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梧》撷春归

23、梧叶廿三

　　“二姐姐，母皇，她，她为何连一句爹爹的解释都不愿听？”师毓灵讲完昨夜发生的一切，还是止不住地哽咽泪流，“爹爹他，根本就没想过造反啊！都是李瑾逼他的！”

　　师毓灵话里全是不解，但话外还是有些许对母皇有怨，可自小承宠，她不能允许自己嘴里说出对母亲的怨恨。

　　师毓卿冷眼旁观却看得通透，说出来的话也是一针见血:“妹妹能知龚贵人来自北祯，母皇手握南逦大权，又怎会不知？龚贵人昨夜是无心叛乱，可从他进宫伊始，便是带着叛乱的目的而来不是吗？”

　　师毓灵闻言，一瞬间浑身僵住，盯着师毓卿的脸瞧了许久，后背隐约发寒:“你是说，母皇她一直在观望爹爹的一举一动，所以才……”

　　“所以才能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一夜之间就平定了叛乱。”

　　“那她为何不连我这个孽种一起杀了？留着我干什么？是想用爹爹的死来折磨我吗……”师毓灵情绪激动起来，拽着师毓卿的手声嘶力竭道。

　　钟如栩听见动静，以为是师毓灵醒来接受不了父亲离世再次情绪激动，急忙进了里屋。

　　她见师毓灵激动地与师毓卿拉扯，又攥起拳头一下下地砸自己的脑袋，立即上前劝道:“三殿下节哀！三殿下节哀！”

　　混乱之中，师毓卿的声音犹如晨钟贯耳，一声一声，不轻不重地砸进了师毓灵的耳中——

　　“母皇对你，是为之计深远的筹谋，你耍这脾气做什么？”

　　屋内刹那间静默，师毓灵与钟如栩不约而同地停住，向着师毓卿的方向看去。

　　“不论你看见了什么，瑾瑜宫外的人只会认定是一宫之主龚贵人放出的信号惹来了叛贼。若母皇不先人一步处置龚贵人并将你治罪关押在冷宫，等到秋后算账之时，你这叛贼之女的身份必然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的。到那时，你连在这哭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师毓卿说罢，一下挣开师毓灵拽着自己的手，反过来抓住她的手，目光如炬:“如果是这样，你还会认为母皇是在折磨你吗？”

　　师毓灵张了张嘴，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吗？”

　　“不是，全是我瞎猜的。”师毓卿站起身来，故意背对着师毓灵，藏起自己眼中难以掩饰的嫉妒和羡慕，“但你若是信，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住上些日子，等风声过了，母皇自会把你接出去好生安顿的。”

　　钟如栩在旁察言观色，见师毓灵不似方才那般偏激，见缝插针问了句:“三殿下也有两日未曾进食了，奴婢先去端些饭菜过来，有什么事等吃饱了再说也不迟啊……”

　　师毓灵还在犹豫时，同样没怎么进食的师毓卿肚子“咕嘟”了一声，师毓灵瞥了眼装作若无其事的姐姐，总算是点了头。

　　钟如栩做事细致，早早地备下了饭菜，师毓灵一点头，饭菜很快就端上了桌。
　　望着桌上比预想中要丰盛许多的饭菜，师毓灵张开嘴，想要问些什么，又怕触碰到师毓卿的自尊，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师毓卿没什么反应，只是夹菜放进师毓灵的碗里，平静地说道：“不是因为你来了才有这么好的吃食，其实从小到大这里的吃食差不多都是如此，不过是没人涉足冷宫，才会想当然地以为我和姑姑吃的都是残羹冷炙罢了。”

　　“那……”师毓灵目光转向师毓卿身上带着补丁、明显短了一截的衣裳，“姐姐为何衣着如此朴素？”

　　“……”师毓卿不做声了，用筷子捣了捣碗里的米饭，余光掠过一旁衣架上铺展开来的红色嫁衣。

　　“是奴婢，奴婢怕二殿下在宫里无依无靠，太过招摇反而容易被欺负，所以做些朴素的衣裳，也算是生存之道吧。”钟如栩见师毓卿不说话，替她答了师毓灵的疑惑。

　　“可是钟姑姑，若是外边知道母皇对冷宫并非完全不闻不问的话，姐姐不是也能少了些欺负吗？至少不会被推到荷花池里，差点就……”

　　“灵儿，”师毓卿手里的筷子几近折断，“我与你不一样的，这世间没有屠户会给豢养的猪仔穿锦衣住金屋的，只要吃饱了养大了，能卖个好价钱就行了。”

　　说完，她的视线再次落在那刺眼的嫁衣上。
　　逦朝开朝至今，她怕是独一个嫁出去的女子吧……

　　师毓灵顺着师毓卿的视线，这时才发现了角落里的红色婚服。
　　从二姐姐要和亲的消息传出来，整个邛都都是一片哗然，毕竟在南逦，女子嫁人无异于在北祯男子入赘，都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可因为是二姐姐，大家又都觉得不痛不痒，合情合理。尤其是大姐姐，经常在书房用这事讥讽二姐姐……

　　旁人欺负二姐姐时，她都可以仗着母皇的宠爱帮着出头制止，只有大姐姐，背靠季家这棵大树，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想到此处，师毓灵意识到，今后没了爹爹，她也可能会落得二姐姐这样的处境，眼泪倏地又盈满眼眶，一颗一颗地落进了饭碗里。

　　一顿饭下来，菜没少多少，师毓卿和师毓灵两姐妹皆是闷着头，将碗里的米饭全刨干净了。

　　钟如栩今日也有些心不在焉的，饭后伺候好两位殿下就寝后就匆匆退下了。

　　冷宫现今多了位殿下，难免引人注意，因此禁军的看守格外严密。
　　但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刻，钟如栩依旧选择趁着夜深，套上黑色的斗笠，走上前往云凰宫的宫道上……

　　皇宫里的耳目堪比满天星辰，数不尽，道不完。
　　钟如栩深夜前往云凰宫之事，且不论旁人，就连师毓卿也尽收眼底。

　　她坐在冷宫屋顶的青瓦上，发丝被晚风扬起，遮住了眼前的些许视线，却如何也蒙蔽不了她的玲珑心窍。

　　姑姑大概是去向母皇禀报灵儿这几日的情况的。

　　原来只要母皇愿意，即便人在冷宫，也是可以多加照拂的……
　　还有今晚的菜肴，确实比她平时所用的，还要丰盛几分……

　　师毓卿面朝东边呆坐了许久，自从上次落水醒来，就再没见过穆秋梧了。
　　听说他被母皇谴去东南地区游学，须得到和师毓秀成婚之时才能回邛都，那时她肯定已经身在西疆，境遇如何也未可知。

　　东南形胜，山清水秀，也不知他如今过得如何……

　　后来师毓卿才知道，这一晚，就在她思念心上人的同时，钟如栩的行踪也被另一位时刻紧盯着云凰宫动向的人发现了——

　　中宫皇后，师毓秀生父，季贲虎。

　　得知钟如栩深夜面圣的消息后，季皇后可谓是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他想不通的是，这龚瑜生都叛变发动宫乱了，为何皇上不将那个孽女一同处置了？
　　放在冷宫，像师毓卿那个贱种一样自生自灭也就罢了，可深夜还召冷宫的奴婢觐见，显然是在挂心着那个孽种！

　　季贲虎贵为皇后，这些年却一直被师筠颂冷落在中宫。
　　师筠颂越宠幸龚瑜生，他心中就越忧心着女儿师毓秀的前程。这皇太女之位既然是师筠颂给的，那她若是想收回，也无人可以左右。

　　说不定，皇上费尽心思地保下师毓灵，就是因为，她想改立师毓灵为皇太女！

　　这么想来，季贲虎忽觉豁然开朗。
　　难怪，师毓灵进书房的年纪要比其他人都早些！甚至还为了掩人耳目，带上了师毓卿那个小丫头……

　　好像不止一次听秀儿回来说过，穆太傅布置的功课，师毓灵完成的都是极好的，不仅是太傅，就连皇上那么挑剔的人，看了都是赞不绝口的。

　　季贲虎越想越后怕，倘若不是老天保佑，生出这场宫乱，只怕他的中宫之位，还有秀儿的皇储之位，就都归龚瑜生父女所有了。

　　为了季家今后能够继续在朝堂上屹立不倒，他绝不允许有人威胁到师毓秀的地位……

　　*
　　师毓卿和师毓灵的感情一直不错，如今同病相怜的际遇更是让二人的感情更上一层。
　　在这位同母异父的二姐姐的陪伴下，师毓灵也渐渐地从丧父的伤痛中振作。

　　冷宫素来冷清，连日来逐渐多了些许欢声笑语。
　　钟如栩望着在院中扎秋千的两姐妹，一边做着女工一边朝二人喊道：“两位小祖宗，这麻绳可不兴你二人同时坐上去啊！”

　　“那肯定是姐姐的问题，姐姐这几天跟没吃过饭似的，这小脸都吃得圆润了！”师毓灵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活泼烂漫，还朝着师毓卿做了个鬼脸。

　　趁师毓灵掉以轻心，师毓卿敏捷地从秋千上跳下，故意走到师毓灵背后推了一把。

　　师毓灵荡到最高点，那种近乎于飞的感觉又刺激又惊慌。
　　在听到其惊呼出声后，师毓卿得意地抱胸回嘴：“既然灵儿轻，那这秋千肯定得荡得高高的才有趣……”

　　“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师毓灵被困在秋千上，根本没有下来的机会，只好连连求饶。

　　见师毓卿没有罢手的意思，她又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钟如栩：“姑姑，你救救我！姐姐她欺负我！”

　　钟如栩含笑看着二人打闹，她知道师毓卿手里有分寸，但还是配合着说道：“二殿下，您可别把三殿下摔着了！”

　　听到钟如栩向着自己说话，师毓灵完全忘了自己还坐在秋千上，冲着师毓卿又吐起了舌头。

　　突然，她的目光猛地转向宫门前，随即脸色骤变，而后急忙用脚止住秋千，一下跳了下来。

　　师毓卿和钟如栩这时也向宫门口望去，在看清来人后皆是停下手里的动作。

　　三人毕恭毕敬地朝着宫门口行礼，接着异口同声道：“见过皇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