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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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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理论战到实际应用,闪电战重在一个词,那就是兵贵神速。而今pervitin不再管用,德军的脚步渐渐放缓,使得战争开始走向白热化拉锯阶段。
元首要求研究所做出一种药效比pervitin更强的药物,作为其替代品。尽管这种药物还没有被研制出来,但我已经预见到它的下场——和pervitin一样,被人体产生耐性,失去作用,带来苦痛。
被摧毁的研究所被转移到国会大厦地下室,我们从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转移到另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这里有灰色的墙,灰色的地板,灰色的门,再往上,越过国会大厦,是柏林灰色的天空。
已经有多久,我没有见过那样深蓝色悠远纯净的天光,听过教堂前白色鸽子的歌唱了呢?我不知道。
卡维塔的尸体被拉到旧宫前示众一日,然后焚烧掉,倒进了下水道里。玫瑰已经过了花期,仅剩的几朵被风轻轻一吹就吹掉了花瓣,它们不再鲜艳,顺着沟壑里昨夜的雨水,和卡维塔的骨灰一起消失在下水道的尽头。
我整夜整夜坐在实验室,我想到了卡维塔的尸体被运出监狱那一天,布欧亚警官在他的住处进行搜查,在床下的一个夹层里找到了一台微型电报装置,它明显被人改装过,是谁显而易见。它的电波频率最大程度上贴近德军的恩尼格玛密码(ENIGMA),也就是“谜”。从表面上看,电报本上的加密方式无限接近于“谜”,这使得德国在拦截苏联密报时直接忽略它,而没有人知道,这份看起来无比复杂的密码,其实只做了三次栅栏。
也就是说,只需要一个最低阶的破译员,就可以从这份密文中推算出相应的明文。发报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向苏联传递谍报,可是没有人注意到它。
我的心情难以用言语表述,如果卡维塔不是间谍,那么也许他会成为一个声名在外的大魔术师,或者一位优异的密码学专家和破译员,可他偏偏选择了风险最大也最残忍的一种,他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了同胞,和自己的爱人走向了地狱。
他说:“有时候可恶的人也是可怜的人。”
我认同这句话,但我想,可恶的人也有他更可恶的地方,比如德国新默许的一道法令:允许一个男人同时拥有多个妻子。
在这道法令颁布的前几天,德军统计了伤亡。男人和年轻人的数量正在减少,他们中大部分在战争中死去,而战火仍在蔓延,德国需要源源不断的年轻力量去抗衡苏联盟军。在这种需求下,女人就成为了消耗品,不管愿不愿意,她们沦为了生育机器,甚至不得不在丈夫死去后和邻居生孩子。
这些孩子没有确切父亲,大街上随便一个人都可能是他们的生父。伦理在那几年已经和德国毫无联系,人们和动物一样只知道生存和繁衍,机械的人类文明不断升级,理性的人类文明却不断回退,然而在那种形势下,元首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战火疯狂燃烧的几年。
这是撒旦降临人间的几年。
柏林大教堂里白天传来不间断的祈福,夜里灯火管制之后,连呼吸声也听不到,整个柏林就像一座死城,只剩防空塔还在矗立着。
我躺在床上,由于不能开灯,只能偏头看着外面的月光。我借这一片苍白去看那些厚厚的画册,它们有的年代久远,也许是我大学时期的画作,纸张坚硬且厚,我在实验室作报告的纸张轻薄柔软,和手里这几页差别很大。
我想起抽屉里那本笔记,又忽然想到监狱里卡维塔藏在纸牌里用来自杀的刀片,电光石火间,有了一个大胆猜测。
我披上外衣下床,找来一块薄刀片,靠在窗台上,小心翼翼从画册的纸张中间划进去,我专心致志,直到一张画纸变成两页。我看着它们苦笑。
曾经的我也许知道后来的某一天自己会被抹去记忆,于是将一些过往写在了画册里,将两页纸细心粘贴好,组成了一本厚画册。相邻的两页纸背面是一些画,而它们相对的那两面,是我曾经在失去记忆前写下的话。
而“我”要告诫我的最重要的一句话是:如果你看到这里,请不要告诉别人你知道了真相,也不要去找莱纳特和安德维斯,否则被欺骗的痛苦将一次次轮回。就这样直到战争结束吧,安瓦。淌满鲜血的土地不会开出玫瑰,我爱的人不能说爱我,“雏鹰”将永远忠于它的训鹰人,你只需要记得这些。
记住这些,就不用一而再,再而再地摔回痛苦的圈套了。
我又哭又笑。
“你不知道”我轻声对自己说,“我没有去找莱纳特,可他先来找我了。”
我回想起他抱住我的那夜,他吻住我的那个瞬间。
我想起我无数次见到他的“第一面”。
无论遗忘多少次,我都还是会爱上他。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到我回到了慕尼黑,回到了大学时期,我抱着沾满颜料的画板,坐在昂腾河边画画。我画慕尼黑湛蓝色的天空,画夕阳垂暮下被霞光染成金色的菩提树,画天边有时出现的极光,画我喜欢的人的眼睛,是温柔的墨绿色,像是极光、宝石和湖水,像是春天长出来的菩提树嫩叶。
我画我的父亲,他是个斯文慈祥的大学教授,他把我举过头顶去看马戏团的表演,他给我念有王子和公主的童话,他告诉我记忆中母亲的模样,教我画画,把她画在纸上,他的风衣口袋里塞满了给我的棒棒糖,他流着泪,他说对我感到歉疚,他弯下腰,给我别上老鹰样式的胸针。
我画我的老师,他是个古板严厉的人,他把逃课的我抓回去,他会和我谈心,也会因为我不戴手套就去拿剧毒药剂而发怒,他夸我是天才,但也会拿鞋底抽我。
我画我的同事,她是个很漂亮的长发姑娘,她拿着玫瑰花,她说话的语气让人难堪,她是个药剂学天才,她依靠浑身的尖刺来保护自己,她没能和爱的人看到故乡的玫瑰花。
我画我的朋友,他是个浪漫的金发魔术师,他的手里总是拿着一整副扑克,他待在死气沉沉的地下研究所,却和向日葵一样灿烂,他会拿玫瑰花讨喜欢的女孩开心,他为残忍手段感到痛苦,却又把痛苦的事都揽下,他有一只魔术表演用的鸽子,此刻不知道飞往哪一方天空。
我画一个绿眼睛的军官,他脱下了制服外套,穿着白色衬衫,坐在昂腾河边的石凳上,他变成我记忆中爱人的模样,他越过菩提树的林荫看向我,目光深邃温柔。
他说,我很爱你,安瓦。
他说,不,我不爱安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