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少年]欲晚》梧霜

3、三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老实本分且勤恳的人。
　　我没有旷过课，没有迟过到，没有和同学或者好友争吵过，更没有什么离家出走的经历。若是一定要说出我做过的最离经叛道的事，那大概就是在高中毕业前谈恋爱。
　　所以我才不明白。
　　我兢兢业业地工作、拼劲全力地生活，到头来却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现在无论是谁听了我的自述大概都会指责我说“你不该背叛岩泉一”，毕竟在大部分人眼中，我和他门不当户不对，能够占得“女朋友”这个位置都是我祖上积德。
　　我们的家庭、能力、甚至是外在条件都相差过大。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出轨了。
　　没有烦恼的伪善者们总是站在道德高地对他人指指点点，他们会用普世认可的行为准则来约束每一个人，因为无法感同身受，所以一切错误都不值得被原谅。
　　我将手腕搭在眼皮上面。
　　闭眼后，视野的黑色里开始泛出奇怪的光晕，它们大概是电脑屏幕映射在我的视网膜上而产生的某种错觉，那些光晕像是接触不良的老旧日光灯，在一片暗色中疯狂地闪烁着。
　　我听见了奇怪的长鸣声。
　　不是电脑运作的噪音，也不是办公大楼外的喧嚣，只是单纯的、毫无意义的长鸣。
　　我想它应该是耳鸣。
　　＊＊＊＊＊＊＊＊＊＊
　　岩泉一打来视频电话时我还没有离开办公室。
　　能够容纳下十几人的空间静悄悄的，以至于我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回荡着，有一瞬间，我生出一种被人监视的错觉。
　　我按下了接听键。
　　恋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画面正中央，岩泉一似乎又晒黑了些，青年的目光透过屏幕射向我的脸，于是我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是忘记补妆了。
　　糟糕透顶。
　　“凉，”他问，“你突然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的提问理所当然。我从来都没有在那个时间给岩泉一打过电话，毕竟他要休息，所以岩泉一认为我给他打电话有急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推断。
　　可我还是觉得委屈。
　　我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安静又懂事的恋人，绝不会打扰他的正常生活，也不给他添任何麻烦，偶尔发脾气也很快就道歉并和他商量解决方法——老实说，这样很累，我甚至不能理解他为什么默认我绝不会任性。
　　我不需要这样的高评价，也不需要这样毫无意义的信任。
　　“没有急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我回答道，“突然想给你打电话了而已。”
　　电话那头的人一愣，旋即露出了略显羞赧的别扭神色。
　　“我知道了，”他小声说，“我也想你。”
　　更糟糕了。
　　我想。
　　对自己被背叛的事情毫无察觉的恋人认真诉说着爱意，他越是表现出对我的关心和重视，我就越是清晰地意识到我是个十恶不赦的背叛者。
　　岩泉一开始说他那边的事。他很有意识地规避了会让我暴躁的话题，开始说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比如他的假期，再比如今年圣诞节他打算回一趟日本。
　　“我看见了一条很漂亮的围巾，”他说，“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什么颜色？”
　　“红色的。”
　　那确实很好看。我想。他总是能把我的喜好记得那么清。
　　这不就显得我更是个混蛋了吗？
　　“阿一，”我咬了咬嘴唇，“我出轨了。”
　　＊＊＊＊＊＊＊＊＊＊
　　我以为岩泉一会大声质问我为什么或者激烈地表示不能接受我的做法，可实际上，我的恋人只是错愕了一瞬间，他很快便调整了表情，认真地看着我的脸。
　　“你没有开玩笑吗？”
　　“没有，”我说，“我喝多了，和公司里的同事上了床。”
　　“他很好吗？”
　　“我不知道。”
　　他大概算是个很好的人吧。可是我还是觉得岩泉一最好。
　　我的恋人，有些时候会非常笨拙，但整体上却是个坚韧又勇敢的男子汉。我和他从高中一路走到现在，要我说世界上有什么人能比他更好，我说不出来。
　　我把自己最热烈最勇敢的时光都给了他，而他也用他的青春回应了我的期待。
　　我们本来可以继续走下去的。
　　我们本来必须继续走下去的。
　　若是在这里放弃了，这段感情又算什么东西呢？
　　“嗯。”岩泉一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个单音来，“我要去上课了……顺便冷静一下。”
　　我说好。
　　视频电话挂断的长音结束了这场古怪的对话。我按下息屏按钮，扔了手机将自己的身体甩在椅子上，突然笑了出来。
　　办公室里回荡着我发疯般自嘲的笑声。
　　他妈的。
　　我想。
　　真是他妈的他妈的。
　　＊＊＊＊＊＊＊＊＊＊
　　高三毕业那天我捏着毕业证书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岩泉一从男生所在的队伍中挤出来，也坐在我旁边。
　　我垂着头看着地上的蚂蚁。
　　“真不读了？”他问。
　　“不读了，”我说，“反正也考不上。”
　　我的成绩最多能上个私立大学，可我家的条件也不算好，供我读青叶城西已经是伤筋动骨了。本来家里还指望着我读了青叶城西能考个名堂出来，可惜我烂泥扶不上墙，最终还是只能当个失学儿童。
　　“没关系，”岩泉一说，“这不是还有我吗？”
　　这个年纪的男生说这种话还挺搞笑的。毕竟他们一穷二白，学费都是家里人出。
　　“那我就等你大学毕业养我了，”我顺着他的话道，“到时候我就做全职主妇，天天在家等你上下班。”
　　岩泉一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
　　“好，”他回答道，“等我毕业了，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承认我心动了。
　　实际上，我很清楚恋爱中所谓的“我养你”根本不能算是什么承诺，随着相处时间的延长，这些心甘情愿的海誓山盟终究会变成可怖的野兽，将摇摇欲坠的关系撕扯得粉身碎骨。
　　可我还是想相信他。
　　因为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办法。
　　在所有人眼里，我和岩泉一都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我是天然弱势的一方，除了所谓的“喜欢”，连我自己都找不出还有什么值得岩泉一将目光留在我身上。
　　我没有任何资本，除了岩泉一那浅薄的、名为“喜欢”的心情。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我其实是在赌博。
　　赌的不光是岩泉一对我的喜欢，还有我自己对他的喜欢。
　　而赌徒，终将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