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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14 ...

  •   我走不出那场梦。

      我们在施塔恩贝格湖旁边的林子租住了一个小木屋,每当学校放假就会一起回到那里。那里远离喧嚣的市中心,静谧得像是一个世外桃源,那里有碧绿色的湖水,湛蓝色的天空,绯红色的晚霞,还有金黄色的树叶。

      我坐在莱纳特身边,去闻他白色衬衫上的淡淡菩提树清香。我们看天上的飞鸟,看湖畔的珀森霍芬宫,看我们在湖水里的倒影,看那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我从那双墨绿色瞳孔里看到我自己。

      我们坐在开满遍地的白色风信子的花海里,撑着双手,抬头看天。他说:“安瓦,等我们毕业了就在这里定居吧。”

      他说:“养一只猫和一只狗,在窗台上种你最爱的白色风信子,如果你想,等到我们四五十岁,可以去领养一个孩子。你教他画画,我教他开飞机,我们去魏尔海姆看红绿相间的极光,去看柏林初冬的菩提树林。”

      此刻我靠在床头,将玻璃窗打开一条缝,外面的凉风吹进来,我借此回到清醒的现实中。

      梦总是要醒的。

      我把手伸向床头柜上,只摸到空了的酒瓶,东倒西歪,狼狈不堪。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鸣笛声,数不清的炸弹在离柏林不远的地方爆炸,在市中心黑暗的天空下,能依稀看见很远很远的地平线上的火光。

      我侧过身体,枕着手臂,摸到了滑到耳根的眼泪。

      在进攻莫斯科之前,德国俘虏了一批苏联士兵,他们和同性恋者、犹太人和精神病患者一起被关进位于波兰西南部的奥斯维辛集中营,然后遭受杀害。

      诸如此类的集中营还有很多,安德维斯告诉我,从十一月开始,战俘将不再被屠杀。我苦笑:“总之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对吧?”

      他迟疑了一下,告诉我,因为药物的研制,战俘会被用来进行人体实验。

      而我的手上正拿着新做出来的神经毒剂,它叫“梭曼”。

      我是无可超越者,也是浑身罪孽者。我去感受那一刻我的心跳,却发现它居然无比平静,像一滩沉默的死水。当我已经麻木,我的良知就不会再感到疼痛了。

      梭曼的毒性2~4倍于沙/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几乎无法被治疗。我将塔/崩(GA)、沙/林(GB)、梭曼(GD)的分子式重新整理并改进好,递交上去。它们被统称为G类战剂,将在进行最后一次检验后,把集中营变成炼狱。

      我亲自进行验收。

      安德维斯和荷耶教授变成我的陪同,我们身后还有很多研究员,我们穿着防护服,走进通电的铁丝网。我几乎没有抬过头,因为战俘都在地上,我们踩着他们的尸骨走过去,臭气熏天,防毒面具都不能阻止这种窒息的气味,森森白骨堆成一座小山,上面粘着腐烂的肉和扭动的蛆虫。

      我一秒钟都没为此停留。最后大部分研究员跑出去呕吐,我站在集中营前,看着从铁窗里伸出来的半只现在只剩白骨的手臂,轻声问安德维斯:“如果战争胜利了,历史该怎么称呼希特勒元首?”

      他想了想,回答我:“战役统领者。”

      “如果失败了呢?”

      安德维斯迟疑了,良久,他摇摇头:“不要去想这种如果。”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但就是有这种如果。如果战败,那么他就是甲级战犯,历史总是最大限度包容胜利者。”

      他看了我很久,终于问我:“所以,安瓦,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场战争的输赢,会决定希特勒元首是否是那个被历史包容者。而我不能,安德维斯教授,这世上有两个安瓦,一个在慕尼黑大学就已经死去,另一个借着他的身体站在你面前,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包容我。等到做完手里正在进行的研制,我希望你能让我离开。”

      安德维斯沉默了很久很久,他说:“好。”

      我笑了起来,我知道他又一次欺骗了我,他不可能放我离开,只会一遍一遍给我注射药物,将我永远困住。

      可我不过想听个答案,想听到他亲口告诉我我不能离开,因为我是他的“鹰”,是帝国的傀儡,是他的儿子。我想要他亲口告诉我真相,告诉我他也不愿意隐瞒我,哪怕我不能离开。可是他没有。

      我失望极了。

      我再一次坐回实验室的椅子上,这一次,没有了道德和人伦的顾忌,我已经无所谓药物对人体的影响了。元首想要更强威力,我就如他所愿,十二天,研制出了代号D-9的药物,在集中营的活体实验来看,这种药物居然能使奄奄一息的战俘连续行军二十四小时,至于副作用,我懒得去了解了。

      那时,由于盟军方面由朱可夫指挥赢下了莫斯科保卫战,德军连连退败,希特勒元首便急不可耐地下了命令,要求立刻生产D-9。

      这种药物还在工厂里,只有一个雏形,苏联的战机就已经飞到了柏林上空,战争形势开始转变,德国的光辉开始黯淡,苏联的反咬到来了。

      柏林大教堂里再也没有祈福声,民众四处逃窜,逃跑的人被卫兵抓回去枪毙,他们宣称只要防空塔还在,柏林就不会沦陷,德国也不会输,但是没有人相信。

      短短十四天,枪毙者的尸体铺满了柏林街道,第三帝国开始陨落,柏林成为一座死城。苏联开始了对柏林的大轰炸。

      那一夜,防空塔照亮了整个柏林。

      帝国所有飞行员紧急撤回,配合防空塔与盟军进行空战。我看着天边烟火一样明亮的火光,难以分辨掉落的到底是德国还是苏联的飞机。

      到后来,我们躲进了国会大厦的地下防空洞,广播里不断重复“柏林遭受空袭,请全体市民迅速进入防空洞躲避,等待警报解除”。偶尔里面会有战况通报,但是很少,广播员被炸死了三批,到四月十七日,我听见里面传来最后一次广播声。

      “柏林遭受......进入防空洞躲......插播一则......第三飞行编队全军覆没......”

      我依稀记得,莱纳特是第三飞行编队的指挥。我静静坐在地下室里,我以为我会哭,可是没有,我的双眼很干,现在里面已经没有眼泪了。

      纳粹德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而我从未对此抱过希望,我的希望只是能够回家,和我爱的人住在湖边的小木屋,就这样直到永远。这是一个很奢侈的愿望,因为在战争的年代里,永远这个词,本身就是一个奢望。

      四月三十日,希特勒元首开枪自杀,德意志第三帝国宣告投降。他在后期决策中做了很多错误决定,很明显,他因为长期大量使用pervitin,神智已经不清晰了。苏联红军攻占了柏林,他们的军队踏平了街道,涌上国会大厦,将苏联的旗帜高高立起。

      苏联盟军进入居民楼和防空洞,我的双手被铁链捆扎起来,和地下研究所的所有研究员一起,顺着阶梯走上地面。在漫长黑暗之后我终于见到了光亮,这阳光亮得刺眼,我走出国会大厦的阴翳,步入明亮的天光之下,眯起眼睛适应晴空里的烈阳。

      我感受到很远的地方吹来的春风,它们带着旧宫倾颓侧墙上盛开着的玫瑰的芬芳;我看见硝烟散去,柏林上空重新露出的湛蓝色彩;我看见白色的鸽子飞过古老的西欧式教堂的穹顶,它们的低语只有在地底痛苦挣扎的魂灵能够听见。

      我看见那个男孩摘下了一朵玫瑰,送给身边的漂亮姑娘,他们坐在湖边的小船上,向着故乡驶去。

      我看见学生时代的自己给莱纳特递过去的情书,很多年以后,直到我将他遗忘,他才在背面回复了我,是普希金的一首情诗: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

      愿上帝保佑你找到另一人

      如我这般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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