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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细作 ...


  •   三十五年前,荣国战败,荣帝谴长子裴敬来大成为质子,久居卦都。

      裴敬十七岁那年,荣国皇帝忽称病,急召长子回国尽孝,裴敬上请暂离,只留下珠胎暗结的一个贴身女奴。

      裴敬回国后,荣帝又恢复了体健,裴敬顺势违背诺言留在荣国,只对大成书信相告,他不再回来,待女奴生子便继续替他为质。

      女奴产子,取名裴邺。故国却置若罔闻,不曾送来一粥一线。

      人人说他是来路不明的‘野种’,只是被裴敬用来金蝉脱壳之傀儡,根本不是正经荣皇血脉。

      这么多年,裴邺母子幽居卦都,虽空有质子之名,却无人礼仪相待,活得比寻常百姓不如。

      李青黎想到此处,不禁心中愤懑。她虽因生辰特殊必须下嫁,但嫁给寻常的大成子民和嫁给人人嫌的质子之间,还是有天差地别的不同。

      以她的身份,再如何低嫁,也不该嫁这样的人。

      李青黎怒目望向裴邺,想到从此要与此人捆绑,一同沦为满城笑话,只觉得恨不得生撕了他,而裴邺却仍旧回以笑眼,让她不由更恼了。

      纵然,李青黎的心思方才已百转千回,但在现世中只是弹指一瞬。

      此时另一边,道师正接着方才李晚乔的话,笑着摇了摇头,不急不慢将两本交叠的庚帖亮了出来,道:“此姻已成。”

      “诶诶诶。”李晚乔忙过去拉住他的胳膊,好言道:“道师啊,这荣国王孙毕竟是他国贵人,怎能参与大成祭礼呢。”

      “自然是符合,才送来的。”

      “方才那其余七人出府时,他们的庚帖已被本道勾销。”

      言罢,道师用巧劲将庆王的胳膊拂下,恭敬地退了半步,将庚帖收入袖袋中。

      “七人?”李青黎本就怒视着裴邺,此刻骤然回神,想起了两个时辰前,郎君们入府时,门童明明通报来了九人,而她还故意写了那出题的纸笺,也是明明白白写了九人。

      再想到那个不断带头起哄的少年,李青黎明白自己定然是被人算计,而这裴邺恐怕也是被人收买,来侮辱她的。

      她当即来了脾气,一把拧住裴邺的领口,将人拖过面前,怒问:“说,谁让你来祸害我!”

      厅中人皆被李青黎的动作吓了一跳,纷纷噤声望过来,连李晚乔也一时不敢劝。

      道师望了眼身侧双目赤红的李青黎,退至宴客厅门口,道:“本道等郡主一刻钟。”

      *

      两个时辰前。

      窗外春深雨浓,窗内少女托腮望着庭院,含泪听雨打花枝。

      “闺女啊。”庆王李晚乔站在女子身后,叹了口气,劝道:“你及笄后,宫里便传了旨不许人来求娶,为父娇养了你十七载,自然也舍不得你嫁给寻常百姓,偏卦都只你一人生了这样的命,如何也逾不过去。”

      卦都祭礼为国之重典,所选的男女生辰八字绝不容出错。故而,卦都历来有旧俗:凡城中有孕妇待产,必通官请稳婆来记录生辰,生男赏一犬,生女赏美酒。

      违令者所出之婴孩,皆视为私产子,全家获罪,终身不能入仕。另,阻拦他人记录者,其后代皆视同私产子。故而,祭礼想让人替,有那生辰册也是作不了假的。

      庆王李晚乔本就小握权柄,也算个狠厉角色,但耐不过爱女因生辰太过特殊,自幼被宫里关注,五岁就封了郡主,难免养得过于娇纵了些。

      “国师已略给薄面,不用你当街遴选,已将与你庚帖最合之人都挑了出来,待会便送到府里来,你自己选。”李晚乔温声好语劝着女儿。

      李青黎望了望天,只觉得虽下着雨,仍空天刺目,该来的还是来了。

      “女儿仍然心有不愿。”李青黎呢喃。

      “旁的事为父都依你。”李晚乔道:“但祭礼为国之重事,比咱们整个王府都重,认命吧。”

      李青黎抹了把泪,倔倔地问:“都依我?”

      “都依你。”

      “那女儿若是待出了卦楼,就宰了那郎君,爹爹也依我?”

      李晚乔瞥了眼女儿,被逗笑了:“咱们偌大的王府,养你一辈子又如何。”

      恰在此时,门房遣人过来通报,国师府已将候选郎君的庚帖送至,不多时九位郎君也将纷至沓来。

      李青黎娇哼一声,自知命运难逃,赌气似的说:“那爹爹陪着女儿选,无论发生何事,一句话都不许多说。”

      “都依你。”

      ……

      “爹爹,是不是女儿从角楼回来,事事还都依我?”李青黎拧着裴邺的领口,红着眼回头瞥了李晚乔一眼。

      李晚乔心中咯噔一下,想起女儿数次说过要宰了郎君的话。

      “青青别胡闹,他是荣国质子。”李晚乔正色道。

      言下之意,此人虽是个透明的质子,但好歹也是荣皇长孙,涉及两国邦交,万万杀不得。

      李青黎心中自然明白父王言语中的顾忌,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只能狠狠将裴邺推开,泄愤似的问:“谁人指使,为何害我!”

      裴邺脚下不稳,踉跄几步才站好,挺直了腰板,沉默立在原地,双眸含着粼粼水光,如一直受惊却又倔强的小鹿一般,脸色绯红巴巴望着李青黎。

      李青黎平时外出都会帏帽遮面,即便赴宴时遇到男子,他们也不会将沛嘉郡主看做寻常妙龄少女,眼神都是疏离而清明的。

      她从未被男子用这样的神情盯着看过,更可况此人还有这样的美貌。李青黎竟觉得一时有些恍惚,那脾气也压下了稍许。

      过了半晌,他才磕巴道:“我心悦…郡主,无人指使。”

      “那些恶友…也是晓得我暗恋郡主,才帮我报名选有福人,故意让我难堪的。”裴邺道:“郡主若是实在看不上我,便杀了我另选郎君,全了名声也无妨。”

      “能与郡主有这半刻之缘,我已满足,生死亦无憾。”

      说罢,他的脸色也由绯变赤色,眸中粼粼水光似乎要溢出,却强憋在眼眶里,似乎受了无尽的委屈一般。

      李青黎何曾听过这种表白之言,且那人还是梨花带雨的…,她难免被这架势唬呼吸一滞,心中不由小鹿乱撞,微微动容。

      李晚乔看女儿目光发直,以为她还在愤愤,侧身而出,挡在护在裴邺身前,笑道:“裴氏皇孙哪能死在本王府上?贤婿真是说笑。”

      他又瞪了眼女儿,言语严肃地唤她:“青青。”

      贤婿?

      其间警示和妥协的意味,李青黎哪能听不明白。只是,她方才就是呆滞了几秒,根本没有要杀人。被那胳膊肘往外拐的父王这样一提醒,倒显得她如母老虎一般了。

      这才初次见面,她还要不要脸面啊。

      “爹爹!”她不知所措地捏了捏拳头,又羞又气,愤愤地走到父王最喜欢的博古架前,将上面的花瓶都推下来,叮铃哐啷摔了个稀巴烂。

      道师回头瞅了眼惨不忍睹的宴客厅,催促道:“启程吧。”
      *

      斋沐三日,便至清明。

      卦都祈福十年一度,是大成国最盛重的祭礼。待皇帝亲自贡拜上香后,便是送八对穿着大红喜服的有福男女,入十里无人的八方的角楼,落锁封闭六十四日。

      入楼后,李青黎才晓得,这角楼虽有三层高,但一二楼是吊脚和楼梯,能住人的只有三楼这层。而这三楼,拢共就简单的隔了一室一堂,卧室中只有一张大床,于寻常百姓而言,此楼或许还算宽阔,但对李青黎来说,住在这里就很逼仄。

      除了每日清晨,国师府的鹤会将吃食背来放在三楼的窗台上,其他时候,这里只有她和裴邺二人。

      “按照规矩,有福男女压阵,历来没有失败只有成功,而成功有两种。”裴邺四处翻了翻,将楼内生活用具都清点了一番,说:“一种是喜成,二人活着出楼,一种是殉成,二人皆亡,从未有过一死一生的情况。”

      此时,李青黎正站在窗边,心里想着早晨祭典时,礼部侍郎之女在台下望着她和裴邺站在一起时的嘲讽表情,心里仍有气愤。

      听见裴邺说话,她也没转过头来,只翻了个白眼,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你不用提醒我,嬷嬷讲过,若一人死了,另一人得陪葬。”

      这过去三日虽说是斋戒沐浴,但稍有闲暇,国师府的训导嬷嬷都会来给她讲规矩,教她应该怎样以柔克刚,在楼中与男子相处相爱。继而,又想到嬷嬷教的那些为妇承欢之道,李青黎心里遏制不住的委屈,她还是没办法接受,自己要跟万人嫌的荣国质子做那些事。

      嬷嬷居然还说,楼中岁月静好无人扰,最适合享受男女之欢,哪怕白日也——

      想到此处,李青黎不禁脸上发热,靡靡乱想。更可恶的是,她本是打心里嫌弃裴邺的,但偏偏裴邺生得过于好看,导致她一看到他的脸,心里就不由忆起那句委屈巴巴的‘我心悦郡主’,继而心里居然就莫名没了脾气,忍不住开始心软。

      刚刚他们两人共执红线跪祭天地时,他看自己的眼神,又是那样的水粼粼,害她差点入了迷,忘记后面的流程。

      此刻已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李青黎心中是五分羞,又置着五分脾气,生怕让裴邺看出来自己正在想那些东西。

      裴邺从壶中倒了杯清水,走到窗台前,凑过去递到李青黎手边。讨好似的笑:“所以啊,我家郡主大人,接下来的日子,我俩必须相互扶持,才能活下去。”

      “谁是你家的郡主。”李青黎原本就有点局促,看见一个酥白的手伸到面前来,下意识便挥手打开,却将那杯茶拍到窗户外面去了。

      裴邺朝窗外伸出头,看着那杯子落了地,勾唇一笑。

      “哦豁,楼里杯子只有两个,摔了一个,以后咱俩只能用一个喝水了。”

      “你!”

      想到两个人要共用一个杯子,她不由更恼了,恨不得将裴邺也丢下楼去,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正好看见他那微微勾起的嘴角。

      大红喜服,简洁清贵的发冠,和他本就如玉雕一般精致,还略施薄粉的脸庞,害得她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都害起羞来。

      而此刻,竟她觉得这厮的坏笑,也有种惊心动魄的好看。

      他说过心悦我……笑成这样,不会是在勾,引我吧?李青黎心生疑惑,不禁联想。

      裴邺揉了揉刚刚被拍得微微发红的手腕,蹙起眉头,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嘴。

      李青黎看在眼里,更认定这厮一颦一笑,都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肯定是的!他想引诱我。见鬼,我居然心里暖乎乎的,有些动摇了。

      本郡主怎么可能被他这般容易勾去魂去!李青黎赶快撇开眼去,摆出不为所动的矜持姿态,梗着脖子继续远眺天边。

      裴邺叹了口气,识趣地退回楼中,在各处检查完小物件之后,再摸了摸床榻上的红被褥,又去寻李青黎说话。

      “郡主大人。”裴邺喊道。

      李青黎远眺窗外,将心思竭力转移到外头的春日风景上,鼻子里应了声:“嗯。”

      “我检查过了,这里被褥只有一套,看来同床共枕阴阳调和,也是压阵必不可少的一环了。”裴邺道。

      好不容易岔开心思的李青黎脑中,立刻又回忆起嬷嬷给她看过的压箱底图本子,只觉得不仅是脸,连耳根都一阵发烫。忍不住啐道:“你无耻!”

      “哎?”裴邺叹了口气,委屈道:“这是你们大成的规矩,要将孤男寡女关在一起,怎就我无耻了。”

      随着裴邺越说越多,李青黎脑海里浮想联翩无法驱逐,不由顾自紧了紧领口,急得回头就骂:“就是你无耻。”

      她一回头,就看见裴邺如芝兰玉树般立在那里,眼神清澈地回望着李青黎。

      只是,他的手中正握着一只灰褐山雀,而山雀的腿上,绑着一卷东西。

      她猛地想起,传言曾说,荣国多山林,善训鸟为奴,早年大战时成国将山林都烧了,令山雀无落处,才切断了荣国细作的哨信。

      “你是,细——”

      李青黎看到山雀的瞬间惊恐地脱口而出,旋即赶忙捂住了嘴,忍不住喉头发紧。

      她知道,他看见,她看见他,拿着山雀了。

      而方圆十里无人,自己又手无缚鸡之力,他就算杀她灭口,恐怕短时间也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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