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Kenosis/神性放弃》和泉海

12、第7章

　　久违的一位学生
　　采访者：亚当
　　“别无选择，唯有一路向前。”
　　——好久不见，你长大了。
　　所罗门：好久不见，嗯……你倒是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当年我们看着你和阿蒙被祂们追着打，如今你终于恢复好了？
　　——你呢？
　　所罗门：我？哈哈，别装得跟不知道我这些年的经历一样，来，坐着聊。[他抬起下颚，示意对面的木桩，削的痕迹新鲜平滑。]
　　——[坐在木桩座位上，品尝所罗门备好的茶水，茶杯的花纹很简单。]
　　所罗门：这风景真差，除了一堆随处可见的草跟树，没什么值得看的，无聊至极。所谓的和平也只在这时算是好事，你知道的，我很讨厌有人插话，跟你交流其实跟梅迪奇交流差不多惹人心烦。我听梅迪奇说，那位现在想吞了你？
　　——[点头。]
　　所罗门：放心，只有我来这里，你应该能感受得到，祂正在远处沉眠。前段时间帮助我们的军队穿过祂们的封锁，费了不少力气。不过要是祂又想把你吞了，你该去找乌洛琉斯看看能不能给你点幸运。[解开腰间的行囊，掏出一个玻璃罐。]要来点蜂蜜吗？没有现成的糖块，这还是我来这里之前，想到你以前就喜欢往茶里倒糖，才紧急让手下去找的。凑合点吃吧，本来队伍里的高档补给就少得可怜。
　　——[倒好蜂蜜后将玻璃罐还了回去，重新品尝。]亚伯拉罕家的糖。
　　所罗门：对，伯特利提供的，看在你的面子上。现在可没有谁还安然无恙，祂也被折腾得够呛，家族的宝贝丢了一大堆，子嗣和学徒又死了一大堆，你真该看看伯特利听到汇报时的表情，[他大笑了好几声。]我发誓，如果不是祂还有理性，知道事情轻重，估计祂早就为了捞祂那点玩意，在灵界泡出味了。等等，给我尝一口。
　　——[递去茶杯，所罗门尝了一口便推了回来。]
　　所罗门：……你到底倒了多少进去。
　　——倒了我觉得合宜的量，和以往一样。
　　所罗门：你真是一点也没变。[耸了耸肩。]我的时间不多，言归正传吧。你肯来见我，看来我终于通过了你对你父亲旧部们的忠诚检验。呵，谁能想到曾经的天使之王成为罪恶的叛徒，把我捡回神殿的那位大人变得疯癫。忠诚这种玩意多复杂啊。听着，主的孩子，我绝不否认那三个叛徒给我带来了全天下最大的收益，如果不是祂们，我终其一生都不会和你有这样平起平坐对话的资格。我能成长，我能走到这一步，离不开你最初给我的帮助，可我们的身份到底不同，即使你为我的人生写上一百本书，那也只是你的一种博爱，你要执行的任务罢了，换成一头会跑会说的驴，你只会做同样的事。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完全不讨厌那种简直可以说是安逸的生活，毕竟你父亲的庇护是可靠的，绝对的，谁能在祂的脚底有任何不轨？谁能在祂的眼皮下编织阴谋？我绝不回避作为主的仆人的我的过去，但我从一开始就跟所有人不同，那种不同是极其微妙的，极其隐蔽的，若不是有什么刺激，指引着我，我的不同最终只会回归平庸。所以，当我发现我拥有什么不同的时候，我引以为傲，我放弃了城邦内安逸的暖床，在郊外流浪，我决意要让我的不同、我的清醒、我的胆识、我的力量更加茁壮。
　　——我倒是不知道你对儿时的印象很深。
　　所罗门：不，那段日子里我做的很蠢事我都不太记得了，但唯独一件事，或者说，一个发现，我现在还能清晰地向你讲述每一个细节。那就是我不知道晚上的星星是不是每天看到的都是同一颗，但天上的太阳永远只有一个。那时我便想，多么浩瀚而伟大的力量——我故意躲在石头后边，我躲进山洞里，我沿着阴影偷偷潜行，我编织草帽和蓑衣，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无论我做什么，我发现我还是会被祂照耀到。这是我们的人生，自我出生起，我的所有呼吸间都充斥着你父亲赐予万物的光与热，所以，当我无可奈何地从阴影里走出，望向祂悬在天际的光时，我想要让主能够看到我，看到这有个荒唐的孩子，胆敢用挑战的双眸直视祂，可我没有成功，光芒那么的刺眼，很快，眼睛开始发痛，我被迫挪开了眼，还发现视野里多出了一团小小的，挥之不去的黑影。我这才明白，祂这么明亮，是出于生命延续的必须，神灵无差别的慈悲，更是无时无刻地提醒我们——不可僭越。
　　——[赞同地点头。]
　　所罗门：后来碰到了你父亲，我骄傲地表露了我的不同，我一点也不恐惧祂，因为我知道，你的父亲一定是因为我才出现在那里的，毕竟连这个名字也是祂赐给我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荣誉。我服从你们的安排，在神殿学习知识，诵读你父亲的经文，虔诚地供奉，然后慢慢长大，你来我身边，带我在各地巡游，设计合理的巧合，帮助我晋升，再接着进入红天使的军队里，学习更进一步地管理士兵，组织作战……这就是我原先的人生，这枯燥吗，不，一切都有趣极了。[他发出一阵畅快的笑。]我进入神殿时，我想的是我的这天终于来了，你来到我身边时，我想的是果然会有这样的人来帮我，我进入梅迪奇的军队时，我想的是，这是在为我的未来做准备。我参与的那些扫荡和平叛都有趣极了，伟大的战争之红相当明白如何管理祂的将士们，每次出征前祂说的话总是格外有感染力，歪理祂也能巧妙地说的跟真理一样。[他嘴角的弧度显出嘲弄之意。]我看穿了祂的狡猾，但我什么也不会表示，我无比支持祂的说法，如果不将脑袋和信仰时刻挂在兵器上，刺激的战争和宝贵的生命将显得毫无乐趣。每次远行，我们都会高举着枪与剑，向主宣誓。我们振奋，我们激昂，浑身变得无比滚烫！要知道，我们这是在代行主的意志，向污秽降下荣光！还有什么比我们代表着主而更尊贵的呢——有的，那就是我们跟主站在同一高度上。
　　——[沉默仰视情绪激动，站起来滔滔不绝的所罗门。]
　　所罗门：亚当，我的指引者，我的好殿下！我重视同你的友谊，所以我更愿意跟你推心置腹地来说这件事！[他蹲下身，吻了下手背。]别因此觉得我是歹毒的、贪婪的、卑鄙的、可憎的。我永远不讨厌你父亲，我一点也不恨祂，正相反，我爱祂！跟在祂的土地上成长的一切孩子们别无二致！我的流浪和躲避不是对祂的统治的反叛，这是我对自己的挑战，我要通过我的行动来解决我的困惑，实现我追求的刺激，哪怕那日祂想夺走我的眼睛，也一点儿也不会妨碍我对祂的爱！谁会因为自己的愚蠢，在地上摔了一跤，因此仇视太阳每日照耀世界？没有谁不爱您的父亲，如果有，祂一定是地下的鼹鼠，爬行的蟑螂，恶臭的尸体！[他的腔调显出怒意。]我们在祂的庇护下得以孕育，得以生存。温暖难道不好吗？光亮难道不好吗？美好的王国难道不好吗？每个人都不用担忧自己的吃穿住用难道不好吗？秩序不好吗？知识不好吗？都好，一切都太好了！人类的社会能在您的父亲的引导下，花费千年就变得如此聪慧。我们鄙视偷窃，我们厌恶抢夺，我们拥有极高的智慧，拥有良好的美德，我们无需法律就懂得秩序，我们不追求生存而是追求创造，我们拥有过剩的必须品，拥有过剩的仁慈，所以我们总是乐于分享给不愿拥抱主的爬虫们，让他们也能在主的沉默里拥有生机。
　　——父亲喜爱那样的人类。
　　所罗门：谁不喜欢，我就会立刻为了主杀了他！但这样的生活结束了！一下子！那群叛徒们竟然动了嘴！祂们吃了你的父亲！摧毁了所有生命耗费千年的努力，砸碎了过往的一切秩序与荣誉，品德与美好！我憎恨这种我付出的心血被毁灭的结果，可谁又能因此断言祂们所做的就是最坏最无用的恶行呢？诚然祂们打碎了你父亲的神话，可祂们也让我们这群虫子们比过往任何时候都更有爬向更高一层的阶梯的可能性，毕竟眼下取代你的父亲已不是痴人说梦！你的父亲至高无上，又有谁能保证，其他的三神，还有你，过去从未有过一秒，在心底觊觎那高悬的宝座，多看了一秒支配的冠冕？我不羞于承认我的本性，人总是歹毒的，所以那时你聪慧的父亲看中了我，天使之王也是歹毒的，所以你那愤怒的父亲再度看中了我，而我也是歹毒的一份子——如今作为观众的你也在看着我，听我说完了这些话！
　　——[沉默地看向握在肩膀上的手。]
　　所罗门：我跟那群比我歹毒千万倍的家伙们不同！我喜欢思考，我知道我自己是怎样的人，我总是清醒地知道我在做什么。如果我向叛徒们的信徒所理解的那样，在祂逝去后召集兵马，积极笼络所有幸存的团体，宣布我要领导他们走出黑暗，只是因为我恨祂，我敌视祂，我厌恶祂，我跟所有人一样巴不得立即否定祂，取代祂，那我为何迟迟不肯跟祂们结盟？我只需承认祂们的正当性，祂们必然承认我如今杀祂们的信徒杀出来的权力！我当然看不起任何一个叛徒，所有的叛徒我都杀光了，但麻烦的地方就在这里，我们之间确实拥有联合的空间和谈判的筹码。我的殿下，您瞧！[他砸碎手里的玻璃罐，玻璃碎的很严重。]您瞧我脚下！[他用力地用脚把玻璃碎片踩得更碎。]我把这罐蜂蜜砸碎了！您看到了吧，这是您父亲的死亡给了这个世界莫大的机遇——猎物肆意争抢，秩序随意践踏，还有谁在乎您父亲苦心维持千年的规则呢！破碎的瓶子杀死那么多蚂蚁！可甜美的奶蜜流了出来！活下来的必然在乎是谁吃得多！您那么聪慧，现在再来教育我吧，这奶蜜是什么——是不是您喜欢往您的茶水里倒进去的权力与地位，统领万物的喜悦！你生来被你的父亲捧在手中，你拥有的一切都有你父亲的影子，你那么高贵，难道你就要我不在乎我所没有的，我正跟爬虫一样好不容易争抢到的这一切吗？我在乎！我在乎极了！所以我现在才这么焦急！而你，你比我更在乎，你吃了我给你的蜂蜜，你为了你的父亲和兄弟在奔波，你来到我的面前，不是比我更想重新呼唤你的父亲的正常归来，你重新又能回到你父亲的荫蔽之下吗！
　　——是。
　　所罗门：那么，明鉴吧，垂怜吧，主所爱的孩子哟，我跟你有什么可敌对的？[他亲吻起我佩戴的十字架项链。]我虽不能抢光祂的财宝，但我总能跟匪徒们一起毁掉祂的王国，我并没那么做，除开我剖开了肚子跟你讲的这一大堆真心话，我也理性地知晓，如果真那么做了，梅迪奇会杀了我，乌洛琉斯不会助我一臂之力，而主，更不会将手指向我。我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只是在告诉你一件事，归根结底的一切，看似是我在选择，是我听从了主的话吗？不！在更早的时候，主祂就选择了我！是祂赐予了我这种命运！亚当，你听见了吗？是你的父亲选择了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从让我离开城邦，从赐予我名字，从指派您来引导我，从送我进祂的忠诚的教育里，祂始终在选择我！祂看到了我！殿下！我其实跟您一样独特！所罗门的名字就是战争！《光辉福音》第七卷里祂说“凡我预先知道的，必将发生。”《论黑暗的哲学》第三章第十条的“命运如生命，乃是主的运筹，主的织物。”《布道圣人集》第四十篇内的“人拥有的土，乃是主敞开的花园。人生来在主的足下种下了种，死去又为主的土撒下了种。本质是人的慧果，存在是人的源根，浇灌结苗，人方知自己存在的位置，施肥食果，人方知自己为人。”是了，您父亲花费了那么多时间等待我成长为人，正是为了此刻！我总是嗤笑在大灾变后质疑您父亲伟力的人，如我这样聪明的人绝不敢质疑您的父亲是不是全能全知！祂现在的确愤怒到疯了，祂那么的爱你，却克制不住想与您聚合的本能！就像只野兽！可祂还没疯的时候，全知的祂就看到了如今我！赞美您！伟大的、至美的、至善的、至坚的、至定的、主宰一切的、无所不能的、创造一切的主！[他大笑好几声，表情显出几分迷狂。]啊，啊，亚当，我的好老师，我嫉妒您，我真嫉妒您！您的父亲才是唯一真真正正的神！谁不恐惧？谁不敬畏？当我爬上我的这个位置时，我前所未有地明白为什么祂们都那么焦急的吃掉您父亲的尸体，祂们一刻也不敢停留！祂们多怕耽误一秒，救赎蔷薇的所有人就会被看到了命运的祂逐个杀死，就像巨人踩死脚底的蚂蚁一样……难道祂们三个吃掉您的父亲也在祂的盘算之中吗？难道祂发疯也在祂的预料之内吗？圣十字架的来源，经文里所说的罪孽、忍让、宽恕……难道这一切就是为了此刻的灾变，祂在千年前就想让祂可怜的子民们在恐惧里也能拥有支撑和等待的力量？稍微回想一下您的父亲，就知道祂究竟多么可怕，主宰天空与大地的八大古神被您的父亲杀到世间无人再见其踪迹，虽以仁慈闻名，却不曾有人知晓仁慈的力量，您的父亲比起仁慈的创造者，更该被称呼为这个世界至强至暴的化身！千年来温情的面貌只是一时，此刻的疯狂才应该是祂的本质！祂的盘算与狠厉多么令人心惊！祂的思考与筹谋远超我们的时代，远超人类千年来辛勤培育的一切智识！[停顿。]我甚至刚刚还在想……你的父亲，是不是看到了现在我们的对话？
　　——我不知道。
　　所罗门：[过了一分钟，他才微笑松开我的脖子和绞成一团的十字架项链。]哦，这不意外，如果你知道，我会立刻杀了你，我要亲眼看到你的父亲把你一点点撕成肉片，内外吃得干干净净，原谅我，可怜的殿下，我总还是需要对您做些什么啊。[他笑了好一会儿。]记得吗，以前我曾问你，当我长大后我能在主手下做些什么，你跟我说，除开我需要做的，我可以做我想做的。我讨厌跟你说话原因就在这里，你是个完美的倾听者，但也是个十足讨厌的建议者，你的关爱那么的冷漠，你的建议聪慧却不讨好人心灵深处的请求，换句话说，你喜欢让人去思考你的话。你绝非人类的童话作家，你是个冷面的，喜欢拐弯抹角模仿您父亲的哲学家，阿蒙殿下[他有意将这个词说得格外清晰。]讨厌您的创作并不是没理由。回想起你那时的答案，我至今还是觉得你是在跟我说废话，你在敷衍我，偏偏我还是得承认，你又点醒了我——关于什么是我需要做的，什么是我想做的。亚当，过去曾珍重我，爱护我，如今我也无比珍重的天使啊，我要向你宣告我即将实现的伟业——我要统一这片纷争的大陆，我要领导所有主曾经的信徒，如今可怜的幸存者们。主现在状态差到这种地步，所以，我还在盘算着——除了能跟你平起平坐，我还要跟您的父亲，尊贵的真实造物主平起平坐！我尊敬祂，我尊敬祂的伟力和辉煌，只是祂的那个位置，自我从诞生自太阳的国都后，我一直在仰望，我在追求，我在期盼！我不会成为新的太阳神，没有任何神，那卑贱的奥赛库斯也无法取代，谁能取代太阳！谁能取代人类的造物主！但我，我发誓[他张开双臂。]……我不是那么愚蠢的模仿者，我选择的道路是如主一般无处不在，无所不在！我要成为全新的时代，成为永恒的秩序，我要如祂一般，永恒地悬在天际之巅，众神的头顶，我要手持足以灼烧祂们的双眼，让祂们呼吸都为之焦躁的无上权力，从此我的名字成为祂们胆怯的阴影——来我这边吧，亚当！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