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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   因为有马车,我们也就没再找客栈住宿,而是连夜赶路。

      经过这一遭,我对他原本生出的一点信任也消散了,有些警惕的看向他:“你要把我带去哪儿?”

      他仍是笑的温和:“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我叫你做什么都可以?”

      我点头:“但是你总得告诉我,你要叫我做什么吧?”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车里昏黄的烛火随着这一下明灭;眼前青年的脸也仿佛摘下一层面具似的,由方才的温和变为了冷漠。

      他嗤笑道:“我能要你干什么?拿来对我哭鼻子,挟恩图报威胁我吗?”

      我漠然道:“那你也可以把我发卖了,说不定还能赚几两银子。”

      他不冷不热的扫视我一眼:“那是最低劣的回报,我才不稀罕。”

      他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听说过奇货可居的典故么?吕不韦见子楚而怜之,将异人送回秦国,从此封侯拜相。稀有的货物不该被浪费,而该待价而沽。”

      我没忍住冷笑:“只是可惜,吕不韦的下场并不好。待价而沽也别自信过了头,当心敝帚自珍。货烂在手里倒不要紧,惹来灾祸可就不美了。”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笑的眉眼都弯了起来:“小小年纪,牙尖嘴利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对谁都这个态度,就没被人教训过吗?”

      我耸肩道:“这一遭,我吃的教训还不够?”

      从今往后,我是再也不敢随意相信旁人了。朝夕相处数年的姐妹可以转头对我下手;客栈里素不相识的人会是人拐子;连愿意出手救我的人,也指望着从我身上获得回报,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回报他什么。

      他看着我恹恹的样子有些发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

      “你这么小年纪,心眼子已经够多了。但是知道你为什么会吃亏吗?”

      我抬起眼皮看他:“为什么?”

      他拔出那把还沾着血的尖刀,信手拿了块软布擦拭,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冲我晃了晃那把尖刀:“因为你太弱啊。你当然可以轻信别人,但是你得做好承担别人反扑咬你一口的准备。你空有脑子,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自然人人都想踩你一脚了。”

      他的声音逐渐放缓:“当然了,你也不一定得有本事。有权,或者有势,那都可以。”

      我若有所思道:“说了半天,你叫什么呢?算起来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却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懒散的哈了一声:“我姓宋,名平芜。你知道哪个平,哪个芜吗?”

      我有些无语的白了他一眼:“那么多个平,那么多个芜,谁知道是哪两个?”

      他也不懊恼,笑眯眯的取了纸笔,一笔一画写了他的名递给我看。

      平芜,倒是个还不错的名字。

      我从纸上收回了目光,正巧对上了他看向我的视线。

      他若有所思的拿起那张纸:“你还认字?”

      也怨不得他多问一句,毕竟我们这儿虽说也并不很算穷乡僻壤,但是男子大多以经商耕耘为生,学堂都见不着几个。像我这样的女孩,自然和识字挂不上钩。然而我就是识字了,这让我在此时此刻突然多了一丝慰藉,仿佛多了一件可以防身的利器一般。

      也许是因为夜深人总是格外幼稚些,我突然拿起一旁的笔蘸了墨,拽过那张纸一笔一画写了我的名字。

      从前我都是拿着树枝在地上划,这还是我第一词正儿八经握着笔在纸上写字,几乎有种做梦的感觉。

      因为是第一次用软毫的笔,所以写出来的字自然歪歪斜斜;墨也蘸的有些多了,短短三个字几乎是氤氲在了纸上。

      宋平芜认真看过:“刘栖月?”

      烛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有些温和;“这不像是一个乡野的女孩的名。是你爹娘起的吗?”

      我轻声道:“不是。是我哥。”

      这个字眼总是能唤起我最柔软的记忆;我下意识的换了个放松的姿势,感到有困意涌了上来。

      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青涩的,算不上挺拔,但于我而言却像是泼天大雨中的大树。

      我的鼻子发酸,有些想哭;毕竟这几日我也实在是受了很多惊吓。摊开来说,确实是我自己蠢笨;但是在哥哥面前,我怎样撒娇都是可以的吧?我也只是,想要一点安慰罢了。

      不知道这几日我不见,家中怎样了;我娘又有没有拿我哥出气。

      想到此处,我不由有些心焦;偷偷抬眼望向宋平芜。

      此情此景,我算是任他发落了。他想拿我卖钱,我找不到人求援;他想把我带回去在他府上为奴为婢,我也无话可说;甚至他现在立刻把我杀了,都没人知道。

      然而他已经闭上了眼,有些慵懒的靠在垫子上;就那样毫无防备的睡在我面前。

      我于是开始正儿八经打量宋平芜。

      算起来,这还是我和他相识几个时辰,第一次好好看他的脸。

      宋平芜生的有些女相,也许是因为他白净,且如今还年轻。我记得从前读过几本画本,有男狐妖化身为人,惹得姑娘痴迷流连;我看宋平芜倒是有几分这个意思。从前我哥总夸我眼睛大;然而我自己也知道,我的眼尾都是平的,算不上多好看;然而宋平芜的眼尾却弯有一个弧度,连那张凉薄的脸都显得柔和多情了几分。

      看他的体格和面相,像是个南方的人。听口音,大约是京城那儿的人。从前有个京城来的商人,他的女儿和我玩过一阵子,所以我也大约能听出来京城的口音。

      我有些困惑的打量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这儿。

      看他的衣着也不像是家道中落,总不至于说是到这游玩来的吧?

      然而我太困了,于是也懒得去想了。

      窗外的景色倏忽而过,看得我困意愈发强烈;总之我为鱼肉,我也不必顾忌那么多了,索性闭了眼,也睡了过去。

      我是被凉风给吹脸吹醒的。我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我家那扇熟悉的破门。也许是这几天破事太多,我竟然一时有些做梦般的错觉。

      我喃喃自语道:“我居然就这样回来了?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平安回来了?”

      我感到身上有些暖意,才发现身上海披着一件大衣。想来这是宋平芜的。

      说不感激那是假的,他到底没为难我,真的把我怎么样;还把我全须全尾的送回了家。哪怕心里知道这人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他也总是我的恩人。要不是他,我此刻还不知在何处,绝不可能像玩一样,这么轻易就能回家。

      我拢了拢身上的大衣,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却又死活想不明白;只好先脱了大衣,偷偷回了物折好收了起来。

      我在房中有些忐忑的坐了半宿,等天蒙蒙亮时,估摸着我娘该起床了,于是出了屋子,像往常一样开始烧饭。

      我不知道我娘会对我发泄怎样的怒火,可没办法;既然我当日配宋家姑娘一起逃了出去,那今时今日也是我咎由自取。

      等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不发一言跪了下去。

      我听到我娘隐隐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呦,我还以为你打算死在外面,不回来了呢。”

      我抬起脸,正打算回话,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耳光。

      “我打死你个贱货!”

      说来可笑,在这个家中八年,我最熟巧的就是对我娘察言观色、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消气。

      然而从前我所知道的那些法子,在此时此刻都没了用处。

      我娘像是一头被惹怒的母兽,抓着我到了柴房;夺手拿过一束粗重的木柴向我的脊背打来。

      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楚传来。

      她像是着了魔似的,劈头盖脸的只顾打;我听到她重重的喘着粗气,嘴里唾沫横飞的骂着。

      平心而论,她的脸其实很周正,只是日日操劳,已染上了岁月的刻印。但是此时此刻那张脸扭曲着,像极了阿鼻里的罗刹。

      这些年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说实在的,我也的的确确哭不出来了。但是我还是竭力从干枯的眼中挤出泪水,开口时带上了哭腔,说着求饶的话。

      毕竟我也不是傻子,能少讨点打自然少点好;我要是闭着嘴任她打骂,一副犟到底的模样,只会让她更加气急败坏。到时候,我真被她活活打死也说不一定。

      我娘额头青筋暴起,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有一滴顺着淌了下来,落到我的脸上。

      她气急败坏道:“死赔钱货,这些年是我们对你太好了,叫你不知天高地厚!平日里叫你干点事你耷拉个脸,家里有少过你吃的吗!如今可倒好,还敢拐着宋家那个偷偷跑走!这么能耐,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啊?!”

      我突然感到有些发凉,愣怔的看着她。

      我太知道她的喜恶了,所以刚刚她说“你怎么不死在外面”的时候,我是真的感觉到,这不是她的气话。

      一时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好歹,她也是我的娘啊。我可以理解她脾气不好,忍受她对我动辄打骂;可我没法接受,她是真的想要她的女儿死在外面。

      她犹嫌不解气,一把扔了木柴;一下下的打在我的脸上。

      她打的毫不含糊,一下一下;仿佛打的不是亲生女儿,而是一个仇人。

      哐当一声,柴房的门被人打开了。

      一个清瘦的男子立在门前面,面色惊慌;是我哥哥来了。

      我娘下意识停了下来;而我哥看到里面的情形,忙不迭的跑上前来劝解:“娘,娘您冷静些!她才多大,不过是一时糊涂,您也犯不着这样啊!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教好她,您先消消气,有话坐下来说,成不成?”

      想来是动静太大,我哥听到了猜到是我回来了,才过来劝我娘。

      我被打的有些睁不开眼,眼前很是模糊;然而我还是看出来了,他脸色十分不好,有些灰败,像是好几日没睡一样;憔悴至极。

      想来我跑出去这几日,我娘的怒火,也只能冲着他发了。

      我娘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他,半晌突然冷笑了一声:“你倒是来的快,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妹妹想要跑出去就得经过你屋子,就算你没听到她的动静,开院门的声音你都没听见么?你是不是成心叫她走的?”

      他登时哑口无言;下一瞬,我娘不耐烦的搡了他一把。

      “给我死一边去,少来管你娘我的事!算我养了两个白眼狼,一个两个的,都是养不熟的东西!”

      我刚刚才被我娘狠狠打了一通,此时此刻也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只是趴在地上,有些无力的看向我哥。

      眼见着我娘又抬起了手,我哥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继续求情道:“她才刚回来。您生气,慢慢教训她就是了,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我听见我娘冷笑一声,随机拿起了一旁的鞭子;狠狠的抽了我哥一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吃痛轻叫了一声;我和他都猝然瞪大了眼睛。

      从前我哥虽然也挨打,可一般都是赶在我娘实在生气的时候。无缘无故的,我娘也舍不得打她这个唯一的儿子。而这次我哥不过替我求了情,她便一鞭子抽了过去,看来是实在气得厉害。

      “这几日挨打没挨够是吧?你要再替你妹妹说话,就叫她出这个柴房,你留下来替她!”

      我哥脸色更加惨白了。我看见他的眼里很是复杂,不忍、愧疚、惶恐。可他咬了咬牙,还是站起了身。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说实在的,我能明显感觉出来,因为唯一的儿子居然没站在她这边而是开口求情,我娘的心绪明显变得更糟糕了。

      可是,这样也好。我怨不了我哥,我不想那些痛加在他身上。

      我娘冷眼看着他出去,坐在一旁缓了半天劲,又重新将目光投到了我身上。

      *

      我也记不清那日挨了多少耳光和多少鞭子,反正到最后我撑不住晕了过去。

      第二日我便下不了床了,不仅因为伤,还因为我发起了高热。

      我娘犹在气头上,虽然没硬逼着我下床,也没再来打我,但是却不肯给我送些伤药。

      我哥只好乘着夜深时候偷偷进了我的屋子送药;毕竟男女有别,他也不好给我上药,只将东西放在我的床边。

      他坐了下来,看着我直叹气。

      他说:“栖月,哥后悔了。也许那日我就该拦着你,不该随着你性子的。”

      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隐秘的哽咽:“你知道娘为什么这么生气吗?那日你和宋楠一起走掉了,宋家人急的团团转;又不好明着来我们家问。后来宋楠被孙家人送了回来,给了好大一笔银子赔礼,说是孙老爷一时糊涂,如今外室的事便作罢了。宋家没傍上孙家这颗大树,自然拿她出气;打了宋楠几天她便哭着供出了你,说是你哄骗她逃掉的。宋家人恨的牙痒痒,到处说你不安分,哄骗他们家女儿和野男人私奔;娘自然信以为真了。”

      我默然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哥撸了把我的头发,苦笑道:“宋家也的确凉薄,眼见宋楠换不出银子了,也不顾她的名声了,只想着出气。如今人人都可怜我,定下的媳妇和别人有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你以后,少不得要被人说三道四了。”

      我轻声道:“是我太想当然了。如今什么后果,都是我该受着的。只是宋姐——宋姑娘,她还好吗?”

      我哥愣了一会,才道:“其实,我把实情都和娘说了。如今她也知道了宋家的嘴脸。只是为着你和宋楠偷跑的事,现在咱们家算是被人戳着脊梁骨笑。咱们家都如此,更何况宋楠呢?她没能做成孙老爷的外室,宋家自然苛待她;名声又给自家人糟蹋了,她不过一两日便被气病了。现如今她病倒在床上,想来她爹和后娘也是死活由她自己了。”

      我静静地听着,突然感觉全身发凉。

      说不怨宋楠,自然是不可能的。可是真要说起来,她沦落到今日地步,我也确实难逃其咎。如果我任由她嫁到了孙家,虽然她后半辈子算是毁了;然而孙家锦衣玉食的,难道真就不好吗?

      我脑中纷乱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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