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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吴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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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吧台上忽然出现了一瓶花。玫瑰、月季、向日葵、康乃馨……各种各样,没有任何设计,看起来就只是胡乱插了进去。甚至新鲜程度也不一样,有的才刚绽放有的已经快败了。
沈未明以为这是万来搞的装饰,想问了很久竟一次也没记起来。某天,这花已经出现了一个多月,她终于捻着落下的花瓣问到:“昨天有这朵向日葵吗?”
吧台只有乔银在,闻言头也不抬:“没,今天才换上。”
“哦……”
沈未明不说话了,她觉得乔银肯定对这些没兴趣,这瓶花摆在这里,乔银恐怕只会觉得碍事。她不知道自己这次完完全全地想错了,把这瓶花放在这个“碍事”的地方的人,正是这位不解风情的调酒师。
这株向日葵,已经是那人送给她的第五十四朵花了。那天的争吵理所当然地没有结果,可吴沁言就这样搬进来成为了她的室友,在客卧的小床睡下了。乔银没想到她真的是来做室友的,两人每天虽不吵架却也没任何进展。她左等右等不见吴沁言再表示什么,甚至怀疑起自己来,那天晚上真的有一吻吗?真的是姓吴的主动的?
乔银每天都在奇怪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她们一日三餐几乎都在一起吃,饭是吴沁言在做,她从不说什么却默默记住了乔银的各种喜好。她们休班的时间渐渐调到了一起去,在外面走着,摸索几下就牵起手来,一旦牵手就谁也不再说话了。
吴沁言的感情似乎从来都是这样,笨拙而小心,永远都在试探。唯有有关卫琳的事,一旦提到,就让她一下显得魂不守舍,整个人都好像冷了几分。
乔银也并非故意提起,只是她真的和那人生活了太久,就连这个家里也到处是她存在过的证明,会难以避免地聊起来。比如有一次,吴沁言问要不要给客厅买个地毯,乔银摇头说不要,吴沁言追问为什么,乔银下意识接到:“你忘了上个地毯——”
说到这里,她心里嗡地一声,开口想补救点什么,却看对面的人已经低下头去了。
还有一次,吴沁言打扫卫生的时候翻出一本相册来,她问乔银能不能翻着看看,乔银没多想便答应了。可那相册里有一半都有卫琳的身影,吴沁言一言不发地低着头翻看,乔银不忍心了想收起来,吴沁言却按着不放,执拗地想要看完它。
“这是什么时候?”吴沁言的食指按在某张照片上。
乔银不知道她什么想法,却也只好回答:“生日吧,不记得哪年了。”
“这个呢?这是哪儿?”
“音乐节……”
“这是去哪儿?”连着有三张照片,里面的乔银穿一件无袖坐在卡车上,路上的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了,她笑得那样青春、那样生动。
吴沁言久久移不开目光,她忍不住想,摄影机背后的人一定也很爱这一幕吧。
“搬家,那次租到很合适的公寓了。”
这次她回答完,吴沁言陷入了一阵沉默,她在这一页停下了很久,乔银看着她落寞的侧影,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涩。
很没来由啊……
她知道吴沁言在意,可她后来也有些想不明白,已经过去的事还这么在意干什么呢?现在一起生活的明明是她们啊。
她不明白,关于吴沁言,她有太多想不清的地方。
但这些说到底也只是小插曲,由于她们之间默契的不作为,生活还是归于平静。说不清干脆就不要说,开不了口干脆就不再期待,稳定在吴沁言的一日三餐里,乔银或许从未想到,自己会泡在粥里而非酒里过活。
哦,除了粥还有花。
从吴沁言搬进来的第一天开始,乔银每次去上班前都能在门口的柜子上看到一枝花。这些花挠痒一样给生活带来一点点色彩,却从未被她们任何一个人提起,像是埋在这个家里的暗线。到后来,乔银每次拿起花都会做些嫌弃的表情,不知道是做给谁看。
可她其实是在意的,该死的脑袋不受控制地计数,她记得,那个晚上、那天,是第七十三朵花。
那天本来稀松平常,酒吧打烊之后她回到家里,那个人却罕见地没在客厅等她。她的脸不藏情绪,一下子拉得老长。她换好鞋把每个房间都无声地浏览了一遍,这才确认那人真的不在家。
吴沁言常有应酬,可只有极少数时候会过了零点还不回家。而现在已经一点多了,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乔银踢了鞋瘫进沙发里,无所事事地点开社交平台,搞笑视频播完一个就自动播下一个,可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吴沁言应酬的画面。肯定要敬酒吧,肯定要点头哈腰吧,再怎么说也得遇到几个男人,保不齐就被摸上一把呢?
她的眉头拧在一起,屏幕黑掉了她看到自己,赶快展了展额头。烦,心烦,她其实很介意这件事,一直都介意,可她既没有立场也没有底气——这是别人的工作,难道因为她这点小情绪就不挣钱了吗?
可她还是忍不住生气,一生气,吴沁言应酬之后身上的味道就好似又萦绕在她身边。不知道哪根弦没绷住,她忽然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扣,大骂了一声。
骂声平地惊雷一般撞破了客厅的寂静,霎时出现霎时又消失了,客厅空荡荡,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乔银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盯着前面黑漆漆的电视屏幕,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又过了几秒,她忽然拿过抱枕来,对着沙发就是一顿锤。
她真的很讨厌,为她脑海里那些幻想的画面。滴答的秒针里,她想过等吴沁言回来直接把她打一顿,也想过逼着那人说说到底对她什么想法、对她们到底什么打算,可她最后又骂起自己来:乔银,你再在这个人身上浪费一点情绪就是神经病。
她不动了,又过了一阵,带着浑身的倦怠站起身来。
走到洗手间门口,她的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太丢人了,站在派出所里面对着椅子上的醉鬼,乔银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觉得丢人。
她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为了工作把自己喝成这样,走回来的路上竟然就睡倒了,如果不是侥幸让警察捡回来,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
她更生气了,为那该死的应酬。所幸这里已经离家不远,她好生道谢之后便搀着吴沁言走了。路上这人又有点要睡的意思,昏昏沉沉的,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乔银身上。
乔银一肚子火还没来得及发泄,却一下沦为拐杖。更气的是,一路上吴沁言什么也不说,又变成原来那个木头疙瘩。
走到小区的大花坛那儿,或许是太生气,乔银一步也不想走了。把吴沁言扔在花坛边,她借着路灯盯着她看,很久很久,她忽然下定决心要放手了。说实话她讨厌这个总是为别人而心乱的自己,过往的那么多感情里,她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就连这件事在吴沁言这里也改变了。
哪一种才是爱情呢?如果爱是折磨的话,她宁愿不要这份感情了。
何况,她真的很讨厌这个人,讨厌她什么也不说。十几年前她讨厌她的懦弱,现在又讨厌她的不作为——等等,想到这里她忽然明白,所以这份折磨不是爱而是恨吧……
她把自己绕进去了,甚至,她想要查查“爱情是什么感觉”、“爱和恨的区别”。可她握了握口袋里的手机又松开了,开玩笑吧,她才不会查这种无聊的东西。
“嗯……”
她这会儿听见吴沁言呢喃着什么,本没想动的,静止了几秒却还是凑上去,结果半天也听不清。
“喂,要说什么啊,这谁能听见?”
吴沁言已经完全没意识了,唇瓣微张,仍然自顾自说着什么。
乔银犹豫了一阵,然后忽然想明白:这会儿又没人看见,她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呢?她蹲下来,耳朵凑在吴沁言嘴边,她没想到,吴沁言忽然伸手环住了她。
她一动也不动了。
浓重的呼吸扑在她耳边,她逐渐听到破碎的话语。
“卫琳……”吴沁言抱她抱得越来越紧,一滴冰凉的泪砸进乔银的颈窝,“卫……求求你,求求你还给我……”
“我真的很爱她,我真的……”
乔银一瞬间僵住了,她的心被拧在一起,再也榨不出一滴水一样。
“我真的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突然间,吴沁言开始嚎啕大哭,她死死抱着乔银不松开,她的鼻梁压在乔银的脖子里,泪水还没流下来就沾在乔银身上了。
清晰的痛楚,针扎一样刺进乔银的心,她一下明白了心碎是什么感受,还有,刚才爱和恨的事,她全都明白了。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她却捧着吴沁言的脸给她擦泪:“丢人啊,一晚上脸都丢尽了。”
吴沁言不住地摇头,她攥着乔银的手腕不让她动,一双眼睛可怜地抬着:“卫琳,卫琳……”
乔银的睫毛扑闪一下,一滴泪蓦然落下来。她看着眼前的人,却是忽然笑起来:“傻子,你见过谁喝醉了满嘴都是仇人的名字?”
吴沁言听不懂她的话,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只顾着请求。
乔银不再说话了,她们的额头抵在一起,耳边是吴沁言跌跌撞撞的告白。或许回忆真的太长太久,说起感情的来源便只剩破碎;或许她们都曾做错了太多,说起愿望都像是句句道歉。
“我也想陪她走到今天,我也想和她一起闯荡、一起买那些家具,我也想陪她过生日……我知道她喜欢过生日,她喜欢派对,喜欢纪念日,我明明都知道……”
“你打我吧,把我打一顿吧,”吴沁言拿着乔银的手扇自己,拿不起来,便自己往乔银的手上凑,“求你还给我吧,把我杀了也——”
乔银蹲着踮起脚来,把她的嘴堵住了。
别说这种话,她想,生命是一件太严肃又太残忍的事。
她确信吴沁言真的醉到没有意识,否则怎么会不迎接她的吻?乔银闭着眼,自顾自把她们的唇瓣贴合在一起,这个姿势太累了,好像只有几秒,她就不得不和她分开。
“会还给你的,”她们的额头重新抵在一起,乔银轻声重复道,“会还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