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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选夫 ...

  •   清明将至,烟雨绵打杏,花落一地春。

      庭院中,一位奴仆打扮的清秀少女未撑伞疾步而过,踩了满鞋花泥也浑然不觉,只顾护着手中纸笺,不被雨打湿。

      她从后院冒雨过来,就这样带着满身泥水,湿漉漉的走进了庆王府宴客厅。登时,满室俱静,宴客厅中所有人的目光皆被吸引。

      “诸位安好。”

      她立于厅中,双手交叠在身前,完全不看同室那些满脸惊愕的少年们,只望向府中管家,颔首见礼时,发间的水珠顺着鬓角滑落,悬了半滴在下巴上,更衬得她肌白腻,娇若滴。

      “郡主不来,让奴婢将此题转告给郎君们,回答最佳者,即为郡主之夫。”

      少女说完,恭敬地将双手并捧抬至齐眉,那手心中便躺着一方叠起来的纸笺。

      管家闻言眉头微抬,看了眼那纸笺,又不着痕迹地望了眼立在宴厅西南角的花鸟屏风,点了点头。

      少女会意,摊开手中纸笺,转而对着少年们,面带倨傲地朗声念道:“本郡主知,尔等皆是我之良配,但我总不能同嫁九夫。”

      “尔等庶民,家世不如我,财帛也不如我,那我只能求一腔欢喜。”

      少女顿了顿,抬眼将九位少年郎看了一圈,伸手指了指自己,继续读起纸笺:“请诸位从此女身上借一物,发挥汝之长技博她笑靥,籍此技以慰漫漫岁月。”

      言罢,少女对少年们福了福礼,冷着脸道:“诸位,来吧。”

      大成国都,建在巨型八卦阵上,每隔十年清明,必大兴祭礼,需要八对生辰八字完全契合的有福男女,双双去八个卦楼中合住六十四日,为国运昌盛祈福。

      祭礼为国之重典,能从万千人里被选中,也算件光宗耀祖的事。偏偏,此事只看八字配庚帖,从不论家世,故而,那些看重联姻的权贵家族皆避之不及,生怕被乱配了鸳鸯,与平民百姓嫁娶。

      像沛嘉郡主这样贵女,只因为生辰独一份,才不得已必须要做有福女,选郎同往卦楼祈福。

      宴客厅里的少年们皆为国师精选的寻常百姓家之子,不仅与沛嘉郡主八字极为相合,还个个姿容上佳。

      他们初入奢华王府,此刻或站或坐,皆有些踌躇或娇羞,拘谨地围着那放题的少女,似乎不知如何才能博她笑靥,赘入这富贵迷人眼的王府,从此做个人上人。

      直至,有一人卯起胆子,掏出自己的手帕,递到少女面前,磕磕巴巴道:“姑娘…,你擦擦雨水吧,莫着凉了。”

      少女也不拒绝,接过手帕轻轻蘸去脸上的雨水,朝他露出了感激的微笑。

      旁人便跟着也生了胆子,生怕落了下风,立刻一拥而上,开始花样百出的献殷勤,希望能得青眼加身,娶王公贵女,从此飞黄腾达。

      除了一位少年始终不动坐在角落,其他人先是竞相脱掉外袍为少女披衣、继而推搡着掏出自家宝物来哄她,然后便开始各显神通……

      有人引吭高歌、有人翩翩起舞、有人学鸟兽而鸣、有人吟诗作对、甚至有人将戏法杂耍都演了起来。

      少女只是笑,对各位少年的殷勤来者不拒。

      后来,不知是谁错喊了少女一声郡主。这下不得了,其他人如同信了邪,皆被带偏,当是郡主亲临选夫,更是卖力讨好,纷纷郡主长郡主短,围着她舌灿莲花极尽谄媚巴结,恨不得将绵绵情义全掏出来。

      扭成乱麻的舞男:“在下对郡主一见倾心,恐此生难许第二人,权将此舞献予……”

      以辞诉爱的歌者:“诶——,郎似蜂儿,妹似花诶——”

      “山有木兮……”昂首信步的才子在闹剧其中穿梭,尽显倜傥风姿。

      情话如山倾。而少女被唤郡主,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对郎君们保持着淡笑,只把旁边的管家老王听得一脸臊红,默默望着东南角的花鸟屏风。

      因为,此刻那屏风后,正躲着真正的沛嘉郡主李青黎拽着一脸菜色的庆王爷,偷偷将满室荒唐,看了全场。

      “爹爹,”李青黎附上耳旁去,小声道:“方才您还说,这群郎君都生得好看,浓淡皆相宜,保准我喜欢。”

      “现在,您还这样觉得吗?”

      李晚乔满眼宠溺地瞥了眼自家闺女,没好气地道:“让他们丑态尽出,不过是徒增厌恶,你最终仍得选一人为婿,又是何必。”

      “爹爹你可注意到,那递手帕和带头乱喊郡主的,是同一人。”李青黎低声问。

      李晚乔自然是看见了:“但他并没有带偏了旁人的氛围,便来想办法去解你给的题,而是混在其中胡闹,像是误打误撞,看着也不聪明。”

      李青黎年少便知,都城中无与她生辰八字相仿的女子,亦无与她反向契合的勋贵男子,她注定是要配个低门之人,同入卦楼的。

      她别无所求,只愿夫郎能聪慧稳重些,莫是个鼠目寸光的市井民,拖累她的余生。

      而这场闹剧,让她失望透顶,完全没有了找个好夫郎的念想。

      李青黎将手伸出屏风,默默朝管家挥了挥,转头对庆王说:“总好过,只知其美,不知其蠢。”

      “待熬过卦楼中六十四日,我也不一定要留着夫婿。”言辞间,李青黎神情都变得狠厉起来,道:“我不会让旁人笑话我一辈子。”

      李晚乔叹了口气,他不舍女儿早早做寡妇,但更不舍女儿嫁得太不如意。

      管家等得眼睛都快抽筋了,总算等到了屏风后的手势,连忙清清嗓子,喊了声那被众男围着讨好的婢女:“杜若。”

      “奴婢在。”杜若应声,立刻收起了笑,朗声道:“郎君们,答题时间到。”

      少年们仍在向杜若花式表达着爱意,骤然闻言,连忙噤声,一下子只想得起是要博美人笑,竟忘了郡主的题目里还有什么要求。

      而杜若方才,明明是对他们每个人都笑过的。

      “有人要作答吗?”杜若问。

      “还要作答?”有一人疑问,其他人也疑问起来,面面相觑。

      “郡主出的题,岂是逗逗女使展颜,便算完成的。”忽然,从宴客厅的角落里传来了清冷的男声:“若是无人答,那便轮到在下答题了。”

      李青黎定睛一看,才发现宴客厅里还有位面目如画的白衣少年,正站在墙边。

      记忆中,此人之前好似隐形人般让人毫无印象,但稍稍细想,李青黎又似乎记得确实有道那么身影,一直胡闹的人群画面外,静静观望。

      他站在那里,被旁边这群人衬托,竟横生出如崖边幽兰那般的遗世独立之感。

      那少年踱步到杜若面前,微微鞠礼后,从怀中掏出了一盏茶杯,双手奉上。

      “按照郡主的意思,在下从姑娘身上借了一瓣杏花,配了食盒中的姜枣,放进茶中,又捂了这么许久,此时温烫正宜,还请饮下驱驱寒气。”

      杜若接过那盏茶,手中一摸茶盏,正是不凉不烫,而推开杯盖,赫然见一瓣雪白的杏花,飘在姜枣茶汤上。她不禁露了出满意的笑,不露痕迹地望了眼屏风的方向,微微颔首。

      少年回以微笑,露出浅浅梨涡,继续娓娓道来:“在下身无长技,唯对饮食略知一二,若蒙郡主不弃,在下想为郡主做一辈子做杏花姜枣茶,余生暖甜。”

      至此,少年的回答,完美对仗上了郡主出的题。

      而其他的少年这时才想明白,郡主的要求不是简单的博美人一笑,而是从此女身上借一物,籍此展示一项,能哄她笑一辈子的技能。

      “在下借姑娘的簪子一用,变个戏法,保准好笑。”先前带头递手帕的少年狡黠一笑,过来一伸手,扯下杜若的发间的簪子,在掌中揉了揉,转眼变出一把绢花奉上。

      杜若被吓得微愣,竟被气笑了。

      于是,旁边那些不甘心输的少年们见杜若笑了,又被带坏,开始竞相模仿起来,纷纷七手八脚地从杜若身上‘借物’表演,打算扳回一城。

      宴客厅登时又乱作一团,王管家一人哪敌八人,根本就拦不住,只能眼睁睁见杜若被扯得狼狈不堪。

      方才李青黎在屏风后头与杜若对视之后,便收回了视线,背过身去慢慢羞红了脸,手拽了拽庆王的袖子,用力揪了揪。

      余生暖甜。

      特别是当她听见这四个字时,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人都酥了,此人竟说出了她心底的渴望。

      李青黎虽因为生辰特殊不可复制,自幼荣宠加身被宫里关注,亦深得家中宠溺娇惯,生怕她出一点闪失,导致‘七阴一阳女’无人。却也因生辰特殊的缘由,她一直被视为注定要低嫁的无用之人,早已被那些需要用姻亲来捆绑的世家们排除在外。

      她被舍弃在盘根错节世家之外,被同辈的世家子女嫉妒、孤立、暗讽。

      她也曾想同那些世家贵女交好,但奈何那圈子里根本容不下她这‘配家郡主’,只想看她笑话。讨好贵女们不成,后来她也不示好了,干脆借着特殊生辰干脆愈发娇蛮,让那些贵女根本不敢明着惹她,那些话也就不敢再传进她耳中。

      李青黎心里明镜似的,沛嘉郡主的封号听似尊贵,但最大的价值却只是长大后,配个男子入楼祈福。待祭礼过后她不再有价值,这些荣宠自然便没了,余生哪怕还有父兄庇护,对比往昔自然只会清苦落魄,不会比曾经好。

      所以,她能使劲任性的时间,快结束了。

      在她就快要吃完人生的糖,堕入寒境之时,有人却说,余生暖甜。让她原本失望的心,顿时又有了一丝旖旎的希望。

      此时春深亦寒,那一众人胡闹许久,此人却一心抱着茶,静静温在怀里,可见心思细稳,未来可期。

      “就他了。”

      李青黎回过神,又透过屏风望着那道影影绰绰,独立于混乱外的清瘦身影,坚定地说。

      她越看越喜欢,默默将少年所言又琢磨了几遍,忍不住夸赞道:“略懂美食正好,待到角楼中住上两月有余,二人吃食也是大问题。”

      庆王看着那混乱场景,有些无奈地瞥了眼那少年,道:“他答得也不算好,只是旁人太蠢,被承托而已。”

      “并且,为父总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不知在哪……”

      李青黎根本听不进父亲说了什么,因为她实在不愿再多看一眼外面的混乱。她利落干脆的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抖了抖裙裾,指着那白衣少年说:“除了他,都滚。”

      众人愣住,没想到屏风后还有人。

      李晚乔随之而出,振了振衣袍,冷声对管家下令:“将此人庚帖留下,其他人好生送出去。”

      *

      庆王府规制很高,里面的布局大气规整,处处显贵又不失雅韵。

      而此刻恰逢云歇雨收,行人虽可不打伞,但地面的石板还湿漉,倒映着王府的广厦连廊。乍一看,好似天地相连,富贵相接,人在其中走,有种粼粼入梦的虚幻感。

      正厅中,香沉水,烟袅袅。

      一位穿着布衣的道师正坐在厅中望着虚景发呆,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穿着缎面春袄的婢女,为他又添了道茶。

      道师是国师府派来送庚帖的,已等候多时,待郡主择郎君的消息落定,就回去复命。

      直到,他忽然看见一群少年被人领着从宴客厅鱼贯而出,他才回过神来,匆匆将手旁的庚帖拿来,对照着一本本地用朱笔画上红叉,手中只余下一本庚帖,跟郡主的庚帖叠在了一起。

      没等人过来传话,道师便已经起身,拿着庚帖顾自往宴客厅走。

      “有福人既定——”

      道师从边走边说,人还未至,声先入了宴客厅:“那请二位即刻启程,跟着本道回去焚香斋沐,候入角楼吧。”

      而此时的宴客厅里,庆王父女正围着微微垂头的白衣少年看。

      少年温吞吞地抬眼,回看了李青黎一眼,露出浅浅的笑颜。

      四目相对,李青黎只觉得心中微荡,此人近看比远看还眉目如画,自己就这般忽然得了芝兰玉树般的郎君?她只敢看了几眼,便羞得撇开了脸,整张脸都变得绯红。

      而李晚乔也一脸疑惑,正盯着此人的脸出神,口中呢喃不停,脑海中搜索回忆,是在哪里见过他。

      “你和前荣国质子什么关系?!”

      李晚乔的问话声,与道师走近宴客厅,说的那句‘候入角楼吧’几乎是同时响起。

      白衣少年打了个拱手礼,温和地答道:“在下裴邺,他是我爹。”

      李晚乔当即脸色大变,立刻转身对道师说:“道师且慢,此姻不成。”

      听见裴邺这个名字时,李青黎心下也不由一惊,脑中立刻想起了此人身世。好死不死,她居然挑中了那个万人唾弃的‘小野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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