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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冤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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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法佐案告一段落。贺千帆出了牢房,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顾明音回身看他,问:“怎么了?”
贺千帆垂眸暗忖,道:“这事儿就算完了?”
顾明音说:“嗯,完了。后面的事儿交给县衙审理即可。”
贺千帆抬眼看他,欲说不说。
“想说什么?”
“我总觉得这事儿还没完。”
短短几日发生这么多事,这些事在他脑子里盘踞打转,像一团模糊的画面,他能够想明白大概,却总觉得还缺了点东西,这画面依旧不得清晰。
贺千帆还未说透,顾明音猜出了他的疑虑,自然而然接道:“你还是觉得薛术有问题?”
“......对”贺千帆呆愣回道。他没想到顾明音会一下看出他疑惑所在,两步走到他身侧,说:“李翼虽对所做之事供认不讳,但始终并未像我们详细交代作案过程及所用工具。月下欢究竟是不是他下的,这一点尤为关键。”
“若是他下的,此事就算了了。可若不是他,还会是谁?只能是薛术和师厉,李翼是借着月下欢发作的空隙作案的,就连灯都是薛术帮着灭的,这是否太过巧合?那么他们究竟有没有看到李翼作案,是否与李翼认识,又有没有参与其中呢?若是有,当属共犯。”
“你说的很有道理。”顾明音点点头,认同他的观点。
两人并肩继续在狭长过道中行走。贺千帆很喜欢这种被人认可的感觉,这会使他发自肺腑的高兴和自在。
这要是放在过去,他早就跳起拍拍顾明音的肩膀,背后似有看不见的尾低垂摆动。此刻,他只是默不作声弯起唇角,轻轻笑了一声。他好像逐渐开始学着像傅熙州那样生活,收敛了很多原有的情绪。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直接问。”
“什么?”贺千帆觉得有些荒唐。看着这人径自离去的背影,全然不像他认识的顾明音。
“直接问。”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明音,也变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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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牢外。
找出真凶后,其余与本案无关人等均被放出,有两人却站在牢外不急着离开。
正是师厉和薛术。
薛术面无表情背靠在一颗大树之下,师厉怀里抱着刚发放回去的银刀,嘴里衔了棵草,无奈地蹲在他身侧的石阶上。
他实在摸不透薛术的心思,他将草呸在地上,昂头道:“你、你到底想干嘛?一根肠子七拐八绕,心、心思多到数不清!别、别人都巴不得赶紧、走、走。你倒好,还在这等......等个臭丘八。你这人真、真、真烦。”
薛术皱眉,神色不悦地睨着他,嘲讽道:“是真烦,还是真、真、真烦?”
师厉知道他在学自己说话,火气也上来。道:“真烦!不、不,是真、真、真、真烦!还、还有,别学我说、说话。”
薛术白了他一眼,转了头不再看他了。嘴上却依旧不饶人,道:“看来寨主确实很烦我,巧了,我也真、真、真烦你,听你说话真费劲。”
“你!你!”
师厉蹭的站起身,他本就比薛术高些,又站到台子上,那高度更加明显,薛术顺着他的动作,从俯视转为仰视。
师厉的口吃是打小就带的毛病,小的时候没少有人拿这个取笑他,所以他对此更是敏感,最憎恶别人学他说话。
他不想和那两个丘八沾染上关系,一点交道都不想有,但薛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等在这里。
他们是匪,天底下哪个寨子的匪见了当官的不是躲着走,他倒好,不仅不躲反而贴上去。
师厉不乐意,但又觉得薛术也许自有他的道理,没问太多陪他等在这里,却不想这人一点情也不领。
“好、好心当作驴肝肺。”师厉道。“我、我不陪、陪你了。自己等吧,你被抓、抓了也别奢望我能来救、救你。”
他跳下台阶,拎起刀便一眼不看,干脆地离开。
薛术哼了一声。
正巧这时,贺千帆和顾明音走出监牢,就看到薛术站在树下的身影。贺千帆笑道:“我们都不用去寻他,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薛术看到他们并不惊讶,他像是早就猜到他们会来,特意在此等待他二人到来。
贺千帆问:“你怎么不走?”
薛术说:“我走得了吗?就算走了,你们不照样还是会找到我,就像现在。”
贺千帆看了眼没走多远的师厉,他都无须回头,单从落脚的力度就能看出他此刻有多愤怒,走路的样子有多故意。
他朝师厉的背影努了努嘴。说:“你不去看看他?他现在的样子像是刚学会走路。”
薛术觉得丢人,冷声道:“不用管他。”
顾明音说:“你怎么笃定我们一定会来找你?万一猜错,在这站上一整日。岂不失望。”
薛术上下打量着顾明音。幽幽开口道:“顾家这一代最被寄予厚望的麒麟儿顾子晦,大周赫赫有名的战将傅停舟。你们若是不来找我,我倒是才会觉得失望,这些看似厉害的名号,其实都不过如此。”
顾明音客套笑笑,说:“都是浮名。你是个聪明的,我也不必和你绕弯子,司法佐的死,你到底有没有参与?”
薛术愣了下,挑了挑眉。道:“你和我想得不一样,你很直接。”
顾明音道:“你能在这等,想必也是猜到了我们会来问什么。我又何必与你浪费时间。若是有关,直接将你拿下,旁边就是监牢,送进去也容易些。”
薛术还未回话,就听不远处一道声音传来。是熟悉的口吃。师厉边走边说:“不、不是他,跟他没、没关系。”
他要走过去,中途被贺千帆拦下。贺千帆一手撑在他胸前,揶揄道:“方才是谁刚说过,‘就算被抓了也别奢望他救’?”
“我、我、我......”师厉闭上嘴,深呼一口气。再开口时结巴的问题好了很多,道:“我说的。但那是他真的犯、犯错的情况下。若是无、无错,我自然要、要替他讨个说法,不能无故抓、抓人吧?”
薛术气笑了,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低嗔道:“你别添乱。”
顾明音气定神闲,看热闹还要掺和一脚,不嫌事大。说:“他是好意。”
薛术拉着顾明音的袖子到一旁,说:“我们这边说。”
薛术面子薄,顾明音懂得适可而止,话回正轨。道:“月下欢是你下的?”
师厉绕开贺千帆,跟了过来。听到顾明音的话,极其正经地说:“我。是我下的。”
贺千帆慢悠悠走来,背着手偷笑。
薛术微愠道:“你乱说什么。”
师厉道:“没、没乱说。他们都猜、猜到了,还隐瞒什么。”
他面对薛术时一个样,对旁人又一个样。跟贺千帆说话便一副大剌剌的样子。道:“月、月下欢,是我们用来劫、劫那个镖队的。那药无色无味,吃了也对身体无害,顶、顶......多是睡一会儿,还不记得自己昏睡的事儿。而且我们还、还没动手,将军,想、想想不会也犯法吧?”
师厉将这些揽到他身上,说出的话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至少在这件案子上,不算有罪。不过你怎么证明什么也没做?”贺千帆手抵在唇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师厉,想听听这小结巴能说出什么来。
师厉抓头发,道:“那、那镖队又没、没丢东西。还要怎么证明?”
“镖队虽然无事,那司法佐的事呢?整个客栈都中了药,真凶为何清醒无碍?她是如何准确避开这一切的?”
顾明音的话虽是回了师厉,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薛术。
师厉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从这句话中听出他们没有打消对薛术的疑虑:“他、他一直跟我在一起,没有离开,不会......与司法佐扯上关系。再、再说,他和司法佐也不认识。”
“有理。”贺千帆道。师厉还以为贺千帆扭转阵营,被他说服,结果他下一句就是:“既然月下欢无色无味,吸入者不会察觉自己昏迷,那你又怎么保证自己不曾吸入呢?”
师厉沉默。他确实无法保证,但他嘴硬。还想找借口,说:“我、我......”
“行了。”薛术看不下去。把他从贺千帆身边拉到自己身后挡住。师厉大高个子,体格结实有力,薛术藏不住他,还露出半截顶着鸡窝头的脑袋。
薛术道:“他是中了月下欢,你们猜得不错。”
“啊?”师厉从他身后探出头,自己都觉得惊讶。
“我将你原本沾着解药的面纱换了,你戴的只是块普通的布,自然无法阻挡药粉。”薛术道。
师厉喃喃自语:“这、这玩意还真......没感觉啊,我以为吹、吹的呢这么厉害。”
顾明音道:“说说吧,你参与了多少?”
薛术却冷静道:“我不算参与。”
他只是很凑巧知道了李翼的计划和过往,那畜生司法佐死不足惜,只是李翼计划动手那日与他们打算抢夺镖队在同一日。薛术掺和的唯一一脚,便是将月下欢的药粉交给了李翼,又推波助澜,与他约定灯灭时动手。
此后便将他与师厉原本带有解药的面纱换掉,灭灯后,他与众人一样,吸入月下欢的药粉,陷入昏睡。
“我只是卖给他一瓶药,没有动手。也同样中了月下欢,和你们一样。之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你、你、你知不知道那一瓶、瓶多少钱?!你卖、卖!钱呢,还我钱。”
师厉拽着薛术衣袖,薛术被他弄烦了,甩了甩手,道:“我送给他了,没收钱,怎么了。”
师厉气疯,他一根手指着薛术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贺千帆道:“我说你们土匪真有意思,买卖迷药有违大周律法知道吗?还敢光明正大在我面前讨论价格,一瓶多少钱?需不需要我令你去南衙兑银子?”
薛术嗤笑,说:“月下欢是漠西的迷药,如将军所言,是大周朝内明令禁止交易的东西。整个中原的购买渠道也没几条,缩至博州,能买到这个的更是没几个人。这药粉在使用时无可避免会粘在一些器具上,只要能查出此药是什么,再顺着购买商查去,若是县衙有心查,不难查到青云寨。”
“到时候等官兵找上门来查问,不如现在就交代清楚了。省事,还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薛术所作所为在司法佐案中其实不算什么,他遇到李翼时,司法佐就已经死了,杀害朝廷官员的罪名和他并不沾边。
可是他若是等着县衙去找,那处境便十分被动,到时说不定还会被怀疑他另有所为,所以才隐瞒不报。
薛术哼了一声,轻蔑道:“若此案由平城县衙经手,我根本不会说,反正那群吃白饭的也查不了这么详细。”
说罢,他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顾明音。说:“但是由你查办——顾砚那老东西看中的人,果然还算有几分本事。”
顾明音冷笑。说:“那我还得感谢你的认可了?”
薛术:“也可以。”
贺千帆一直觉得像顾明音这样说话的人少之又少,没想到转脸就遇到了个薛术,他俩整好凑成一对。
贺千帆听惯了这般语气,就是苦了师厉。师厉从前就不怎么喜欢薛术的说话方式,阴阳怪气,不像是个实在人。现在居然有两个人在他面前以这种方式说话,更是心感疲惫。
“是有啥话不能明敲明打说出来么。”师厉撇撇嘴,腹诽道:“神神叨叨的。”
贺千帆拍了拍他随手握在头顶的发髻,道:“你也没好到哪去,这么大一口锅,还没扣到你头上呢,你倒好,自己上赶着硬接。”
“我......我是寨主,那药,药是我托下人买的,每次用药,也、也是我准许了的。”
贺千帆看他全然不像说笑的样子,神色认真。觉得这人有几分意思,像逗趣孩子般追问他:“那要抓你也抓你?”
师厉点头,正色道:“抓、抓我。”
遇到老实人了,快欺负他。
薛术觉得尴尬,将脸往下低了些。怨声道:“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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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法佐案告破,第二日,贺千帆和顾明音便离开县衙。
刚上马车,几个狱卒匆忙跑来,大喊道:
“明府!李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