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未老》万世归安

2、洛城客

　　洛城内，一位黑衣公子，正牵马入城。
　　公子生得一副好皮囊，肤色冷白，剑眉星目，神采飞扬，黑发如墨随意束着，斜插了根木簪，显得越发恣意不羁，随心所欲。
　　一位少女看他看得有些呆，不留神被绊了一下，本以为要当众出丑，却被人轻轻接住了。
　　燕引愁接人接得极有分寸感，只是礼貌地轻托了一下少女的背，待少女稳住便轻撤了手，笑着问:“姑娘没事吧？”
　　少女脸颊飞红，有些窘迫地道:“谢谢公子。”之后便忙不迭地跑开了，像是后面有什么妖魔鬼怪追着她似的。
　　看着少女仓皇逃窜的背影，燕引愁笑了，转头招呼道:“小三儿，快点呀。”
　　“我有名字！我叫江朝夜！你才小三儿。”一个不算好听的嗓音从远处传来，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稚嫩。
　　江朝夜是如今风头正盛的江家的小少爷，在他之上还有长女江浸月与长兄江月白，个个都是天赋过人。
　　江朝夜气冲冲地直走过来，看得出来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公子，粉雕玉琢的，格外惹人怜爱。
　　燕引愁一笑，“当初是谁哭着喊着要拜我为师的，现下连句小三儿都不让叫了，唉……”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
　　当年江朝夜一眼便认定了他做师父，燕引愁自知不是什么良师，也没有什么传道受业的耐心，本来便不打算耽搁了小孩。
　　但奈何那小鬼太执着，抱着他的大腿不肯撒手，眼泪不要命地拼命往下掉，还是燕引愁答应收他为徒才成功地止住了江小少爷的哀嚎。
　　燕引愁想起江家人送走江朝夜的那一幕，当初他还以为他们的眼泪是不舍得小少爷，如今回想起来简直就是欣喜若狂，感激涕零。
　　燕引愁又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大好人。
　　“你……”少年气得不轻，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来。
　　“喊师父。”燕引愁纠正道，玩味地逗着小徒弟。
　　“我……”江朝夜无言以对，憋得难受，脸色愈发涨红，瞪了燕引愁一会儿后，又逐渐转为了委屈，最后不负众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下轮到燕引愁头疼了，他摇头笑骂了一句，“小哭包。”又半蹲下来擦去江朝夜的眼泪，“行了行了，回头给你买冰糖葫芦。”
　　江朝夜顿时不嚎了，啜泣着说道，“我……我要……吃李记的……”
　　燕引愁叹了口气，扶额道：“祖宗，都依你。”
　　少年又笑了起来。
　　燕引愁捏了捏他的脸，“牙齿还要不要了，你家里人知道你这么能吃吗，早上吃了碗挂面，没一会儿又买了两根油条，还有一根烤玉米，在陈记买了包米糖，半个时辰前还吃了块煎饼。你是来习武的还是来吃的，到时候回江家，你胖成个球了我怎么交代呀？”
　　燕引愁一边说着，一边装模作样地比划了一个球。
　　“吃的是你买的。”江朝夜理直气壮地说。
　　：　　燕引愁气笑了，“那我不买了。”
　　“师父，你说过言而无信非君子。”江朝夜拗着头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君子？”燕引愁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被燕引愁盯了一会，江朝夜就怂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师父最好了。”
　　“这下又知道喊师父了？”燕引愁用力薅了一把江朝夜的头，“小屁孩，见风使舵。”
　　江朝夜瞥着燕引愁，“跟师父你学的呀。”
　　“别造谣，我什么时候跟你一样了。”燕引愁说。
　　江朝夜还真的掰起手指算了起来，“上个月有人找你比武，你一收到挑战书便随手扔掉了，但听说对面是江湖第一美女，您就又跑回去把挑战书捡了回来。。还有……”
　　“你可闭嘴吧,”燕引愁一把捂住了这倒霉玩意儿的嘴巴，越发觉得这是个祖宗。
　　玩闹着，这街便走了将近半数，乍一看，四面飞檐环绕，鳞次栉比，颇有一番软红千丈的意味。
　　燕引愁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种繁华迟早会落尽，醒来不过是一场大梦，因此他不是很喜欢热闹。
　　这也是为何燕引愁性子直爽豪迈，却总是离群索居。
　　就连这个带在身边的小徒弟他本来也是不打算收的。
　　“先找个客栈落脚吧。”燕引愁环视一圈，一眼相中了那个夹在光鲜亮丽的铺子之间的那个灰扑扑的小客栈，挂着个掉漆的牌匾，原本应当写的是雁回客栈，如今只剩个“雁口各木”了，雁字还淡得几乎看不清。
　　也不知是懒成什么德性的老板，才能对这么破破烂烂的店门置之不理，燕引愁在心里感叹一句。
　　“师父，能换一家吗？”江朝夜看了看客栈门口，抗拒地问道。
　　“进去看看先。”燕引愁伸出一根手指把堵在门口的江朝夜怼了进去，自己也紧随其后进了客栈。
　　店内装修算得上雅致，与门口的风格截然不同，俗话说就不是一个妈生的。
　　挂饰和摆件处处都透着一股文人的酸腐味，却又淡然雅致。
　　客栈老板是个中年男人，身着一袭青衫，不知为何燕引愁便直觉得得他气质出尘，和远处的青山一般，渺远而淡然。
　　而老板在见到燕引愁时，莫名其妙地咳了两下。
　　旁边的伙计立马会意，询问道，“两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阿。”
　　说着瞟了一眼燕引愁，目光奇奇怪怪的。
　　无论如何，燕引愁也不想跟只猴子一样被人围观，直截了当地说道，“住店。”
　　“好嘞，您这边请。”伙计热情地招呼着，带着师徒二人进去，但眼睛还是不住地往燕引愁身上瞟。
　　这眼神未免太直白了，那伙计遮遮掩掩的，显得更欲盖弥彰。
　　燕引愁笑了笑，长剑出鞘，瞬息之间架在了伙计的脖子上，“不妨告诉我你在看什么？”
　　伙计吓得面无血色，整个人抖如筛糠。
　　江朝夜拗着头看向伙计，真诚地说：“我劝你说实话，我师父杀过很多人的。”
　　“我……我……”伙计哆哆嗦嗦地刚想交代。
　　“姑娘稍安勿躁。”中年老板缓步走过来，声音却直接出现在燕引愁脑海中，他赔笑道，“姑娘这剑来头可不小，得小心些用。”
　　这人一口一个姑娘，燕引愁深沉地看了他一眼，刀锋似要转向。
　　她的身份一向是机密，寻常人看不出她是女儿身，而那些修着望气之术的牛鼻子老道她早就打过招呼（威胁过）了，此外能看出她身份之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那是传音入室的武功，这个老板必定不简单。
　　燕引愁冷笑一声，回敬道：“过奖，公子的易容才真是精妙绝伦。”
　　言毕，又瞟了一眼万松剑明晃晃的剑铭：万松。轻嗤一声放下剑。
　　江朝夜那小鬼还在喋喋不休地吓唬人，“我师父的剑，出鞘必须见血……”
　　燕引愁一把薅过小徒弟的头发，“闭嘴吧你。”你家师父都给人揭了个底掉了 。
　　燕引愁估不出这个客栈老板实力如何，但反而使她来了兴致，脱口问道：“阁下武力高强，可愿与在下比试比试？”
　　“怕是要让公子失望了，在下不善武力。”客栈老板开口道，一边和煦地微笑着。
　　燕引愁也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意味，这个人并不想与人争斗，更何况自己也有把柄在他手上，便没有多追问。
　　“我师父……”江朝夜正想张口，却被燕引愁一把摁了回去。
　　“冰糖葫芦。”燕引愁提醒道，微笑着，但渗人的很。
　　江朝夜瑟缩一下，彻底闭了嘴。
　　老板见气氛缓和，便又笑道：“公子可是来住店的？在下领您上去吧。”
　　几人这才向楼上走去。
　　伙计好不容易抻直腿跟上去，便听自家老板在问黑衣公子的姓名。
　　那人淡淡地答了一句。
　　“燕引愁。”
　　伙计差点撅了过去，伸直脖子瞪大眼睛，也顾不上礼节了，用手指着燕引愁，语调几乎破音，“你……你是？！！l”
　　万松剑仙燕引愁？
　　燕引愁忽然又来了挑逗的兴致，“阁下没听清吗，在下燕引愁，堂前燕的燕，雁引愁心去的引愁。不过江湖中更倾向于称我为万松。”言毕，燕引愁还笑着看着伙计。
　　但伙计整个人还沉浸在“我见到了万松剑仙”“我在出鞘的万松剑下活了下来”“名动四方的万松剑原来长这样”的精神状态中，一会儿怕是难缓过来了。
　　“误了公子的意思了，在下以为公子并不想暴露身份。”客栈老板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显得温文尔雅。
　　燕引愁听着却有些烦躁，她已经无甚可暴露的了。
　　燕引愁跟着老板走了一段，店内布置并不奢华，却极致风雅，墙上挂满了字画，看得出来不是一个人写的，廊中有一副不知是何人的墨宝，笔走龙蛇，清瘦隽秀，别有一番滋味，引得燕引愁稍稍顿了足。
　　“燕公子可是在看这字画？”老板回头问道，笑意却像是生在脸上，分不清真假。
　　“不错，是……你写的？”燕引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老板，公子叫起来不方便，毕竟他用了易容，而老板这个称呼总感觉奇奇怪怪的，但燕引愁也不是什么纠结之人，于是便直接用了你，又随便问道：“如何称呼？”
　　周自横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她上一个问题，又似乎理解到了她的不便，说道：“燕公子，在下周自横，籍籍无名之人，不足挂齿。”
　　“改日在下可否向周君讨一份墨宝？”燕引愁懒得与人就谦让一事言语过多，便有些生硬地转了话题，“周君这字当真绝世无双。”
　　“过奖，燕公子若是需要在下自当尽心尽力……二位住一间还是两间。”周自横清了清嗓子。
　　“两间。”燕引愁有些不耐烦了，“他又不是三岁。“
　　“在下多嘴了，毕竟也有些师徒喜欢一起住的。”周自横说着，指了两间采光比较好的客房，“二位歇息吧，在下告辞了。”
　　燕引愁沉默地看了一眼周自横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深沉。
　　按住小徒弟的脑袋，“看什么看，睡你的觉去。”
　　江朝夜顶着一脑门儿问号进了房间，就听见他师父“嘭””的一声把门摔上的动静，心里默念着：还好，没坏，师父终于知道来钱不易了。
　　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