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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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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园记得谢凛说过,当初他叔叔同李大人交好,谢冿和李夫人又年岁相仿,便在二人足岁的时候定下了幼亲,只是李夫人少时不慎掉进池子,虽无性命之虞,但自此身子就弱了不少。
谢冿母亲原本不想娶这么个病媳妇进门,还是谢老爷子以信为由坚持要履行亲约,此乃人之常情,大家大宅的婚姻事,多是士族之间互相拉拢的利器。既然娶的都是没见过几面的,不说求个才貌双全的天仙,也得选个身子康健的姑娘,一来是为了子嗣考虑,二来谁也不想娶个只能供起来的玉菩萨回来。
还以为李夫人只是天热受了暑气,谁想就这样过世了,那样心善爱笑的一个人,约约算来,逝去之时还不到三十芳华,便是红颜薄命。
徐园没有再说什么话,只用袖子拭去谢栩的眼泪,因为他知道失去母亲的痛苦是再多的言语都无法抚平的。
恰好这时摊主把饺子端上来,徐园从谢栩的那一小碗里盛出一个放进旁边的小碟中晾凉,想着等谢栩哭累了,饺子也正好不烫嘴,而他自己则开始低头吃起来,从早上到现在他还什么都没吃,实在是饿得不行。
等徐园吃完,谢栩也已经不哭了,只是仍旧低着头,两只手抓着腰间的一个绿色小荷包。徐园舀起那放凉了的饺子,又怕凉太久了,直接让谢栩吃会冷着肠胃,就把调羹在饺子汤里又过了下才把饺子喂到谢栩嘴边。
可谢栩却把头偏开,一副没有胃口的样子,见他如此,徐园才不得不开口劝到“群哥儿,我知道阿娘走了你心里难受,可是如果她在宝乐之地看到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她也会很难过”。
“宝乐之地是什么?阿娘不是去阎王老爷那里了吗”谢栩慢慢抬起头,对徐园问到。
徐园看他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只好一边替他把脸擦干净,一边好声好气的解释宝乐之地是只有李夫人那样心善的人死后才能去的地方,去了那里的人不入轮回,阎王爷都管不着,就跟做了神仙一样。
谢栩听得一征一征的,像是在脑子里想象宝乐之地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他娘亲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如徐园说的过着神仙的日子。
诚然宝乐之地不过是徐园以前在旧时话本里看到的一个称谓,是个虚构之地,可若是能因此让谢栩宽慰一些,又何须执着于真假之间呢。
“叔叔,宝乐之地有没有孟婆汤喝啊”
徐园并没回答,只是把手里的调羹往谢栩嘴边又举了举,意思要他吃了饺子,才会应答他的问题。
谢栩张嘴一口就把那只饺子给吞了进去,只是他平日里何尝这样急性子的吃过饭,马上就被塞满嘴的饺子给噎住了,徐园忙给他喂了几大口饺子汤,又拍着他的后背,才让他把饺子给咽了下去。
可这小孩儿在徐园手忙脚乱地给他顺气的时候,还伸出手抓着徐园的袖口,带着被呛出眼泪的眼睛看着徐园。
徐园叹口气,谢栩问孟婆汤应是想知道他母亲会不会忘记他,这孩子和李夫人感情深厚,想来是不愿意母亲忘记他的,于是对谢栩说宝乐之地是在人间积了德善的人的灵魂居所,玉皇大帝念着他们好,允许他们带着生前记忆在这里修仙问道,来日升上凌霄殿,就可以庇佑自己的亲眷。
话音刚落,谢栩便连连摇着头“不好,这样不好”。
奇哉怪哉,李夫人去了一个不用受轮回之苦,可以带着记忆成仙的地方怎么不好呢?
细问之下徐园才知道缘由,原来从谢栩记事起,李夫人每日除了照料他,便是吃斋念佛,活着的时候修行尚且不能让李夫人得了好,死后又有何不同。
徐园问他难道不想母亲能够一直记着他吗?
谢栩说自己当然希望母亲可以一直记着,可是他更希望母亲可以把这辈子的所有东西都忘记,母子之间的往事意趣,只他自己牢牢记住就够了。
在谢栩的记忆里,李夫人有太多的不开心,虽然她已经尽力在他面前掩饰,可父母之间的疏离,旁人的闲言碎语,让心思细腻的谢栩很早就看到了她的心酸忧郁。
透过这些话,那个浅笑着让丫鬟把红头巾寻给他的李夫人又浮现在徐园的眼前,那时的她新婚刚成,挡不住的明媚悦心,让徐园第一次感受到了成婚的喜庆。
慢慢地李夫人的样子又和另一个笑着的女人融在一起,一张让徐园魂牵梦萦的脸逐渐显露出来,那张脸是秦颂,是他的母亲。
八年前他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咽了气,那时候他向自己知晓的所有神明都求了愿,只求换回母亲的命,可惜他这个临时抱佛脚的人并没能如愿。
在母亲弥留之际,看着哭得满脸是泪的自己,她还努力抬了手想把徐园的眼泪给拭去,可惜手还没碰到他的脸就落了下去,再没了一丝生气。
“叔叔,你哭了”谢栩的声音好似一盆凉水,徐园如梦初醒,他胡乱的在脸上擦了几下,只说自己是被谢栩的一片孝心给感动了。
徐园告诉谢栩,玉皇大帝什么都知道,只要他好好听话,好好长大,会同意让李夫人去阎王爷那里喝孟婆汤,还会让她下辈子平安顺遂,若是女儿,则才貌出众,受父母疼爱;若是男子,则簪花马上,服紫玉笏。
谢栩点了点头,徐园便陪着他把碗里的饺子给吃完,结完账后,徐园问他能不能独自回谢家,自己还有要紧事处理。
其实哪有什么要紧事,徐园不过是要防着撞见谢冿,毕竟谢栩三番两次跑出家,都是自己这个素不相识的外人碰着了送回去,虽然确实是凑巧,可难保谢冿觉得自己另有所图,要是着人细查他的底细,那他就完了。
好在谢栩说自己能回家去,让徐园不必送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后,徐园叮嘱他不要再乱跑出来,若是惹他父亲生气挨了板子,他母亲在宝乐之地看了会心疼,又让他不要把遇到自己的事情说出去,不然自己就再也不见他了。
同谢栩拉了勾后,徐园想着还是把他送到成元坊,那儿离着谢家只有四道巷子,要出事儿也是有限的。
徐园牵着谢栩的手在路上走着,一大一小都没什么心思说话,突然,谢栩朝着一个人群右边叫了一声“四叔”,然后挣开徐园牵着他的手,猛的往右边跑去。
成元坊这边商铺最多,谢栩个子小在人群中插着空跑的很快,可徐园却要逆着人流挤,口里不住的喊着借过。
好不容易追上谢栩,却见他已经被一个男子抱在了怀里,待徐园看清那人的面容时,过去种种以排山倒海之势朝他扑过来。
“成、成流”
许是没有听真切,谢凛仍然对怀里的谢栩说着什么,还是谢栩看见了徐园,又挣扎着从要谢凛怀里下来朝他扑。
两人视线相对的时候,徐园以为自己会冲过去抱住谢凛,可他此刻不知怎得,张不开嘴,做不了任何动作,仿佛被什么仙人施了定身的法术,站在他对面的谢凛亦是如此。
若不是徐园身侧的谢栩开口,怕是二人得定上好一会儿,谢凛两步并做一步的走过来把谢栩抱起递给了身后的瑞安,又嘱咐了几句,才拉过徐园进了旁边的一家茶楼。
被带着进了厢房,还未等徐园站定,谢凛便一把子抱住了徐园,唤了他的一声“淑林”。
徐园应了一声后,谢凛又唤了第二声,第三声,他也同样的应了第二声,第三声,两人足足唤了十几声才停下。
当初徐园的父亲救驾用功被皇帝赐了翰林大学士,而他们一家人也从淮阳北上到了汴京城。
在淮阳时,徐家有自己的书局,又开了私塾,日子过的还算富裕,徐宴身边总是围了好多孩子,演大侠后台生,玩得乐不思蜀。
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且徐家虽然有个功臣的名头,但在那些富贵传家了好几代的世家眼里也不是什么非要去巴结的对象,再加上母亲秦颂当初生他落了病根需要静养,故而到了京城后的几个月里,每每被父亲带去参加什么酒席宴会,都只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孩子堆里。
有次他被带去参加平山王世子的束冠宴,跟着别家公子去拜见世子殿下后,出内院的路上看见一颗石榴树上蹲着一只小猫,瑟瑟发抖,几乎就要掉下来。
徐宴不过五岁,身量矮小够不着,仆从们又都在外面候着,只有几个年岁比他们大些的侍女在前面导引,因此他只能求身边那几位比他高的公子帮他把猫救下来,有一个穿着葡萄青的公子上前去抓,可那小猫许是在树上吓得狠了,竟然又往更高处爬了点。
“裴暨走啦,别为个畜生误了时辰,叔父该等着急了”他身旁那个着桂黄色的公子开口说道。
那葡萄公子冲桂花公子点了点头,又试着垫脚伸手抓了几下,可小猫仍是往上爬,他只得作罢,回过身到对着徐宴说晚些让侍女们寻了梯子抱下来就是,眼下暮色已至,还是先出去同家人回去为紧。
若是徐宴再长几岁,必定能够明白葡萄公子的话是多么周全,可当时他那云萍小霸王的脾性还没改过来,听不进去别人的好话,只当对方急着回家,便赌气说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把猫救下来。
“听着了吗?人家要自己弄,咱们也就别在这耽误事儿了”那桂花公子说完,便抬脚走了。
那位葡萄公子和其他的公子也都跟着走了,徐宴挪到石榴树下,捏着嗓子一声一声的学着猫叫,那小猫听了竟然开始往下爬,可当徐宴要去捉的时候,它又爬回高处去了。
唉,要是有个人可以在他学猫叫的时候再树另一头站着,等猫儿一下来就把他捉住就好了。
“可需我在树旁等着?”一道声音从徐宴身后响起。
徐宴偏过头去看,乃是一着麂棕色衣衫的小公子,他还以为那些公子都走了呢,没想到还有一个橘子公子陪着他,不由得对橘子公子生出些好感。
“你能等我把猫儿哄下来后,便把它捉住吗?”
橘子公子笑着点点头,径直地走到了树后面,徐宴见他站好,便又开始学着喵喵喵的叫,那猫爷学精了,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拿上就爬了下来。
徐宴只能捏着鼻子,夹着嗓子的用好几种声音换着法儿的叫,那小东西才开始慢慢往下爬,树后的橘子公子凑准时机,伸手把它抓在手里抱了下来。
徐宴接过来使劲揉了揉猫的脸,故作凶狠的警告它下次再这样,就是九条命也活不了了,又举着猫爪子冲橘子公子那边挥,才将它递给了身旁一直站着的侍女,拜托她给猫喂些吃食,再找个地方放了。
走在出王府的路上,徐宴问了橘子公子的名姓,对方说自己叫谢凛,字成流,是文津阁大学士谢堂的幼孙。
徐宴也要照样报出自己的名姓,怎知谢凛却把话头接了过去,说自己知道徐宴是徐翰林的儿子叫徐宴,字淑林,在徐宴惊讶的眼神中说道“先才世子面前辞谢时,可不是人人都像淑林你这样脑子放空啊”
徐宴被他这么一说也不觉脸红,只佩服谢凛记性好,不过比他大上几个月,却知道的记住的比他多了很多,而且先前也没因着自己犯倔脾气就离开,还陪着自己把猫儿给救了下来。
来了汴京城这几个月,徐宴是第一次由衷的想和人交朋友,他问谢凛能不能和他做好友,对方说愿意。
徐宴拱起双手,向谢凛三拜,谢凛虽疑惑却也受着,徐宴解释说这是他父亲教的汴京城的交友礼。
徐宴又伸出自己的大拇指,示意谢凛也伸出大拇指,等对方伸出来后,徐宴把自己的手指印上去,说这是徐淑林的交友礼。
从手指印上去的那一刻起,他们形影不离待在一起十二年,那时他们约好要一起及第登科,娶了亲后单府出来做对邻,只可惜当年一场剧变,顾自别去八年,终究是约定空许,少年恣意再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