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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作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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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千帆日子过的糊里糊涂,每日说忙也忙,要做的事又多又密;说闲倒也闲,做的无非是些个琐事,没多要紧的。
自从顶了傅熙州之后,他就没再睡过一日安生觉。
每逢夜半,他总是梦到傅熙州,梦到他们一起的过往。他也总是从梦中惊醒,那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直到顾明音来侯府借宿的那晚,他破天荒的睡了个整觉。
今日沈承瑾做东,邀了几位旧友在风客来吃酒。散值后,贺千帆和魏泉双双向风客来赴会。
他们从衙所来,魏泉骂骂咧咧,道:“那些人也太不知好歹,我说侯爷您都惩治轻了!合该重重地罚!”
又有将士不听令,公然违背贺千帆说过的话。
贺千帆知道魏泉替他打抱不平,拍了拍他膀子,说:“消消气。”
这事也难评,傅熙州长得本就极具疏离感,给人一种不好接触的感觉。又因性格使然,对任何人好像都不乐意搭理,久而久之,军中将士对此人也有了看法。
面上叫一声将军,心中服气的没几个。
贺千帆头疼,说:“他若心中不服,你就是打千棍万棍也是不顶用的。说不得还要恨你。”
魏泉说:“话是如此,但看着气人。”
贺千帆倒是感觉还好,只是暗叹傅熙州平日里是真能忍。有些将士都快顶撞到他头上了,他从前也从未对贺千帆抱怨过半句,显然并不真放在心上。
他道:“又能如何呢,也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掰正的。只要是行军作战,重要时候不乱来,平日里也就任他去吧。”
魏泉撇了嘴没接话。
又走了一段路,身后突然传来马车疾驰的声音,车夫甩着鞭子高声驱逐行人让道,过路人惊慌四散开来。
魏泉骑行在外侧,正要扭头去看,那马车速度极快,贺千帆迅速将他拉拽到内侧,道:“小心。”
魏泉连人带马被拉开,转瞬间马车便擦着他左臂驶过。他还没坐稳,便朝马车怒骂:“街道疾行!律例白读了吧你!”
贺千帆笑笑,说:“得了,你看人家那马车,明摆着是世家。”
那马车华贵典雅,四方皆镶金嵌宝,斜阳下闪着华光。
魏泉咂巴嘴,说:“河中世家咱又不是没见过,使君、顾子晦,他们都是世家,也没见他们这般高调。也不知是哪家,连车夫都这么神气。”
贺千帆说:“看马车,应该是温家。世家大族多如过江之鲫,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承瑾那般处事内敛。顾明音……”
他想了想顾明音这段时间的做派,始终想不到个好的形容。
魏泉昂头看了温家马车,问:“侯爷,你说我从今儿开始攒钱,到暮年之时,能不能买得起这样一架马车?”
贺千帆思忖片刻,老实说:“能买起它一个顶。”
魏泉一拍大腿,道:“真气人!累活咱们干,富贵他们享。每日忙的脚不离地,到头来还比不上人家投了个好胎。”
“嫌赚得少啊。”贺千帆道。
魏泉也很实在,说:“不是我抱怨,但金吾卫每日这么多事儿,拿的倒是越来越少。上月领了月俸,轻的我以为谁私吞我钱呢。”
也不怪魏泉不满,金吾卫放在姜闵篡权之前,确实是个炙手可热的差事,地位和受器重的程度,都远非如今可比。
姜氏曾有族人领禁军统领之职,拥立其上位的兵马也近乎全部依靠北衙势力,又在当时遭到了南衙诸卫的殊死抵抗。心里当然不是滋味。
于是姜翎上位,不日便施行改制。北衙的地位逐渐被抬了上来,相比之下,十六卫往日风采也慢慢黯淡。
贺千帆说:“这事好办,待会儿席间见了景元,我替你跟他说句,让你去北衙效力不就成了。”
魏泉看看他,认真思考,问:“北衙赚得多不多。”
贺千帆道:“能多买两个轮子。”
“可拉倒吧。”魏泉说:“我才不乐意去。钱不钱的都不是事,谁愿意成天对着个老阉人,看他脸色?谢将军不容易。”
说话间就到了风客来,二人下了马,甫一进去就见洛闻竹倚在二楼阑干上,给他俩招了个手。
“上来。快点。”
洛闻竹转身进了雅间,贺千帆推开门,见洛闻竹、谢景元、沈承瑾围坐一圈,桌上摆满菜肴,看起来已等待良久。
贺千帆坐到沈承瑾身边,给自己添了一盏酒,道:“都来这么早?看来是我让各位好等,我先自罚一杯。”
沈承瑾按住他抬起的手臂,笑着说:“不急,刚来不久。”他轻摇折扇,道:“人还没来全,你不算最后一个。”
贺千帆愣了片刻,问:“还差谁?”
沈承瑾双唇翕动,还未发声,身后响起一道开门声,随后便是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顾明音道。
贺千帆扭头看了他一眼。二人短暂的对视,随后都很配合的移开了眼。
顾明音此前在侯府住的那晚,第二日清晨,贺千帆去衙所点卯时,他还没有醒。散职回府时,被下人告知他已经回去了。
顾明音没跟他打招呼,之后半月也一直避着一般,未曾见面。搞得那一晚的巧遇回想起有些莫名其妙。
魏泉本紧贴着坐在贺千帆身旁,见这幅场景,默默往一旁移出了个空隙,刚好能坐下一人。
顾明音也没有推脱直接坐了过去。
顾明音直视他的目光让贺千帆有些不舒服,微微侧了头,躲了他视线。
顾明音嗤笑一声,说:“这个时候侯爷躲了,你那晚抱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他这话有歧义,话音才落,沈承瑾被扇面隐约遮盖住的唇角微提。
谢景元本是躺靠在身后墙壁上的,听了这话坐起身,问:“什么那晚?你们睡了?”
洛闻竹冷哼,讽刺道:“能不能严于律己一下?”
贺千帆无语,说:“各睡各的。”
闻言谢景元又颓废地躺了回去。
贺千帆瞪着顾明音,眸如鹰隼,警示他不要乱说。
顾明音却笑看他,神色平静,尽管说了这般令人误解的话,却仍一副平常面孔。
顾明音不论容貌还是以往气质,都给人一种满是温润内敛的感觉。再配上这样正经八百的表情,几乎没人认为他说的有价,反而显得贺千帆的反应有些心虚。
信与不信的,这事也就一两句过去了,满桌子谁也没多提。
贺千帆说:“这晚来的自罚一杯,子晦体弱,饮不得酒,不如就由我……”
他抬起手,顿了顿,那只手略过酒盏,伸向远处的茶壶。说:“来替他倒一盏茶,吃了代替酒。”
魏泉说:“还以为你要替他罚。”
洛闻竹白了一眼,说:“真不是个东西。”
他说了前半句时,顾明音稍微愣住,随后恢复如常。他接过茶盏,说:“还是侯爷想的周到。本就是我最后个来,自然是认罚的。我吃不了酒,不想扫了诸位的性,便以茶代酒,吃了这一杯。”
他仰头吃了个干净,举着杯给众人展了一番。
沈承瑾收起折扇,说:“好了,别说客气话。既然人齐了,就动筷吧。”
贺千帆叨了一箸肉送到嘴边,看谢景元还歪倒在墙边,问:“景元怎么了。”
“诸事不顺心,正自我调节呢。”沈承瑾看着他笑。
谢景元又往下滑了几分,神色疲惫,像一只搁浅的鱼。他缓缓开口:“老阉人成天指手画脚,快把我精气吸干了。”
沈承瑾不着痕迹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他坐起来些,往沈承瑾那处贴,说:“我的命比黄莲还苦。”
贺千帆乐了,揶揄道:“你的命还苦?有人也想像你一样苦,魏泉刚还在跟我抱怨金吾卫俸禄少,干得多,就羡慕你们禁军呢。”
谢景元说:“那敢情好,钱多钱少够用就成,我不介意。赶明儿咱俩换一换,我去做牛马,你来伺候阉人。”
魏泉正埋头吃得起劲,话头就莫名引到他身上去。他从碗里抬起脸,手背抹了抹油,说:“我可没说这种话。”
他巴不得把自己摘得远远的。
沈承瑾拍着谢景元的手,说:“再忍忍。”他递过去一双筷子,哄道:“先用膳吧。”
沈承瑾用膳时不怎么说话,顾明音就更沉默寡言,闷着头小口喝汤,严格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训言。
其余几人有一嘴没一嘴的闲聊,贺千帆只当听个响,就着乐子一起拌饭,时不时笑上几声。
“吃这么多油腻腻的玩意儿,是想等着半夜难受的吗?”
顾明音的声音很轻,蓦地落在他左耳中。他夹着一口肘子肉的双筷一滞,扭头看向他。
顾明音碗里空无一物,也没动几筷,倒是杯中茶吃了半盏。
贺千帆打量着顾明音的“晚膳”,不客气地说:“只吃茶,吃了一整壶,半夜也会难受。”
过度食用肉食和一味的寡淡无味,两种都算不上合理,谁也别看不上谁。
顾明音皱眉,眸中的不耐本应是最不该在他眼中看到,这几月却频繁亮进贺千帆视野。
顾明音压着声音说:“对肠胃不好。”
贺千帆身上那股快被磨平了的叛逆劲儿忽然无端又被勾起,他偏要跟这人反着来。
他又夹了一筷肥肉,蘸满浓稠酱汁,在顾明音注视下,放在自己面前闻了闻。顾明音双唇轻启,正要说话,贺千帆就将这肉送到他嘴前。
肉刚沾到他下唇,那股腻歪的味道就顺着鼻腔灌进身体里,胃里一阵翻腾。顾明音连忙推开贺千帆的手,全身止不住颤抖,捂着嘴抑制干呕。
贺千帆撇嘴,将肉放进自己嘴里,瞥着他说:“我又没给你下毒。”
顾明音给了他一计眼刀,眼神虽凶,可那双眸眼尾染了红,又有些湿润,远没有什么震慑力,就是霎那间直击贺千帆的良心。
他一时有些无话可说。
沈承瑾一如既往打了个圆场,站在了顾明音那边。说:“子晦好言相劝,你不听就罢,怎么还非要闹他一顿。停舟,你这晚膳用的太腻,夜里多少是要不舒服的。”
贺千帆看着沈承瑾碗中的菜,清一色绿叶菜,吃的像个兔子。
他明白顾明音好心,只是看他那副样子想逗一逗他,没成想惹得他不适,他也挺愧疚。眼下沈承瑾又出来圆场,他便顺着台阶下了,给顾明音道了歉。
顾明音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却也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