说一声,不必辛苦奔波。是我害了源儿,要杀要剐,全是我该的。”
      褚懂早把守卫打发走了,春秧安安心心说:“婶子,宫里规矩大,几年一选几年一出的,都有定数。我爹和他说了,让他好好的,将来平平安安出来,和你们团聚。婶子不为自己,不为肚里的孩子,也该为他想想。”
      她摸完这只手,又绕到另一侧,拉起那只手,果然在虎口处翻到了痕迹。她悄悄地摸出那小瓷罐,将小指伸进去,刮了一点儿带出来,细细致致地抹,果然遮盖住了因用力过猛附带的伤处。
      她贴近了,替鲁嫂子理了理发丝,柔声说:“婶子,好好活着吧。都安排妥帖了,你什么话都不要说,还像先前那样就行。你放心,有世孙在,我们都会平安无事。”
      她将手轻轻落在那高耸的腹部,本意是提醒鲁嫂子要为了孩子好好挣命。恰此时,肚里的孩子翻身,带动肚皮鼓起一块,像是要与她击掌一般。
      春秧惊呼:“婶子,你看,他也是这样想的。”
      鲁嫂子垂头,抬手盖在她的手上方,轻轻拍了一下,算是应承。

      “你这手怎么了?”
      春秧一直在看手心,褚懂忍不住了,停下来问。
      春秧眨眨眼,一脸新奇地说:“小孩是能动的。”
      这说的什么话!不仅能动,还特别爱动呢。
      春秧做了个鬼脸,笑着自嘲:“原来我们以为小孩都是树下捡回来的呢,还杜撰了一个袋子神。三春出生的时候,大人叫我们躲出去,我们翻墙回来,想看看袋子神长什么样,这才知道孩子是母亲辛苦生下来的。是有点傻,你想笑,就笑吧。”
      褚懂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说:“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她们骗我小孩是鸟叼来的,我才不信呢。”
      春秧笑眯眯地说:“果然还是你有见识,你最厉害。”
      褚懂最吃这套,腰挺得更直。

      羁押所离王府后角门不远,说话间已经离得很近了。春秧抬头问他:“你要回去了吗?”
      褚懂摇头,说:“没意思,我跟你回去看看。那会我跟春生比过了,你说得对,我打不过他。粟春秧,你悄悄地告诉我,他跟谁学的?”
      春秧也摇头,说:“乔师傅最喜欢他,说他是练武的好材。一直是一块学,他总比我们学得好,力气也最大。你别气馁,你的师傅更多更好,先前人在京城,事太多给耽误了,往后跟着师傅专心专意地练,会跟他一样厉害的。”
      这姑娘太会说话了,褚懂咧着嘴乐,一时亲近,借着雨雾蒙蒙,想把心里话说了:“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啊。”
      “好。你放心。”
      “南望姐姐又聪明又好看,将来我娶她做我的王妃。她那么厉害,肯定能帮我管好府里的事,我就可以安心吃喝玩乐了。”
      春秧噗嗤一笑,说:“你倒会偷懒。”
      褚懂皱着鼻子说:“诶诶诶,我可记得你说过:会偷懒的人是最聪明的!”
      “是,是我说的,这话没错。不过呀,你想得这么美,那也得南望同意才好。”
      褚懂挠挠额头,愁道:“是啊,她老嫌我烦,嫌我幼稚。她常说我名字取错了,该叫不懂。”
      春秧走到老树下,转身看着他,笑道:“这世上有那么多事呢,没人能全懂。想着自己懂了的人,其实不懂,觉着不懂的人,其实已经懂了。懂就是不懂,不懂就是懂。”
      这是什么禅机?

      春秧离开树,继续往前走。
      褚懂在后面捣蛋,抬脚踹那树,大喊:“虫子掉你头上了,啊呀呀,这虫子好多的脚,好吓人。”
      叶上积攒的雨水哗哗而下,春秧跳转,面对着他,一面倒退一面笑。
      “对不起,当初不该骗你。”
      褚懂盯着她,惊到失语——粟春秧笑起来怪好看的,这双眼睛,比太后娘娘最爱的那枚蓝宝石戒指更璀璨。
      这样的耀眼,像金灿灿的阳光一样,让细雨自觉离了场。
      他连咳了几声,含含糊糊问:“你见过外国人吗?”
      春秧先摇头,再仰头看天,随口答:“画册上有,怪好看的。”
      褚懂追上来两步,靠得近了,再次盯着她的眼睛看,喃喃自语:“怎么方才看着像是蓝色的?”
      伞碰伞,脸对脸。春秧隐隐觉着不好,及时避开了,甩着那个大荷包说:“你看岔了,我的眼珠子一直是黑的。物归原主,接住了啊!”
      褚懂接住,胡乱一塞,追上来再看。
      春秧干脆停下来,收起伞,瞪大眼睛给他看。
      真是黑色,也真是好看。
      褚懂察觉自己看得有点久,打了两声哈哈,说:“夜里睡得不踏实,迷了眼。”
      春秧接着往前走,他走在左侧,她就斜着往右侧走,慢悠悠地说:“你不要害怕,真没有鬼,我从来没见过,春生和乔夏也没有。”
      “嗯,早就不怕了。粟春秧,将来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还早呢。我娘说最好能招赘。”
      褚懂不喜欢听这话,撇嘴道:“你傻呀,谁乐意给人当上门女婿,肯当赘婿的,不是混子就是癞子。”
      “那不要紧,招不到好的,那就不嫁了。横竖我不离开家,不离开爹娘。”
      褚懂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悻悻地说:“说不定那时候我当上……”
      “褚懂!”
      她喊得又急又凶,把褚懂吓了一跳,皱眉说:“又怎么了?”
      “不要再说那样的话。”
      春秧抬起手,在衣领那划了一下。褚懂老实闭了嘴——他要当王爷,就意味着爷死爹死,这是诅咒,不孝,又大不敬。
      春秧往中间挪了一点儿,小声劝道:“不是小孩了,别人不会包容,说话做事要注意避讳。”
      “知道了。”

      同光院已经到了,春秧退了两步,让他先进。春生站在廊上,定定地望着西边的院墙,不知在想什么。
      褚懂走过去,“嘿”了一声,春生回神,看向他,说:“怎么没回去?”
      褚懂不乐意了,说:“我替你爹办事呢,你不给我沏杯茶慰劳慰劳?”
      春生没答,扭头看向春秧。
      春秧将伞靠墙放好,笑盈盈地说:“确实有功,我去沏茶。哥,你肩上湿了一块,去换一换吧。”
      春生点头,转身回房去了。
      褚懂跟着春秧进了杂房,接连好几问:“你怎么不管他叫名字了?对了,原先那个干活的,嫁了人就不做活了吗?家里没个做事的,谁管烧水做饭?”
      春秧好脾气地一一作答:“大了,叫名字怕人误会,有人在就叫哥,自家人跟前就叫名字。抱儿姐姐嫁得远,没来往了。来来去去的,我娘不想再请人,家里闲人多,我们一块干。春生力气大,重活都是他做,我做不好饭,只管洗菜切菜,娘来烹炒,爹和松秋收拾。对了,你们不是要出城吗,怎么知道的消息?”
      “就是他告诉的,松秋!”

      春秧将铫子拎下来,往堂屋走。褚懂先坐下,拿了茶盘里的杯子,翻转之后放在她面前。
      春秧用筷子夹了些茶叶放进茶壶里,拎起铫子往里灌水。
      “我们不会那些四步七步的门道,就这么泡,不嫌弃吧?”
      “哪能呢?我喝惯了这里的,去京里看他们磨磨唧唧,半天也喝不上一盅,急死个人。”
      春秧抿着嘴笑,拉开圆角柜门,搬出来一个大藤箱,放在桌上,落座在他对面,将藤箱推过去。
      “以前攒下的,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挑了带回去玩。”
      藤箱里全是她这几年替他攒下的耍货,凡乔夏春生有的,都留了一份。吃食收不住,全拣出来扔掉了。
      春秧见他拿起一样在细看,忙说:“擦了几遍,擦不掉。”
      今年春天雨水丰沛,许久不见太阳,家里很多东西不经意间生了霉。这些东西收在柜子里,尽管春秧时常拿出来擦一擦,依旧留下了痕迹。
      要全是新亮的,褚懂还没这么感动。小纸鸢发了黄,巴掌大的花灯有一面的纸破了,人马转轮上有霉迹,小陶狼颜色不均……
      她时刻惦记着我呢!
      褚懂伸长了胳膊,将藤箱搂住往胸前带,龇着牙说:“这是我的,我都要。”
      “没出息!”
      春秧掩着嘴笑。褚懂跟着傻笑,下巴支在藤箱边沿上,说:“我也没忘了你们,我还记得我们这时候偷偷去钓鱼,险些晒脱一层皮,还悄悄凫了水,真畅快。到了秋天,打枣子,摘果子,回来推枣磨,晒苹果干,还自己炒菜做饭吃。可惜冬天……”
      “听说北边的雪下得更大,能玩很多好花样吧?”
      确实有,不过,大了这几岁,他没那么莽撞了,含含糊糊说:“听说外边那雪有三四尺深,我出去得少,玩的不多。”
      春秧看得出他有所隐瞒,依旧笑眯眯地说:“出去走走也好,多长见识。霙州这块,下到一尺深就算大雪了。”

      那年真下了这么厚的雪,结果很多人家房子塌了,流离失所,抱儿就是那时候来的。后来……
      春秧回想起那日见到的情景,不知不觉地仰头叹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你想去京城吗,下回我带你去。”
      春秧摇头,感伤地说:“要是你一片真心对人好,人家却想着抢你的……东西,该不该打?”
      “怎么不该打,这样的人,打死也活该。”
      “嗯。”
      最难过的是娘,春秧怕她听见勾起伤心,不想再说这事,只压低了声提醒他:“如今大了,你不要老惦记着玩,常到王爷跟前应个卯。”
      褚懂不耐道:“就我们家,前程都是命里定好了的,又不要考举人进士。读再多的书,不过是多说几句酸话,没那个必要。”
      “非也!”春秧摇头晃脑道,“读书明理,正心修身。又有读书患不多,思义患不明。还有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
      她学不下去了,趴在胳膊上大笑。
      褚懂也笑,说:“学得可真像,跟那古板先生一个调。”
      春秧揉揉脸,忍着笑说:“你走了以后,他愈发端正,喊我问句话,必要引证据点,从头说到脚。纸笔不要钱似的,放肆布置居学,我们常常写到半夜才算完。我爹忍不了,跑去向他‘请教’一番,总算收敛了些。那时爹动了请先生在家教的心思,娘劝了回去,说总把孩子拘在家,不好,万一跟隔壁……”
      “那傻茂被乔夏一拳头揍晕了,我让人将他扔回那院子里。嗐,从前我就瞧他不顺眼,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这话过了,徐茂生得清秀,就是读书读傻了,说的话让人心里不舒服。春秧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不学针线这点,到底是扎到了他哪块痛处,每年都要过来说几回,屡败屡战,实在烦人。经了今日这事,以后……
      不会再来了吧。
      “褚懂!”
      “怎么了?这么大声。”
      “要是你再往京城去,务必要替我们看顾好鲁源。”
      “行,我记下了。你放心,每月要给娘娘写个平安信,我悄悄地提一提。她很疼我的,一定会善待我兄弟。”
      “嗯,有你帮忙,我就安心了。”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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