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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梧叶廿五 ...

  •   师毓卿能下床的日子,比师筠颂所知,还要早上几日。

      一直以来,就连穆秋梧都不知道,她是会轻功的,甚至比后来的巽儿都略胜一筹。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每次都察觉到巽儿的存在。

      而授她轻功的,正是钟如栩。

      习武易被人察觉,但这世间独一流的轻功,除了脚步比常人轻些,基本无人在意。如此一来便可掩人耳目,日后遇到危险可以及时避开。

      都说世事无常,当年初习轻功时,师毓卿也未曾料到,这身轻功会在她十七岁这年,成为她复仇的利器。

      她趁夜潜入了季贲虎的关押之所,点了他的几处大穴,令其不能动弹后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在季贲虎的手腕、脚腕处,各划了一道深深的刀口,却不曾离开半步。

      之后她随意挑了个坐处,一脸淡漠地看着季贲虎的鲜血,从身体里一点一点,慢慢地流干。

      金乌临空之前,她望着季贲虎毫无血色又惊恐万分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个极为瘆人又苦涩的笑来。
      少顷,她再次拔出擦得晃眼的匕首,利索地割断了季贲虎的气管,亲手了解了他的性命。

      这情景师毓卿卧床时就在脑中演练了数百遍,动作熟练到仅有少量的血滴溅到眼下。
      右眼不知为何流下了一滴泪,和着血污滴落在面前了无生气的尸体上。

      在透进天牢的第一缕阳光之下,她终于完成了对师毓灵在天之灵的祭奠。

      当季贲虎被折磨至死的死讯传到云凰宫时,师筠颂只是淡淡地瞥了眼坐在床上喝参汤的师毓卿,自始至终未置一词。

      参汤的滋味师毓卿全然不知,所有的精力都在控制着自己的神色和动作尽量自然,当母皇离开后,她才发现,自己握着汤匙的指节,已然发白。

      出乎她意料的是,对于季皇后的死母皇不仅没有深究,反而在翌日快刀斩乱麻,连发两道旨意昭告天下——

      “皇太女师毓秀,不法祖德,不遵朕训,不学无术。即日起,废除皇太女之位,贬为庶民,发配西境,屯田戍边,非召不得回都。

      “皇后季氏,不堪其女被贬黜之打击,自戕于中宫,实乃宫中大忌,着废去皇后之位,永世不得葬于皇陵。”

      在满朝文武还在唏嘘讶异之时,当晚师筠颂孤身一人来到了师毓卿床前。

      师毓卿起身下地,赤足行礼,师筠颂也不念着她大病初愈,由着她行完礼数。

      瞧她行完礼,师筠颂的眉头拧了拧,不痛不痒地说了句:“钟如栩就是这么教你礼数的?”

      “……”

      师毓卿听出了言外之意,这分明是在嫌弃她的礼数不周到。

      于是她埋下了头,就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师筠颂的脚步声近了些,出于好奇,师毓卿试探地抬起了头,但见面前多出了一只手来,似乎是要扶她起来。

      “母皇……”她有些受宠若惊,头又抬高了些望向师筠颂。

      可谁知师筠颂却道:“把你杀害嫡父的匕首交出来吧。”

      “……”师毓卿眼神一黯,只差将头埋进地里,嗡声道:“儿臣不知。”

      “哼!也罢,他差点毒死你,你要杀他也情有可原。”师筠颂收回手,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在床边择了处落座。

      她似乎才想起师毓卿大病初愈,命其平身后又补了句:“礼数不周也无妨,今后你向人行礼的日子也所剩无几了。”

      师筠颂说完,从怀里摸出一块似火焰又像一尾凤翎的令牌,摩挲片刻后交到了师毓卿的手里:“这是调配宫中铁甲禁军的令牌,从朕的母皇那代开始,季家就已有拥兵自重之嫌,因此这铁甲禁军,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存在。”

      师毓卿接过铁制的令牌,放在手里有些沉,也有些凉。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后,在那一尾凤翎上发现了四个小字:

      坤、巽、离、兑。是八卦里的四个阴卦。

      她向师筠颂投去探究的目光,后者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将一切缓缓道来:“若铁甲禁军是丝毫不逊于男子,百里挑一的存在,那这四个则更是万里挑一,凤毛麟角。
      “历任坤都是铁甲禁军统领,武力不俗,但更奇绝的乃是统帅之才。巽的武功奇绝,可暗中调配,一些登不得台面的事尽可吩咐。离医术高超,可保你性命无虞。”

      师毓卿静静地听着母皇的话,在确认师筠颂不再开口时,小声问道:“那兑呢?”

      师筠颂的目光开始变得缥缈,望向了北方,语气深沉:“兑若出世,就意味着北祯与南逦要开始对峙泠河两岸了。她们常年潜伏北祯,情报网错综复杂,北祯的消息基本上都是她们传出来的。因此不是必要时刻,她们不会轻易露面。”

      师毓卿还在消化着母皇交代的事情,接下来的话更是惊得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你身边的钟如栩便是上一任坤,她爱上北祯男子自知有罪,废去一身武功,躲进冷宫避世至今。若非她生下的女儿行医天赋极高,朕是断不会容她到今日的。”

      听到母皇这番话,师毓卿强忍住争辩的冲动,可最终还是没忍住,弱弱地说了句:“姑姑她,很好……”

      “确实,命很好。”师筠颂似有不甘,“多亏了季贲虎,这个如你养母般存在的姑姑,今后是要衣食无忧了。”

      这几日观得师筠颂待季氏一族的态度,师毓卿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与师筠颂朝夕相处,她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儿臣认为,即便没有季皇后投毒,师毓秀仍然做不了南逦的皇帝。母皇封师毓秀为皇太女,只是为了捧高季氏一族,等着她们露出破绽罢了。”

      师筠颂听后开怀大笑,继而拍手叫好:“果然,果然。想必以前灵儿的功课都是你代笔的吧?”

      “……是。”

      “灵儿已经不在了,过去如何朕也不再追究,但接下来的话你务必字字记在心头,终其一生也不可忘却半分。”

      师毓卿拱手正色:“是。”

      “这第一点我倒不用担心,想必你得势后第一件事就是召穆秋梧回邛都吧。朕不会反对,相反的还希望你越早越好。一直以来朕都十分属意这个孩子,其实不论是谁继承大统,这孩子一直都是朕心中的下一任皇后人选。有他为你守着后宫,这后院起火的事定不会再有了。”

      提到穆秋梧,师毓卿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躬身向母皇道了声遵旨。

      “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

      不知为何,师毓卿总觉得母皇对自己的态度非常的别扭,好像想她好过,似又不想她好过。

      她谨慎小心地瞧着母皇,静静地等着她发话。

      “诚如季贲虎所言,你和灵儿中的毒乃是见血封喉,哪怕我用那世所罕见的解毒丸,也不能拔去你体内所有的毒素。你的寿命,注定是要比旁人少去一半不止。而你的身子骨,今后也会比旁人弱得多。但这些,对于一个上位者而言,绝不能泄露分毫。”

      师毓卿颔首,这个道理不言而喻,越是身在高处,就越不能向世人展露自己的弱点。

      师筠颂继续交代:“假以时日,离儿的医术大概能将你的毒尽数拔去,但你的身子注定不能恢复如初,所以你务必爱惜自己的身子,尽量为自己留下一个能够继任大统之人。”

      “母皇,若是……无望呢?”

      “那就只好毁了朕那皇妹的逍遥梦,只能由你将皇位传给师筠顺那支了。”

      “儿臣遵旨。”

      师筠颂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底金线的锦囊来,“先祖身为女子,能从祯朝破出半壁江山实属不易,历任皇帝包括朕,都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生产。这个锦囊你收好,若是上天恩赐,你能有孕,再拆开锦囊,里面有能保你生育无忧的法子。”

      师毓卿接过锦囊后,踌躇了许久,还是壮着胆子问出了一直以来萦绕心头的困惑:“母皇,我的父亲,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死人。”提到这个,师筠颂全然不复一位帝王的淡然处之,整个人都有些暴躁。

      “……”

      母女俩本就不算和谐的氛围此刻更是陷入了僵局,但难得的是,今日师筠颂似乎多了几分耐心。

      她长叹口气,就好似释怀了一般,渐渐松了口:“你住的地方原先并不是冷宫,而是你父亲生前居所。”
      “这么想来,龚瑜生……长得还有几分像他。”

      这便是师筠颂这辈子与师毓卿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第二日一早,当皇太女册封仪式刚结束,云凰宫便传来了师筠颂的死讯。

      师毓卿赶到时,发现母皇端坐于云凰宫正殿的凤座之上,她的头歪向一边,未施粉黛,脸色奇差,却挂着一丝安详的笑意。

      此时此刻,师毓卿才幡然醒悟,昨夜母皇的那些话,确实是像临终嘱托一般……

      后来,她见到了离儿才知道,母皇为追求长生不老,多年来的试药早已将身体内里掏空,早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可是即便做了三年皇帝,师毓卿还是不能理解,为何三姐妹中,只有她是最不受待见的。
      西境不宁,因为她是不受宠的二殿下,所以和亲的是她。可后来换作师毓秀后,就变成了屯田驻守……

      还有她的父亲,究竟为何会让母皇如此放不下,道不明……

      从头到尾,穆秋梧听得格外专注,生怕漏掉任何一个不在师毓卿身边时的细节。

      早冬时节,寒夜漫漫,连人呵出口的气都清晰可见,他却丝毫不觉寒意。

      他望着面前这个将师毓卿的过往娓娓道来的西疆男子,心里泛酸:“西疆之人一向崇尚自由,为何你甘于留在宫中?”

      亓逸虽有些粗犷的气质,但心思一点也不粗糙,听罢仰头笑了起来,道:“我当皇后真是个圣人呢!”

      穆秋梧很少被人这么直白地取笑过,稍显局促:“既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又如何当得起圣人二字?”

      “皇后放心,若我觉得没机会了,自然会离开的。不过现在嘛……”亓逸上下打量着穆秋梧,“帝后离心这么好的机会,我岂能错过?”

      穆秋梧正要揣度亓逸话里玄机,庆阳宫外又传来了熟悉的铠甲甲片碰撞的金属声。

      “微臣的心意也并没有皇后想得那么好,如果皇后被困在雍梧宫里,微臣的机会应该会更大才是。所以刚刚趁与皇后交谈的功夫,联系上了禁军的统领大人。”亓逸说着自己的盘算,面上笑盈盈的,完全一幅人畜无害的嘴脸。

      穆秋梧心知不能被铁甲禁军困住,作势就要腾空离开庆阳宫。

      见他要溜,亓逸正欲出手阻止其离开,没想到却被早有准备的穆秋梧一脚踢在了胸口,连连败退下来。

      再等他回神,穆秋梧已然走远,亓逸偏不想如他愿,冲着他的背影喊道:“纵使逃脱了又如何?你知道她在哪吗?”

      穆秋梧的声音缥缈模糊,但亓逸还是将这话分辨了清楚,脸上戏谑的笑意也逐渐淡去,甚至多了几分挫败。

      穆秋梧说:“多亏亓贵人的故事,我想我大概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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