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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梧叶廿一 ...

  •   夜阑珊,偏安一隅的庆阳宫寂寥无声。

      一株老树孤立院中,疏影横斜于宫墙壁上,惊觉一缕风来,枝桠窸窣几声,但见一人翩跹而至,悄无声息地跃至寝殿门前,轻叩三声。

      银铃声响,巽儿隔门禀道:“卿姐姐,坤儿传信:一切如您所料,已按吩咐将人劝回,同时已加派人手严守雍梧宫,望姐姐放心。”

      “知道了。”

      “姐姐……”殿内的声音毫无生气,巽儿着实放心不下,站在门外徘徊不去。

      “我没事,你且退下。”师毓卿依旧话语虚浮,可不容置喙的威严已然明了。

      巽儿稍顿,一声夹杂埋怨的轻哼不大不小地落下,转眼间映在寝殿门上的人影便消失不见。

      至此,亓逸方言:“巽儿姑娘想必是在提防着我这个西疆的外邦人呢,现下整个庆阳宫只有你我二人,不知陛下想说什么?”

      “……”

      师毓卿出神地盯着面前烧得通红的银炭,并不言语。

      换作平时,亓逸早就使出浑身解数诱她开口,可今夜,他罕见地噤了声,浓密的睫毛微垂,在眼前投下阴影,挡去了深邃眼眸中的萌动情绪。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挑动着炭盆里的炭火,耐心地等着师毓卿开口,心里却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思索着接下来他想说的话。

      “亓逸……”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师毓卿的魂儿姗姗来迟。
      她微微侧头看向亓逸,身体对温暖的趋向让她不自觉地靠向亓逸,最终整个人都躲进了他的怀中。

      殿内温暖如春,她身上还披着草原上独有的裘皮大氅,又与亓逸亲密依偎在炭火盆前,很快,一向畏寒的师毓卿,难得的从手暖到脚。

      总算,她说出了一句完完整整,不打颤儿的话来:“亓逸,朕赐你个孩子好不好?”

      “什……什么?”亓逸猝不及防地磕绊了一句。

      眉眼间的情绪来不及掩藏,先惊后喜,继而困惑,最后否定地哂笑。

      他盯着师毓卿的眼眸,忽地抓住她的手,表情严肃起来:“师毓卿,当初在伎馆,你已经利用我同皇后置过一次气了,今日还要故技重施一次吗?”

      “你愿意吗?”

      见师毓卿面无表情,亓逸仿佛被人哽住了喉咙,心里也不是滋味。
      但凡面前之人对他有些微的感情,提到利用多少会有些于心不忍,可师毓卿,并没有。

      他叹了口气,平心而论道:“愿意。”

      师毓卿深潭般幽深的眸子突然有了波澜,她继续追问道:“为何?”

      “来南逦这几年,虽在深宫,可我也算是对女子有了些不同的看法。你们女子,原来不是只有相夫教子这一条路可走的。但若要繁衍后代,女子多少要做些牺牲的,若你真愿为我生个孩子,岂不是说明你愿意为了我豁出命来?既然如此,我自是欢喜地愿意。”

      “那他呢?为何他不愿意……”还服了那宫人所用的芜庚散。

      担心她身子固然是一方面,但师毓卿直觉认为还有别的原因。

      三年前,她的心里存了师毓秀这个心魔,在想不到别的原因前,她总是控制不住地去猜,去疑心,穆秋梧说不定就是为了师毓秀这个昔日同窗,青梅竹马呢?

      思绪一团乱麻,师毓卿猛地想起姑姑的话来,她难道真的要让师毓秀的阴影伴随她一辈子吗?

      不,她不想。

      不知为何,师毓卿突然通透起来,要想摆脱师毓秀的阴霾,她须得面对她一直逃避的过去才是。

      于是她长长地吐出口气来,声音略微颤抖:“亓逸,我与你讲段故事吧……”

      *
      自穆秋梧被禁军劝返,雍梧宫守卫越发森严,足可见师毓卿的态度之坚决。

      但禁军对雍梧宫的了解,毕竟还是比不上穆秋梧这个常年住在雍梧宫的人。
      三日之后,在摸清禁军换班的规律后,穆秋梧利用空档,从另一处墙根一跃而上,了无声息地在皇宫上方潜行。

      他的目标很明确,直奔云凰宫而去,可人刚一落定在云凰宫上方,一道红色的身影就如闪电般飞驰而来。

      银铃声急促紧张,巽儿这次出手比之上次在楚霖行宫,更加狠绝无情。
      穆秋梧诧异于师毓卿手下之人的高深莫测,一个分心却被巽儿找到了破绽。

      腹部结结实实地接了一招,穆秋梧被毫不留情地踢翻在地。

      寒光一闪,巽儿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直直地朝着地上之人的咽喉而去。

      “巽儿,住手。”

      离儿不早不晚地出现在一旁,叫停的声音冷漠异常,完全不觉任何的焦灼。

      她完全不给穆秋梧一个正眼,走至巽儿身侧收起那把锋利渴血的匕首,幽幽道:“他是姐姐的皇后,你这么杀了他不合规矩,而且,还便宜了他。”

      巽儿的手依旧握在匕首上,嗤笑一声:“他擅自逃出雍梧宫,就地正法怎么就不合规矩了?这几天姐姐因为他身子越来越差,还让整个邛都看了笑话,这可不是他一条命可以抵消的!”

      “二位姑娘,我……我可以解释的……”穆秋梧强忍着腹部的疼痛,一只手隔着胸前的布料紧紧地攥着怀中的素绢,“只要……让我,见到她……”

      离儿质问道:“皇后殿下,陛下不是没给过您机会,可您在楚霖行宫又做了什么?您身上那药又要如何解释?”

      穆秋梧勉强缓过神,依旧执意求见:“这一切我都会给陛下一个解释的,只求二位姑娘让我见到她。”

      巽儿总算是将匕首收入鞘中,她正欲说些什么,离儿却抢先一步答道:“姐姐她不在宫里,她这几日饮食起居一应全在庆阳宫,皇后若真有心,便去那寻吧。”

      穆秋梧怔了片刻,视线扫过面前两人,又望向身后那座死寂的宫殿,理了理方才因打斗而变乱的外袍,体面地向巽离二人作揖道谢,直奔庆阳宫而去。

      待到穆秋梧走远,巽儿紧抿的双唇终于打开了缝:“离姐姐,既然你要保他的命,又为何要骗他?”

      “男人啊,再怎么风光霁月都是一个样,越容易得到越不懂珍惜。与其这样,倒不如让那个西疆蛮人搅和一番,若是他真有那份决心,依我娘那个心软的性子,会让他见到卿姐姐的。”

      这几日穆秋梧在宫中还是想明白了些道理的,比如,他对亓逸如此介怀,其实无非就是在恨三年前的自己。

      自己明明满满一颗心全在卿儿那,偏偏要用那个疏远的笨方法,把人气到别的男人身边不说,自己还得受着与日俱增的妒恨,当真是得不偿失啊!

      这次来到庆阳宫,他全无往日的故作平静,火急火燎地奔向那间唯一亮着烛光的寝殿。

      可还未等他靠近,亓逸不知从哪冒出来,挡在门前,满脸桀骜道:“陛下已经睡下了,不知皇后深夜出逃雍梧宫,有何贵干?”

      “出逃”两字他咬得格外重,大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势。

      穆秋梧抿唇不语,心中并不认为自己与亓逸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

      于是他闷着头上前,完全无视眼前之人,一心只想进殿,见到师毓卿表明自己的心意。

      亓逸好歹也是西疆的左贤王,平日里在师毓卿面前收敛脾性也就罢了,毕竟是自己属意的姑娘,受些个气也不无不可。
      但区区一个太傅之子,竟也敢如此待他?

      恼怒之下,他抬手就要去拦穆秋梧,后者也似早有准备般,立时伸手来挡。

      一来二去,两人从门前一路斗到院中,一开始还只是手上的进攻与格挡,渐渐地,竟变作了大打出手。

      “亓贵人,我无心与你缠斗,你让我去见陛下,若是陛下怪罪,后果我一力承担。”穆秋梧无心恋战,一边要应付亓逸的招式,一边还分神盯着后面那间寝殿,生怕扰了里面休息的人,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由压低了几分。

      “你承担?你有什么资格承担?有什么能力去承担?”亓逸似乎并不在意,他中气十足地指责,手里的劲儿也越发决绝。

      这话歪打正着,一下戳中了穆秋梧一直以来的心病。这几年,他不就是因为没有能力,才会这样被动,从而到了如今这一步吗?

      “对啊,我是没能力!我连见她一面都没有十全十的把握!”他手里的力道逐渐失控,一步步向着亓逸逼去,“那你呢,邛都的乐伎就有能力了吗?”

      说着,他动作一滞,猛地反应过来,整个人较先前更加紧绷警觉——

      一个乐馆的乐伎,如何会懂得功夫,还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回?

      “你到底是谁?”

      “皇后反应还不赖嘛。”亓逸忽然收了手退开些许,行了个西疆的礼仪,风度翩翩地介绍道,“在下呼延烁,西疆左贤王。”

      收了礼,他生怕穆秋梧反应不过来,又“好心”提醒道:“是当年二殿下和亲的对……”

      话未掷地,亓逸额前散落的发丝倏地扬起,再等他反应过来,脖颈处已被穆秋梧的手狠狠拿捏,再不能动弹半分。

      他暗叹穆秋梧的速度之快,嘴上还是一副不饶人的模样:“你们二人替对方出头时都喜欢抓着我的脖子不放是吗?”

      穆秋梧没多想,只严词质问道:“你不好好待在西疆,跑到南逦来接近她是何居心?”

      “若我说这是段挡都挡不住的缘分,不知皇后信还是不信?”

      “你说呢?”穆秋梧不由地加大了手上的劲,心里更是越想越后怕。

      一个邻国左贤王,就这么待在师毓卿身边三年,万一他有什么歹心,怕是现在自己怎么后悔都迟了。

      但细想之下,三年里这么多机会他都这般相安无事,八成是对师毓卿并无什么旁的心思。

      这样想来,穆秋梧的理智重新拾了回来,他又收紧了几分手里的力道,威逼道:“引我进去见皇上,我见到人了便放了你。”

      亓逸的脸涨得发红,可勉强还是喘的上气来。就是在这副境地之下,他仍然是不慌不忙,甚至弯起嘴角狡黠一笑,幸灾乐祸地反问道:“谁说陛下此刻在我宫里了?”

      趁着穆秋梧愣怔的片刻,亓逸挣开束缚,跳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不急不慢地说道:“陛下前几日来我这儿讲了个故事就走了,后来去了哪,我就不得而知了。”

      “……”

      此刻,穆秋梧算是彻底反应过来了,方才在云凰宫里,那位姑娘原来并未与他说实话……

      望着庆阳宫大门往外的方向,他突然有些茫然,皇宫那么大,宫殿房屋那么多,他要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亓逸顾自挑了个就近的石凳上坐下,拍了拍旁边的石凳,叫住了失魂落魄往外走的人:“我说皇后,左右找不到陛下,方才打一架也累了,不如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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