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家的守护鬼大人》西桑

2、身死

　　不知道多久没有进食，我已经奄奄一息了。

　　开始还能用睡眠缓解体内要命的饥饿感，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方法也慢慢失效了。

　　这样就很好，

　　我想。

　　至少没有吃人，能少些罪孽的死去。

　　我想到那个把我变成这个鬼样的怪物，祈祷他能痛苦地度过余生，最后不得好死。

　　想到优子，虽然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执着我一定能发达这件事，但经历过上次的事，大概我们是做不成朋友了，

　　我想到公子、道真大人......

　　那个青竹般的身影是我一生当中遇到的最好的人。

　　他给我起了名字，给了我吃和住的地方，哪怕这种对他而言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无比真切地希望他能幸福。

　　产屋敷家的小姐高贵美丽又十分善良，想必两人站在一起一定会十分相配吧........

　　很好，仔细一想似乎没有谁在乎我，也不会有谁会因为我的死而感到困扰呢。

　　我闭上眼，等待黑白无常远渡重洋来取我狗命。

　　快失去意识时，空气里传来一声似是叹息似是呼唤的声音——

　　“梅。”

　　我叹了口气，这是回光返照吧？

　　短暂地回忆一下生命中的白月光，什么俗气的套路。

　　不愧是神仙，说来就来。

　　也许是人之将死，我胆子大了些，翻个身假装没听到，锁链清脆的碰撞声在狭小的空间不停回响。

　　菅原道真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

　　我刷地爬起来。

　　菅原道真，也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公子’，隔着一道铁栏温柔地看着我。

　　他似乎比原来成熟了许多。

　　莫非是在做梦？

　　“活的？！”

　　菅原道真见我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温柔地问道：“具体是指谁呢？”

　　我的食指在自己跟菅原道真指尖来回戳着，犹犹豫豫地开口：

　　“呃......应该是我？嘛......当然你如果也是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菅原道真沉默了，原本掩藏在眼底的愧疚之情也被不明显的笑意取代：

　　“......梅还是梅的样子。”

　　我干笑两声，“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菅原道真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瓶放在我手心里：

　　“喝了它吧。”

　　我拧开盖子，闻到一股甘甜的气息——

　　是血。

　　而且........

　　我嗅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一摸一样的气息，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是菅原道真的血。

　　是菅原道真的血！！！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

　　此处附一张上辈子收藏夹里的表情包——‘为了你，我化身狼人模样’。

　　紧接着他掏出一张不知道从哪拿来的符，默念两句后符化灰，他把灰一同倒进瓶子里：

　　“喝吧。”

　　狼人模样的我瞬间冷静下来，

　　啊，这个我知道。

　　封建迷信嘛，我怜悯地瞥一眼菅原道真，见他严肃认真，仿佛对这玩意儿深信不疑的样子，我叹息着摇了摇头。

　　他看着我，眼底明明灭灭：“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吗？”他突然开始回忆过往，“原本你还安安静静说着话，结果突然拉开船舱说要跳海，真的把人吓了好大一跳呢。”

　　我嗯嗯啊啊地应着。

　　菅原道真不在乎我的敷衍：“那个时候说好了要照顾你，结果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嗯？我脑子突然宕机。

　　不是说让我来你家打工吗？怎么变成照顾了？

　　“额，道真大人........”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你不需要这么自责，这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所以不要有‘啊，这个人的这条命是我救的所以我需要对她的人生负责’这种想法。”

　　“被菅原家收留的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安稳，这就够了。”

　　但菅原道真显然并不接受这个说法，他用不认同的眼神看着我，手里依旧固执地拿着那罐混合血液和纸屑的白瓶。

　　真倔啊........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角，其实我也有点饿了。

　　老话说得好，不能做个饿死鬼！

　　我再也无法忍耐。

　　从前让感到恶心的东西现在却是救命的良药。

　　瓶子里的液体香气四溢，将我忍耐许久的欲望尽数填满，在道真大人纵容的注视下，我一边喝一边流泪。

　　因为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

　　...............

　　我被关在地牢里，日复一日，以死不了的基准每月饮着用道真大人血液制成的符水。

　　这个时候我知道了，袭击我的那种生物以及现在的我，是一种被称为“鬼”的生物。

　　以人类的血肉为食，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野兽。

　　“所以，把梅子关在这里也是为了保护你。”道真大人靠在铁笼边上，侧头抱歉的看着我。

　　“抱歉，有时我也会想，是不是当初遇到你的时候让船掉头回去才更好。”

　　我坐在他的阴影里，贪恋此刻难得的相处时光。说实话完全没注意对方说了什么。

　　道真大人询问地看着我。

　　“........”

　　我摆正表情敷衍而又严肃地点头：

　　“是的！”

　　我没有开小差，我认真听着呢。

　　已经是大人的道真大人当然不会计较这点小事，成熟的他像个长辈一样无奈的摇头：

　　“你啊......”

　　从微弱的火光中我依稀分辨出他鬓边的几根白发，恍然意识到时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很久。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这是道真大人许久之前给我带来的，因为上面的梅花开得栩栩如生，所以一直很得我喜爱。

　　昔日的少年郎已年过半百，而我还是少女的姿态。

　　也许许多年后，他会躺在温暖的床铺上，周围围着一圈子女孙辈，在大家的关怀和祝福中走向人生的尽头......

　　那我呢？

　　我不知道道真大人当初保下我闹出了多大的动静，几十年后，百年后，又会有谁还记得菅原家的地牢中关着一个从大唐来的女孩呢？

　　等菅原道真寿终正寝后，我还要一直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笼子里吗？

　　菅原道真想问‘从大唐来到这里，你后悔吗？’，但看着少女因为常年不见日光所以格外苍白的脸色，他什么都没有说。

　　“马上就是冬天了，昨天和晴子经过皇居的时候看到城墙外的梅树上多了很多花苞，想必再过不久就要开了......”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晴子就是当初产屋敷家和他订婚的那位小姐。

　　菅原道真站了起来，有些不忍看身后人的脸：

　　“等下次再来的时候，给你带一束盛开的梅花好吗？”

　　我点点头，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向上的门被拉开，一缕带着冷意的日光照耀进来，短暂的明亮过后又很快重归黑暗。

　　我伸手抚上道真大人刚才靠的地方，还残留着些许人类停留过的温度。

　　太温暖了，

　　在这个冰冷狭窄黑暗的地方，这几乎是奢侈的温暖。

　　我贪恋这份奢侈，不由自主地向外探出更多，黑暗里，只有我身上的锁链在泛着冷光。

　　...............

　　...............

　　今天也是想道真大人的一天。

　　开个玩笑，毕竟地牢里没有任何与时间相关的器具，我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但从鬼的身体饥饿程度来看，他应该早就来了才对。

　　我心里牵挂着他上次许诺要带来的梅花，所以格外在意道真大人这次来的时间。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以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

　　这么等着等着，我感觉我快死了。

　　我摸着衣服上花瓣的纹路心里十分纠结，从——

　　没有经过许可随便出去的话算越狱吗？

　　话说我原来是在坐牢吗？我犯什么事了？

　　到——

　　一个月就发一次饭，笼子一掰就碎

　　这种私人经营管理的牢房简直差劲得不管伙食还是住宿环境都非常值得吐槽。

　　最后得出——

　　就算是坐牢也该是有期徒刑吧？这样下去下去恐怕会变成死刑欸........

　　于是我三两下拧断了铁栏，从关押了几十年的笼子里走了出去。

　　爬了出去，爬了一会忽觉不对，于是停下。

　　我犹豫着、试探着、慢慢地，站了起来。

　　啊——

　　短暂经历了从猿到人的进化的我叹谓一声

　　我站在同样狭小的空间里伸了伸胳膊：

　　直立行走的感觉真好，坐着躺着那么久双腿却没有退化真的太好了呢！

　　我顺着泥土砌成的台阶往上爬，用力顶开头顶厚重的石板，光线跑进地牢里周围顿时亮了起来。

　　外面正是阴天，虽然有云层遮挡，可我奇迹般地没有感到什么不适。

　　鬼这种生物不是惧怕阳光的吗？

　　我试探性地伸出手，并不热烈的日光落在肌肤上，只有些许麻痹感。

　　我郑重地捏着那只手：“莫非我是天选之子？”

　　突然一股寒意从后背划过，心中腾起巨大的慌乱感。

　　怎么回事？

　　我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竖瞳，眼周突起大片青筋。

　　我若有所感地望向东面——

　　那里、发生什么了？

　　我赤足在雪地上狂奔，途经之处引得仆人们大惊失色，宁静的宅邸顿时慌乱起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脑中的某个猜想几乎要将我的灵魂撕裂。

　　我穿过中庭，穿过游廊，路上不知道打碎了多少个名贵的花瓶，撞烂了多少扇精致的和门。

　　“菅原道真——！！！”

　　喊出声的同时，一群人冲上来将我团团围住，身上的丧服印证了我的猜想。

　　苍老的管家率先伏在地上：“家主大人已经病逝。”

　　知道对方实际身份的他不敢抬头直视这位外貌与少女无异的大人。

　　周围的其他人只觉得少女身上的气息突然一冷——

　　“死了......？”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伴随一声巨大的雷鸣，远处传来建筑倒塌的轰鸣声。

　　那是皇居的方向！！！

　　管家愕然看着少女身上还未来得及消散的雷霆气势——

　　直接劈了天皇！？！

　　........

　　我被抽空力量，摇摇晃晃坚持了一段时间，最后实在站不住，眼前一黑，一头栽进雪花里。

　　“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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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讨论声：

　　“新家主大人吩咐我们照顾好那位大人......”

　　“真是恐怖......居然一击就将整个皇居......”

　　“就算这样道真大人也回不来了......如果能更早......”

　　“噤声！这是你能讨论的事吗！”

　　我在一间格外宽广的和室内醒来，偌大的空间里除了我这只鬼外一个人也没有。

　　凭着良好的听觉，我拉开某扇门，露出后面一排窃窃私语的小脑袋。

　　我面无表情地打招呼：

　　“哟。”

　　几个小姑娘瑟瑟发抖。

　　我想了想，去屋内拿了盏点燃的油灯抵在下巴处：

　　“我饿了，请问有什么吃的......”

　　话还没说完，几个女孩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无论如何请不要吃我（们）！！”

　　　我：“........”

　　默默拉上门，闭上眼睛钻进被窝，顺带把耳朵也捂上。

　　不知过了多久——

　　“梅大人，梅大人？”

　　门外的人把音量控制在一个不会让人觉得突兀的大小：

　　“失礼，非常抱歉，我进来了。”

　　刚爬起来的我发挥出平生最快的速度由躺了回去。

　　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坐在不远处，他垂头望着面前一方榻榻米，十分有礼貌地没有盯着我看。

　　我喝过不少菅原道真的血，从眼前这个青年身上，我感受到了血脉的牵引。

　　“你是他的儿子。”

　　我没说姓名，但青年理所应当知道我说的是谁。

　　“是。”他平和地回答我。

　　然后我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把棉被往上一拉盖住脑袋，谁知道对方突然抛出一个爆炸性问题：

　　“您想继续留在菅原家吗？”

　　顿了顿，青年温润的嗓音继续道：“不，应该是：‘您愿意留在菅原家吗？’”

　　我悄悄露出一只耳朵。

　　“父亲大人故去后，不仅官场，众多阴阳师家族也在对我们虎视眈眈。”

　　年轻的家主郑重地弯下腰：

　　“梅大人的能力如此强大，对我们而言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助力，请您看在父亲大人的面子上留下来吧。”

　　空气沉寂了良久，我们一躺一跪，哪个没先动，气氛逐渐尴尬起来。

　　道真大人的儿子（我完全不记得他叫什么）非常顽固地不愿意离开，似乎一定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那就没办法了。

　　在黑暗里沉寂了几十年的我，对着菅原道真留下的子嗣突然起了一丝捉弄的心思。

　　我翻身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青年：

　　“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是。”

　　“道真在那个牢笼里陪了我几十年。”我故意非常狡猾地直呼了道真大人的名字。

　　年轻家主郑重地说：“是，父亲大人一直都心怀愧疚，希望能让您变回正常的样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笑着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因为道真......大人，我才能活到现在。”

　　“如果你想让我留下来，至少要向我证明你的诚意吧？”

　　“不是鞠躬下跪这种轻飘飘的东西，我想要更实在一点的好处。”

　　我舔了舔尖锐的牙尖，对着面前还稍显稚嫩的家主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饿了。”

　　“家主大人，你打算拿什么来当作我的食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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