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梧》撷春归

24、梧叶廿四

　　“免礼免礼！”

　　季贲虎出身将军府，身材高大，五官硬朗，素日里也总是板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可这日他却出奇的平易近人，一进冷宫便笑脸相迎，看得人云里雾里。

　　季皇后顾自在院中的石桌前落座，放下手中的食盒，从中端出两碗甜汤摆在桌上，随后招呼着师毓卿与师毓灵姐妹俩，道:“愣着作甚？玩累了就过来喝口甜汤歇息歇息。”

　　“……”
　　师毓卿与师毓灵面面相觑，心底升起一股子诡异感，一来不知季皇后为何而来，二来也不知一向冷面之人今日为何如此和善。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时半刻并无一人敢上前一步。

　　出于职责，钟如栩护在两位殿下身前，警惕地询问:“奴婢斗胆，敢问皇后殿下何故大驾光临？”

　　季贲虎将面前宛如惊弓之鸟的三人打量一番，也不解释为何前来，只是吩咐钟如栩取根银针来。

　　钟如栩对其用意瞬间了然，行了一礼后，滴水不漏地答道:“皇后一番好意，奴婢与两位殿下自然不敢疑心。多谢皇后赏赐！”

　　见状，师毓卿正欲上前端一碗甜汤，师毓灵却在身后扯住其衣裳:“姐姐，别喝……”

　　师毓卿闻声只是转头朝师毓灵笑笑，又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道:“相信我，这甜汤没问题的。”

　　说罢，师毓卿走上前去，端起甜汤谢了恩，一勺一勺地喝了起来。

　　她当然不是信任师毓秀的父亲，不过是因为如今宫乱刚平，即便季贲虎是别有所图，也绝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上门在二人饮食中下毒。
　　既然如此，这白得的吃食不要白不要……

　　师毓灵如今信任的人只有师毓卿，瞧她喝了甜汤，且安然无恙，她这才将信将疑地上前端了甜汤，也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连着几日，季贲虎一过午后便准时出现在冷宫。
　　手里拿着红木食盒，端出一份又一份精致可口的吃食，着实是诱人极了。

　　而钟如栩虽面上一团和气，但每次都在背地里悄悄地试了毒。

　　令她不安的是，每次竟然都是无毒。
　　越是正常，她这心里就越是不安，如何也想不通这季皇后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直到第五日，冷宫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师毓秀。

　　“父后今日身子不爽，还给你们俩张罗了桂花酒酿圆子，也不知你二人从何处修来的福气。”她将红木食盒毫不客气地丢在院中的石桌上，扭头就坐上了一旁的秋千，不情愿的样子似要与这处的人划清界限。

　　“你们动作快些，我可不想在这久留。”师毓秀就差把“晦气”二字说出口，可脚下却无意识地晃起了秋千。

　　经过这几日，师毓灵早已放下了警惕，打开食盒就准备大快朵颐。

　　因着师毓秀的缘故，师毓卿怎么也不愿走近食盒，奈何师毓灵非要捧着食盒过来跟她一起吃。
　　即便她偏头去躲灵儿送到嘴边的吃食，可还是被喂了三勺下肚。

　　两姐妹旁若无人地打打闹闹，分食着桂花酒酿圆子，丝毫不曾注意到，一直坐在秋千上的师毓秀在看到师毓卿吃下了酒酿圆子后，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来。

　　似乎是，某种目的达成了。

　　师毓卿嘴里的圆子还没完全咽下，忽然感觉一股暖流从鼻间淌下，而在她对面的师毓灵，眼角、鼻子、嘴角包括耳朵，皆是鲜血刺眼……

　　在师毓灵的瞳孔中，师毓卿同样看见了七窍流血的自己，而后她才后知后觉，体内的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被人拼尽全力地搅拌、撕扯，痛得她再也听不见周遭的声响。

　　在看到灵儿从她面前笔挺地倒下后，她的眼前一黑，便再没了知觉。

　　也许是她吃得少，又或许是阎王爷心软多留了她一时半刻，迷迷糊糊间她竟还能听见周围的声音。
　　她睁不开眼，却听得出来，有母皇，有钟姑姑，还有宋青黛宋太医……

　　“宋太医，情况如何？”饶是师筠颂素日沉着，今日也难免心急起来。

　　“陛下，恕属下直言，三殿下……”

　　“宋大人不妨直言。”

　　“除非扁鹊华佗在世，否则三殿下已然回天无力。”

　　一室沉默，在这一刻意味着绝望和束手无策。

　　更令师毓卿绝望的是，从头至尾，没有一个人问及她的情况。

　　她想，既然如此，那还不如随灵儿一道去了，这样一来，黄泉路上还算有个伴儿。

　　“宋太医，那二殿下呢？”

　　正当师毓卿心如死灰之际，钟如栩的声音响了起来。
　　就是这个带着真切关怀与掩饰不住的焦急声音，不论时光荏苒，依旧是师毓卿心底的支柱，在她完全被黑暗淹没吞噬之前，牢牢地、坚定不移地，将她拽了回来。

　　短暂的迟疑之后，太医似乎总算想起来，中毒的殿下不止一位，又望闻问切一番后，答道：“二殿下，一息尚存，但……望陛下恕罪，恕微臣医术不精！”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的沉默中隐约夹杂着钟如栩的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师筠颂打破了沉默：“青黛，这个，拿给二殿下服下。”

　　“二殿下？”宋青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一遍后又向师筠颂确认了一遍，“陛下，恕微臣耳拙，是……二殿下？”

　　师筠颂冷哼：“又是医术不精，又是耳拙，你还真是老不中用了？”

　　“微臣不敢。”

　　后来，师毓卿才知道，师筠颂给她喂下的，是一颗世间绝无仅有的解毒奇药。

　　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后，世间便只剩长生不老一事能满足帝王们空虚的内心了。
　　师筠颂也不能免俗。

　　但女娲在给予人类灵智的同时，绝不会施舍更多的寿命。
　　因此师筠颂费尽人力物力千锤百炼，最终也只是炼得了一枚解百毒的奇药。

　　嘴里被喂下什么后，那种濒死的感觉一点点地在体内流失，师毓卿慢慢地失去了意识，再之后的事都是钟如栩后来告诉她的。

　　她濒死回生的那天晚上，师筠颂压下了师毓卿被救活的消息。

　　一时间，外界盛传师筠颂为宫乱鸩杀龚氏余孽师毓灵，同时牵连了同在冷宫的二殿下。

　　季贲虎收到风声，认为师毓秀所有的障碍至此都彻底清除，竟迫不及待地想要更高的权力与地位，甚至不惜偷来了姐姐季贲慧的虎符，意欲逼宫。

　　外人只知龚瑜生犯上作乱，却不知季贲虎也差点生出事端。
　　归根结底，还是师筠颂顾全季家在朝堂中的势力，且季贲慧确实对虎符之事不知情，所以留了几分薄面。

　　季贲虎身居后宫，只知虎符能调兵遣将，全然不知虎符需要合二为一方能成事。
　　他拿着一半的虎符，带着假意配合的一路兵将包围云凰宫时，可谓是意气风发。

　　他向师筠颂炫耀着自认为完美的计划:先假意亲近师毓卿师毓灵姐妹俩，放松二人警惕性，再让师毓秀来下毒。
　　如此一来，即便是师筠颂想要追究，但能继任皇帝之位的只有师毓秀，那就相当于给了师毓秀一个免死金牌。

　　“季贲虎啊季贲虎，你这么些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师筠颂听罢，从怀中取出另一半虎符，皮笑肉不笑，“出身将军府，却连虎符的用法都不知情，你真当季家能翻了天不成？”

　　话音一落，季贲虎身后的士兵悉数反戈，纷纷将矛头指向了带着她们包围云凰宫的季贲虎。

　　“就……就算如，如此，你大可杀了我，但这皇位还是我们秀儿的！到那时，我在九泉之下也是可以享太后之福的！”

　　如此这番阵脚大乱却仍然强装镇定的模样，成功地逗笑了师筠颂。
　　她身居高位，扶额笑言:“啧啧啧，这样看来，皇后还是长进了的，多日不见，竟学会了分析局势。只可惜，还是差些火候……”

　　“你什么意思？”季贲虎心中隐有不安，两鬓的发丝也越发湿润。

　　“承蒙上天厚爱，卿儿如今还活着。朕这皇位，并非是非师毓秀不可的。”

　　“不可能！不可能！”得知有人活了下来，季贲虎彻底慌了，“那可是见血封喉啊！怎么会有人活得下来！你诈我是不是？你一定是在诈我！”

　　师筠颂懒得与他证明什么，命令手下制住了季贲虎，而后吩咐道:“即日起，师毓秀废除皇太女身份，软禁东宫，听候发落。”
　　“二殿下师毓卿，今后暂居云凰宫，朕要亲自照看。同时传令礼部，待到殿下大好，举行皇太女册封仪式。”
　　“今日季皇后偷取虎符之事，若有半点走漏风声，朕定追查到底，株连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