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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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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黑暗中传来一声刺耳尖叫。
“这是什么东西!”
灯灭一霎那,窗外忽然狂风骤起,天边传来巨响,转目间电闪雷鸣。
灯灭前一瞬,贺千帆隐约感觉到有些奇怪,还未来及告知顾明音,眼前便陷入一片漆黑。
霎时间他来不及多想,就往顾明音身旁靠近,黑暗中他感受不到明显的距离,只感到有温热的鼻息扫在他耳边,他手心冒了汗,又不敢松开,害怕这人出事。
待到灯亮,他才发觉自己和顾明音之间到底离得有多近。
顾明音清冽声音传来,在他耳边,气息贴面,他觉得半边脸颊都有些发麻。顾明音说:“你要握多久。”
贺千帆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手像是被烫到般撒开,整个人退到后面去。说:“你没什么事吧。”
顾明音嗤道:“熄个灯能有什么事。”
“......”
两侧窗户被风大力推开,一道闪电恰好此刻炸起,短暂划过的亮堂顺着窗照进客栈,大家暂得几瞬明光可以视物。
“杀、杀人了!杀人了!”
一个上吊着的人影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大堂另一边响起一道惊恐的呼声,整个一层陡然间变得慌乱。没过多久,店里的小二哥将被风吹灭的灯盏续上。
贺千帆朝那边望去,果然,方才还是一片祥和的客栈,仅熄灯那一瞬的功夫,再睁眼,眼前便多了一具被活活吊死在堂中央的尸身。
有大量血迹顺着尸体身上流出,桌子、食客衣襟以及餐食中无不沾染。
战乱不休,贺千帆是见惯了死人的。可那些平常百姓不同,这凭空出现的尸体放他们眼里,就是极端骇人。且这还不同于战时伤亡,只是好端端在客栈吃个饭,一抬眼看到死了个人,谁能不惊讶?
死了个人足以令人惧怕,但要说起看清这人是谁,更令在场之人魂差点飘出壳去。
贺千帆将这人身体翻转过来,略微相熟的面部特征也使他怔了半瞬。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顾明音。
“司……司法佐!”店里的小二哥惊声道。
被吊之人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死时一双眼还未完全闭合,下颔上的一撮胡子明确了他的身份,果真是那位平城新上任的司法佐。
客栈老板顷刻间如同被抽光了阳气般跌在地上。
朝廷官员死在上任途中,这事若是不查清,怪罪下来,怕是要拿客栈老板顶罪。
倒了大霉了!
人来客栈中超过一半的食客皆是平城县人,他们瞬间面色如土般灰白,双唇哆嗦。
“恶、恶鬼杀人了!恶鬼杀人了!”
贺千帆哼了一声,幽幽说:“什么恶鬼这么有空,扰乱视听,是何居心?”
第一个人这话一出,像是挑起什么可怖念头,凡博州这代的几人,神情都有些恐慌。
“雨夜、上吊!雨夜、上吊......”
他们双目瞪大,像是看到什么可怖的场面,嘴中不停地嘀咕着“雨夜”“上吊”和“他来了”这些不清不楚的词,混乱的连不成句。
贺千帆拉了身旁最近一个人问:“什么雨夜?雨夜又和上吊有什么关系?”
沉于惊怖的人最难控住,他根本听不进贺千帆的话,闭着眼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别来找我,我只是个寻常人......”
这群人一门心思想着往门外冲去,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恶鬼杀人”的字眼,像着了魔一样。一时半会根本问不出什么。
一时间,原本和气的一间客栈,成了众人千方百计逃离的场所。好像再待下去,下一瞬也会被厄运缠身一般。
“站住。”
一叶白在贺千帆手中一抖,半截剑身露出。贺千帆手握剑鞘拦住去路。
顾明音走到一旁,说:“眼下客栈之内死了一位朝廷官员,客栈大门紧闭,无外人进入,凶手只会是在我们之间,若是诸位现在蜂拥离去,只怕是应了真凶的意。上面追责,又交不出真凶,总不能真拿一句恶鬼杀人去应付。到时候在座都逃不了干系。”
“您是傅将军?”一人看了眼贺千帆手中的一叶白问道。
一叶白是傅熙州的贴身佩剑。他扬名天下,身经百战,世人知道他的名字,却未必全都见过他的样子。可是这把一叶白,如他的一张鱼符,他握着一叶白,即使未曾开口,傅熙州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几个月过去,贺千帆仍无法完全适应这个身份转变,他仍会在别人喊出傅熙州三个字时愣怔片刻,并不坦然地回:
“......嗯。”
见来人是傅熙州,欲逃之人也不敢再造次,只是仍掩不去想离开的心思。
顾明音对着那具尸体看了半天,双眸一瞬不瞬,端视地极认真。贺千帆好奇地问:“怎么了?”
顾明音歪了歪头,手指指向那个吊住司法佐的绳。说:“为什么......是段红绸?”
贺千帆方才全将注意放在司法佐身上,经此一提他才抬头朝吊着他的东西看去,果真是一段红绸。
“通常人自缢,都是以绳或者白绫。这拿红绸上吊的还真是头回见。”
话一说到这,又有人大惊失色道:“肯定是厉鬼回来报复了!大凶,此乃大凶啊。”
贺千帆脸色一沉,眼光如锋凌厉朝人群投去:“闭嘴。”
顾明音对贺千帆道:“先把他放下来。”
贺千帆上前将人放下,圈着司法佐的双腿,脖颈离绳时,他的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往下软去,却被一只不知从何处伸来的手扶住,帮着贺千帆一起将司法佐抬了下来。
“多谢。”贺千帆道。他正想看看是谁,一转脸见到一张熟面孔。那张脸何止是熟悉,简直就是昨日刚见过。
“大孙子。”
师厉:“......”
贺千帆:“真巧。”
师厉干笑两声。
身后有人喋喋不休,说:“不能动,不能动啊!会惹怒它的。”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不能动了。”
“将军您有所不知,这博州早就不是以前的博州了。博州之战……”
小二哥话说一半,突然想起这博州之战的主将就站在自己面前,连忙嘘了声。
博州之战?
贺千帆一挑眉,神色凝重。这件事和博州之战有何干系?这小二哥停了下来,一副畏畏缩缩、欲说不说的模样。他见状催促道:
“讲。”
小二哥得了准话,才放心地接着道:“博州之战那六万鬼魂不会放过此处,夜夜没个安稳。早几个月还好,可最近……这已经是第五个了!每一个都是吊死在梁上,对着城门的方向。这就跟、就跟……”
他不敢往下说了,鬼神之说像是根深蒂固刻在他脑子里,多说一个字都怕犯了大忌。
话说到这,即使他不再往下,贺千帆也明白了。
——跟博州之战中闵军主将赵无眠一样。
博州那一战打的实在漂亮,成了坊间说书演绎的蓝本。他这几月也略有听闻,博州攻陷后,赵无眠以身殉城,被发现吊死在城门上,恰也正如司法佐此刻一样,衣袍沾满了血。
司法佐的尸体被师厉抬到空荡处,顾明音正蹲在他面前检查他身上的伤,听到这话,抬起头问道:“你说这是第几个?”
小二哥说:“第五个。已经第五个了。天爷哟,我们小店可和他们无冤无仇,可千万看准了眼啊。”
他念了一段经文,双手合十祈求。
“五人都是死时一样的模样吗?”顾明音问。
小二哥点头。这在博州已经不是什么秘闻,这一两个月搞得人心惶惶,只不过还未传到外面去罢了。
“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贺千帆也走了过去。
小二哥:“都是府衙里面当差的,但……职位也都不相仿。”
人来客栈里的人想跑,但师厉和他身旁一人站得离门口很近。师厉怀里抱着刀倚在墙边,另外那人手中空无一物,就连腰间也没佩戴任何兵刃。
客栈中除他们几人外,其余人看起来都像是本分老实的百姓,师厉面无表情时看起来冷漠严肃,他便是随处睨了一眼,也叫人脚底生寒,心中微颤。
他与贺千帆交谈时的样子被客栈中人看到,只以为他们是一拨。师厉所站莫名像是领命看守,那群人也就把破门而逃的心收了回去。
“他、他的鞋……底。”师厉突然开口道。
顾明音也朝鞋底望去,那双鞋底很脏,鞋子周围沾了许多泥块。
“他从......从外面走来的?”师厉说完后立刻摇了摇头。
贺千帆嗤笑道:“想什么呢。”
窗外的雨声连绵不断,雨点顺着屋檐滑落在地,泛起沉闷的响来。
这雨下得这么大,路上处处都是泥污,出门走上一圈鞋底自然会沾上泥。可就在前不久,几乎堂中所有人都在二楼厢房中看到了这位司法佐,他们都可以作证。
师厉离得太远,灯火昏暗,人乌压压挤在一堆,有些东西看不清楚,顾明音就在尸体前,他蹲下身用手指蹭了蹭司法佐的鞋底。
不出所料,是凝固的。
顾明音轻声道:“是旧泥。”
贺千帆环抱双臂,自上而下凝视着那双鞋。说:“过了这么久,这泥早该蹭掉,怎么会还沾在鞋底。”
顾明音在此查验了许久,贺千帆问:“有何可疑之处?”
顾明音指着司法佐的脖颈处,说:“看这里。”
贺千帆上前一步,顺着他手指看去。那里有一块明显的白痕,与挂在横梁上的带子宽度相吻合。
乍一看并未发现问题,贺千帆正要说话,突然一处细而窄的勒痕引起他的注意。
“这是……两处勒痕?”
白痕之中,还隐藏着另一条伤痕,那道痕极细,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那道勒痕和大面积的那处不同,有明显血荫,且隐约已成暗色。
顾明音点头,说:“看来,这才是他的致命伤。”
他撑着自己的双膝起身,蹲了太久腿有些发麻,站起时不稳,被贺千帆搀了一把。
贺千帆余光里扫见顾明音在看着他自己,他却没有与那人对视,只定定地端视司法佐的勒痕,扶人淡笑道:“我就说恶鬼没这么闲。”
顾明音也收回目光,无视他这句玩笑话,说:“真凶应还未离开这间屋子,告知平城县衙吧。”
贺千帆问他:“真凶是谁,你心中可有猜想?”
顾明音疲惫地揉着眉心,他如今的脸色也不比躺着那位好多少。
“附近几间客房的房客,和中间那几桌都有可能动手。线索太少,不清楚几人之间是否存在过往纠葛,还不能断定是谁。我们只需护好这里不让真凶趁机逃脱,待平城县衙接手即可。”
贺千帆贴近他耳边,道:“你没有,我有。”
顾明音狐疑地看他,问:“你有什么。”
“线索。”他从怀中掏出一根银针,说:“这是什么?”
顾明音道:“银针。”
贺千帆嗯了一声,随后补充说:“河中有一户江湖世家,善以暗器而闻名天下,其器轻便小巧,形似一根银针。准确的来说,这应该是云州燕家的乌石针。”
顾明音眼瞳一颤。他总算想明白被绑那日听到的如利箭破风般的声响是什么了。
便是这根乌石针。
贺千帆从怀中掏出第二根模样、大小完全一致的针,一手一根,双手稍一靠近,两根针瞬间吸附在一起。
“没错。你被绑的时候,台边也有一根一模一样的针。”
这针太小了,掉在地上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又因为当时还是黑夜的缘故,帐子里什么也看不清,想要立刻找回还是需要些时间。
贺千帆猜想,那日他们绑起顾明音后时间太赶,又或是刚好有人靠近,持针之人来不及找寻,只能铤而走险,将这根针先留在帐中,留待来日再将其取回。
顾明音拿过乌石针,端详片刻。轻声道:“将烛灯熄灭的就是这个?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贺千帆道:“子晦真聪明。”
顾明音白他一眼,说:“你打算怎么办?”
贺千帆夺回乌石针,揣进兜里。随后站起身来,低头对他笑了一下,说:“直接问。”
“……”顾明音头疼。按住跳动极快的颞部,低声嗔道:
“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