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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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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开学前,阳春在大院孩子堆里出了回糗。
是东奇起的坏主意,从训练场偷偷撤了水管去泥巴地里,怂恿大伙一起加水拌稀泥。
结果阳春不听李学军招呼,跺着脚在烂泥坑里瞎蹦跶,没留神就摔趴了进去。脸上就只剩下俩眼珠子和一张嘴没给泥糊住,身上穿的新衣赏也滚了一身泥浆,就连顶上的头发都湿黏黏的粘成了好几簇。
赵李桃丢了手里的泥坷垃,在裤腿儿上蹭了干净,批评还赤脚站在泥坑里没出来的阳春,“阳春,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讲卫生了,比琳娜还不讲卫生。”
琳娜经常流鼻涕,小手绢擦满了就用袖口擦。她也喜欢跟着大伙一起玩儿,有时跑的慢了,得滚一身灰。
阳春嘴里吃进了几点泥星子,这会儿吐着舌头咧嘴直呸,才不和赵李桃吵嘴。他想叫学军替自己擦擦泥,就迈了两步朝他走过去。
李学军嫌他脏,不肯挨近他,远远地打发他自己回家洗澡换衣服。
阳春有点儿难过,朝他扬起两只胳膊,呆呆站了会儿,最后还是玉萍好心拿手绢替他擦干净了花脸。
“学军走,咱们去训练场!”赵李桃捡起一边放的木枪和宝剑,要催李学军走了。
“你快回家洗干净,我可不管你。”李学军说完一扬手,领上一群孩子兵就跑,“走咯!”
“学军等等我!”阳春赶紧从泥坑里出来,连鞋也没顾上穿,赤脚就去撵他们。李学军边跑边回头看他,“昝阳春你回家去,洗干净了再来找我们!”
阳春不想被落下,鼓着气闷头直追。
“阳春回来,别去跟他们玩儿!”玉萍比众人都要懂事些,顾念着他一身脏兮兮的,急得直喊,“你回家换了衣服,我们带你跳大绳儿。”
“我不要!我要找学军!”
这个夏天里,阳春跟着大院里的同龄孩子野了俩月,如今的昝阳春也是爱上房揭瓦的昝阳春,早不是那个总替人摇大绳的娘子军了。
太阳正烈,晒得地面烫脚,砂石也硌得人脚心生疼。李学军和赵李桃他们根本不等人,跑得溜烟儿快。
阳春被大家甩开老远,越追越难过,最后拿沾了湿泥的衣袖抹着鼻涕眼泪,不留神一个跟斗栽在了地上,这下子手心、额头和膝盖都摔破了皮。
只是压根没人留意到阳春跌了跤,转眼就都跑没了人影。阳春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边哭边撵上去,还是想跟他们一块玩儿,“你们等等我呀,等等我吧。”
可阳春磕坏了膝盖,这下跑得就更慢了,等他赶到训练场,李学军他们早打过了三百个回合。
赵李桃高高站在场边控制室的屋顶上,举起木枪瞄准了阳春,颇神武地指挥众人,“发现敌方援兵,向他开炮!”
阳春刚还哭得两眼泪汪汪,泪花都还没抹干净呢,一过来就被阵“呯呯呯、嘣嘣嘣”的声音唬住,立马高高举起双手,一下子倒了边儿,“赵李桃我投降啦,我不和学军一派,我和你一派呀!”
躲在水泥矮墙后的李学军气得骂他,“昝阳春你可太没出息了!”
壮大了队伍的赵李桃笑得志得意满,插着腰使唤阳春,“阳春你过来!梯子在这儿呢,回咱们根据地,我保护你!”
点点做赵李桃的狗头军师,给阳春分了枪炮,悄悄嘱咐他:“待会儿他们打过来,你要躲在淘淘后面,学军一炮就能把你打没命知道吗?”
“知道!”
战火熄了两分钟不到,赵李桃还忙着分配火力,结果李学军带着人呼啦啦就冲了过来,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学军你耍赖!”赵李桃被缴获武器赶下了根据地,仰头望着屋顶的李学军气得直跳脚。
“这是我们的战术,你可别乱说。”李学军呲牙大笑,这下轮到他威风了。
两边人马吵着嘴,阳春刚刚被李学军一炮打趴在地上,这会儿正躺着一动不动。只是裤子湿乎乎的,泥巴板结在身上了痒痒得难受,他就偷偷伸手抠了抠。
“动什么动,你已经没命了!”李学军抓住阳春现形,立马拿枪指着吓唬他。
“可我难受呀。”阳春才不怕他,嘿嘿笑着继续抠肚皮上的泥巴块儿。
“让你回家洗,谁叫你不听话。”李学军攥住他的手不许他乱动,继续凶他,“没命了不能讲话!”
“那你假装我还有命,我给你当俘虏吧。”阳春坐起来,动不了手指头就开始动脚丫子,一刻也不老实,还朝他耍赖,“学军我想换裤子,我不舒服。”
“我哪有裤子给你换,自己回家去,要不你就光屁股吧!”
阳春被学军凶了,就撅起嘴小心眼地跟他唱反调,“光屁股就光屁股,我才不怕!”说着还真站起来脱了裤子。
东奇在下面看见阳春光溜溜的两条腿,拿食指划着脸,唱小调笑话他。
“昝阳春,羞羞羞,不穿裤子,羞羞羞!”
赵李桃立马忘了自己还在打仗,也跟着凑热闹,引得一众人都仰着脖子瞧阳春的笑话。
阳春站得老高,不高兴地一个个唱回去。
“赵李桃,羞羞羞,打了败仗,羞羞羞。”
“韩东奇,羞羞羞,晚上尿床,羞羞羞。”
……
阳春一下子得罪一群人,压根吵不过他们,很快就败下阵,嚎啕哭了起来。
李学军拿阳春没办法,就也敞着嗓门帮他喊了起来。
“方点点,羞羞羞,考了鸭蛋,羞羞羞!”
“贺鹏敏,羞羞羞,只会告状,羞羞羞!”
“康志辉,羞羞羞,穿花短裤,羞羞羞!”
一伙人从小一起长大,糗事儿一堆根本羞不完,李学军见阳春终于止了哭,这才停下舒了口气。
“你们再笑话昝阳春,以后我就不带你们玩儿了。”他说完回头问阳春,“这下好了吧,走不走,回家换裤子?”
“嗯。”阳春抽噎着点点头,跟在学军后头下了梯子往家走。
李学军见阳春回去一路不说话,就抓耳挠腮哄他开心。阳春闷闷的还是开心不起来,到家门口了才和他说,“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他们一起玩儿啦。”
“谁信你呢。”李学军知道阳春每回说话都只管半天,见他不哭了就开始数落他,“怎么摔成这样,笨不笨呀你,本来哭起来就可丑,这下摔破了脸哭起来更丑。”
“你再说我……”阳春听李学军说他坏话,这下气坏了,“你再说我,我以后也不跟你玩啦!”
“哼,看你脾气好大,不和我玩儿就不和我玩儿呗,有本事别来找我,我回家去了。”李学军压根儿不把阳春说的话当回事,乐呵呵地走了。
阳春下午在训练场光屁股的事,不知道被哪个大人传到了秀文奶奶耳朵里。
晚上秀文奶奶哄阳春换睡衣时,就点着他鼻子笑骂他,“羞不羞人,在外头还把光屁股晾着!屁股不能给别人看见知道吗?”
阳春赤着腿在床上蹦跶,“奶奶我没有光屁股,我穿了小短裤。”
“小短裤也不能给别人看,谁看了谁就是坏蛋。”
阳春坐在枕头上,转着眼珠子使坏,“学军看见了!”
“你以为学军稀得看你,是你坏,你非得让人家看。”秀文奶奶把他逮过来,替他穿上衣服。
“反正学军看见了,学军才坏!”阳春躺在被面上耍赖直蹬腿,提亮嗓门儿大声喊。
秀文奶奶轻轻拍了下他屁股,“奶奶懒得跟你辩,你越来越捣蛋了。”
“东奇坏,志辉坏,鹏敏坏,点点也坏,赵李桃最坏!”阳春一个个数过去,数完了又捂住嘴偷偷笑。
“为什么赵李桃最坏?”秀文奶奶卖面子捧场问他,又一扬手将睡裤丢在了他脑门上,“拿去自个儿穿。”
阳春从床上拱起来边穿裤子,边偷偷朝奶奶告赵李桃的状,“因为赵李桃不让我和学军玩儿!”
“净说瞎话,指定又是你朝人耍赖,就许学军跟你一伙儿!”秀文奶奶识破阳春的小心思,直接戳穿了他。
阳春才不承认,躲进了被窝里藏着不肯见人。
“当心捂着,还不快出来。”秀文奶奶拍拍被面,又捡他爱听的话哄他开心,“阳春都长成大孩子了,最听奶奶的话,奶奶说一遍阳春就会乖乖做,不像赵李桃,整天挨他爷爷奶奶的骂。”
说完就听见被窝里传出笑来,阳春挥胳膊一下打开被褥,露出捂得绯红的脸蛋,乐得连眼睛都找不见了,嘴里还喜滋滋地应和着,“对,我最乖了,才不像讨厌鬼赵李桃!”
“是是是,你最乖了,最乖的阳春快睡觉,明儿早起要跟学军他们一起去看神木呢。”
神木乐园是邻市古林新开的景区,快开学了,李学军妈妈打算接他回去,要走前约了昝家一道去登山看景。
阳春盼着第二天能出去玩闹,高兴得不肯睡觉,但被秀文奶奶熄了灯,他只能在夜里瞪着两眼珠子,又什么都瞧不见,于是瞌睡便说来就来了。
只是想必因为白天玩水着了凉,加上又哭了场,半夜里阳春忽然就发起了高烧。
值班的朱医生配了两瓶吊液送来,扎针都没把阳春闹醒。秀文奶奶摸摸他汗湿的脑门,听医生嘱咐,输完液又叫阳春起来吃了回退烧药。
喂药折腾了半宿,等烧终于退下去,天也快亮了。
李学军的爸妈上门打招呼时,阳春晕晕地醒了阵子,他听见外面有人声,又听见秀文奶奶和人说,“阳春还病着,我们就不去了。”
他在屋里听得不清楚,可也知道这下就出不了远门了。原本他盼了好久能去看看神木,到头来一落空就叫他伤心坏了。
等秀文奶奶送走客人回来,阳春已经躲在被褥里偷偷哭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
“奶奶你为什么撒谎骗人?刚才爷爷明明说我生病已经好了!”
秀文奶奶听可怜孩子委屈地朝自己控诉,心里软着替他抹抹泪,“还没好呢,朱医生给你配的药都吃完了才能好。”
阳春看看床头放的好大一包药,彻底崩溃了,一下嚎啕哭起来,“那么多!还有那么多!我已经吃不完啦!”
这次阳春是真难过极了。原本他病着就不好受,又觉得奶奶故意撒谎骗人叫好事落了空,心里憋着闷闷不乐,结果又知道了还得吃那么多的药,这下子天都塌了。
老昝本打算上班前再去睡上俩钟头,阳春忽然哭闹起来,他倒也没心思睡了,就进屋里和秀文奶奶想着法儿逗孙子高兴,但这回阳春却怎么也不好哄了。
最后是阳春哭得累了,自己趴进老昝怀里抽抽搭搭地睡了过去。
老昝被闹得头疼,压着嗓子和秀文奶奶气声儿说了句“男孩儿哪能这么惯着”,就被秀文奶奶狠狠瞪了眼。
“孩子哭总有他的道理,你是他爷爷,你不得听听他的道理。”秀文奶奶把阳春接进怀里,心疼地替他舒舒后背,接着小声说:“你活了大半辈子,你觉得这是芝麻大的事,人家才活几个年头,那不得是顶天的大事。”
老昝说不过秀文奶奶,见她抱着阳春躺回床上,替俩人掩掩被子,灰溜溜跑了。
那年夏天,阳春最终也没能看成神木乐园里的神木,不过后来李学军也没看成。
阳春睡醒时已经过了半下午,房间里有人“突突突”地小声打着仗。
“学军,你都回来啦?”阳春看着李学军在自己床边摆了一排士兵小人,可怜巴巴地问他,“神木好看么?”
“你傻呀,木头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稀罕呢!”李学军嫌弃地睨他,“你还不赶紧好起来,再过两天我回家念书去,就没空陪你玩儿了。”
李学军走那天,阳春拎着他留给自己的木刀,站在马路边看着汽车开远,然后一个人蹲在路边玩儿了半下午。
他一会儿拿刀掏掏蚂蚁窝,一会儿什么也不干,就抱着新玩具坐在路牙子上,也不知在想什么,晒出一脑门儿热汗,最后被老昝牵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