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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梧叶廿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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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师毓卿后退一步,久候在鸾鸣宫外的铁甲禁军鱼贯而入,将穆秋梧“请”回了雍梧宫。
直到当邛都的红砖绿瓦覆上今冬的第一场白雪时,雍梧宫的禁令才随之解除。
此时已至十一月初,禁令甫一解除,下午师毓卿的帝王威严就被人千里迢迢地冒犯了——
西境传来密信,季贲慧已率一路骑兵行至西境,此刻正带着师毓秀在赶回邛都的路上。
“她们姑侄二人倒是会挑日子,等到了邛都,刚好能赶上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呢!”师毓卿愠怒地将阅后的信纸揉成团,随即掷进了炭盆里。
炭盆里瞬间窜起一簇火焰,像是真的怒火一般,倒映在师毓卿阴沉的眸子里。
她转着手上的玉戒,不一会儿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季贲慧前些日子的告假竟是一招以退为进。
朝中上下只知师毓卿忌讳师毓秀,可当年由于师筠颂不愿家丑外扬,因此大多不知这俩姊妹不合究竟是何缘故。
但季贲虎的这位嫡亲姐姐当年可是被偷了虎符的,定能猜到个中缘由。
她心知师毓卿绝不会松口让曾经试图逼宫的师毓秀回邛都养伤,可骨子里又看不上这个冷宫出身的皇帝,于是来了这招先斩后奏,等人进了邛都那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同是季家人,这季贲慧的脑子比之季贲虎倒有些长进。
又或者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卿姐姐,你可别气坏了身子!离姐姐才把您这身子调理好,犯不着再为一个季贲慧伤了身子。巽儿现在就动身,去替您处理掉这两个祸端!”
信是巽儿送回来的,她几乎是战战兢兢地交给师毓卿的。
上次姐姐为穆皇后之事生气,差点送了半条命,这次季家又闹了这么一出,她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师毓卿见巽儿如此紧张,朝着拧着个小脸的女孩儿莞尔一笑:“天赐良缘的好事,我为何要生气?”
巽儿不知真假,依旧小心翼翼地观望着上座之人,却听师毓卿吩咐道:“正巧巽儿你在这,那便即刻动身替我去西境传一道圣旨。”
“是要治她们的看守不力之罪吗?需不需要再多带些人手?”
这几年一直跟着师毓卿,关于师毓卿的过去巽儿也知个大概,如今既能寻了个机会能替卿姐姐出气,她当然求之不得且跃跃欲试。
可师毓卿只是摇摇头,语气森然:“就说年关将至,朕念及亲情,特准长姊师毓秀回都,共祭祖先。”
“啊?”巽儿的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声音也激动起来,“卿姐姐,你莫不是气糊涂了?这师毓秀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啊!”
“你去就是。”
师毓卿自有她的考量,请神容易送神难固然不错,但这逦朝如今是她师毓卿的,一旦师毓秀进了邛都,那就真的是辜负了母皇当年保她一命的好意了。
得蒙母皇恩典,师毓卿多少还是看过些书的,也知道书上有一个词,叫做请君入瓮。
这三年里,身居高位的她当然有无数个机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师毓秀,可她一次也没动过这个念头。
诚如季贲虎之死一样,她更喜欢亲自动手,喜欢亲眼看着这些伤害过她的人,带着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眷恋,然后不甘又惊恐地先她一步离世。
巽儿动身前,师毓卿又特意交代,先去季贲慧的大将军府上传旨,问问季大将军可否愿意一同前往西境接她的宝贝侄女回都。
饶是一头雾水,巽儿也不再多问,她知道卿姐姐思虑周全,此举定有她的道理所在。
于是她点头应下差事,直奔将军府而去。
望着巽儿敏捷的身姿逐渐化为小点消失在天际,师毓卿的眼底爬上了一丝悔意……
她为何要给师毓秀这最后一次机会?
去将军府通报消息其实是为了敲打季贲慧和师毓秀,让她们在回来的途中就能够知道,邛都已经派人去了西境,很快就会发现她离开西境的消息。
若是得了消息师毓秀能够折返回去,那这一辈子师毓卿也愿意与之相安无事。
如若不然,那祭祖之事师毓卿定要大操大办,风风光光地为这位长姊“接风洗尘”……
“陛下可否专心些?”穆秋梧沉着嗓,腾出只手来捏着师毓卿的下巴,逼着那双日思夜想的眸子中只有自己一人。
他隐忍着,闷声埋怨:“陛下好不容易解了臣的禁令召臣来侍寝,怎地如此心不在焉?”
师毓卿堪堪收回思绪,漫不经心地沿着他的眉眼勾画,弯唇评价道:“没了芜庚散的皇后,确实,判若两人……”
“嗯!”
一声闷哼后,穆秋梧幽幽道:“瞧陛下还有劲打趣臣,看来是臣恢复得还不够快……”
窗外的梧桐树被急骤凛冽的寒风缠得沙沙作响,不知不觉间子时已过。
雨歇云收,梧桐叶落,一室狼藉。
师毓卿有气无力地瘫靠在穆秋梧怀里,心道这男人平时温柔体贴,一到床上却跟换了个人似的……
可话又说回来,如今确实与之前的体会大不相同……
“可是最近有心事?”下了床,穆秋梧又是一副体贴入微的君子形象,“从我进殿开始你就心神不宁的,到底所为何事?”
师毓卿凝眸注视着穆秋梧,顿了片刻,道:“白日朕下了旨意,迎师毓秀回邛都疗养,可还称皇后心意?”
“你……”此事完全出乎穆秋梧的意料,他张了张嘴,一时半刻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此事算是家事,并不涉及朝堂,皇后大可畅所欲言。”师毓卿心底也想看看穆秋梧的反应。
她想知道那日在楚霖行宫,穆秋梧究竟是真的想让师毓秀回来,还是如他所言,只是想气气她。
“卿儿,你大可不必这般勉强自己的。”穆秋梧温柔地抚着怀中之人如瀑的青丝,剖心而论,“我那日说的只是气话,但我知道,师毓秀曾不止一次对你下过死手,她就算死在西境,于你而言也是心安理得的。你不必为了我的一时失言,这样委屈自己。”
“那,穆哥哥如此宅心仁厚,也愿意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昔日同窗客死西境吗?”
“她陷害你,我所知道的就有两次,两次差点害我失去你,我若是继续宅心仁厚下去,岂不是可以立地成佛了?”
师毓卿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撑起身子直视着穆秋梧,故作讶异状:“哦!原来我在穆哥哥心里有这么重要啊!”
穆秋梧刮了下她的鼻子,满目柔光:“是啊!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云凰宫寝殿内温情一片,师毓卿多想日子就永远停留在这一日,可是她身上的枷锁束缚太多,过了今夜,还是要负重前行。
穆秋梧把玩着她的手,抻平后用手指在上面写了几笔,师毓卿没瞧出是个什么字,眨着眼向他投去探问的目光。
“翙儿。”穆秋梧答道。
“嗯?”
“我是说,万一真得上天眷顾得了孩子,不论男女,我们就叫她翙儿如何?”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凤凰展翅翱翔于天际,天下吉祥太平,当真是自由且安宁。
师毓卿一遍遍地念着这个名字,眉眼含笑着点头。
“只是……”穆秋梧心中仍有顾虑,“生孩子对现在的你来说实在是难上加难,卿儿你,真的确定吗?”
“穆哥哥停了药后竟如此自信?”师毓卿似乎并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开始与穆秋梧插科打诨起来。
穆秋梧知她秉性,向来遇上不愿面对的事她一贯如此。
可性命攸关的事他又如何能纵着她这样一笔带过?
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瞧着师毓卿,看得她渐渐败下阵来。
只见师毓卿慢慢收敛神色,道:“能坐上这个位置,我便注定了有此一关,所以我必须有一个能继任大统的嫡长女。但如今我这副模样你也知道,能否承蒙上天垂爱有个一女半儿的也未可知。不过……今夜能听到穆哥哥如此考虑,我已然心满意足。”
身体的温存亦能促使两颗不同的心紧密相连,这一夜师毓卿紧紧地抱着穆秋梧,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男人身上的刀疤,心中只觉得,她的穆哥哥这次才是,真的游学回来了。
转眼间年关将至,巽儿的体力与脚程都远胜于常人,腊月初五便回到了邛都。
而她带回的消息就像一颗石子落进了水里,打破了邛都维持月余的平静,再次令水面荡起了层层涟漪——
季贲慧与师毓秀一行人并无任何犹豫折返的迹象,而是一心向着邛都进发,估摸着腊月初七前后就能到达邛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