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梧叶二十 ...
-
铁甲禁军五千,是南逦宫闱中一道强有力的屏障,直属于皇帝统辖。
三年前,这支禁军横空出世,以一当十,几乎是立刻威慑并平定了正要发难的叛军,助先皇一举稳定了混乱的局面。
师筠颂去世后,这支禁军的指挥权传到了师毓卿手中,而这也成了她在朝堂上安坐三年的底气。
三年来,师毓卿从不轻易动用禁军,一小队禁军突然悄没声儿地将雍梧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待到消息传至前廷,各式各样的猜想一时间甚嚣尘上。
邛都上下三日来平静如常,可暗地里,散落全城的大小官员府上,那些人无不耿直了脖颈,巴不得能探到任何关于雍梧宫的消息,哪怕一丝一缕。
可全都一无所获。
无人知晓帝后为何行至这般田地,奈何有心者另辟蹊径,竟从楚霖行宫获悉,大概十日前,帝后曾于此处不欢而散,似乎是为了西境废黜的那位。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终于在皇后幽闭雍梧宫的第四日,邛都上下纷纷开始议论、润色帝后与西境那位之间的逸闻秘辛。
说书的摊子边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阿清倚仗权势,棒打长姊与慕氏这对苦命鸳鸯的传奇悲歌,很快便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
“……慕氏身在曹营心在汉,即使委身阿清,依旧挂心那远在天边的昔日情人。怎奈何慕氏情根深种,得知情人即将不久人世,走投无路之下只得求助阿清。阿清错付真心,恼羞成怒,于是决意与慕氏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碰巧巽儿这几日在邛都城内奔波,躲懒时坐在说书摊子旁的屋顶上听了个全,回来一字不落地说与了离儿听。
离儿听后嘴角抽搐,“这些说书的为了赚钱竟不要命了,为了那点碎银子连宫里的事都敢评头论足了?她们是真不怕宫里追究,从而引来口舌之祸吗?”
“人家说书的一开始便说了,此事是江湖传闻,阿清大约是周边某县的大户人家,并非发生在邛都,还特意嘱咐各位衣食父母们,只图一乐。”
“奸滑!”
离儿手里的捣药杵重重地砸在了研钵中,此刻她恨不得这研钵中面目全非的草药是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才好,如果是宋决明与皇后就更好了。
男人果真都是阴险狡诈之辈,皇后骗姐姐,宋决明也算是从她这学去的芜庚散的改良之法……
这样想着,离儿手里的动作渐渐泄去了所有的气力——
那岂非说明,现下卿姐姐这般行尸走肉的模样,也是她害的?
这四日,师毓卿就像被抽去了魂,看似一切如常,但眼眸已是一潭死水,整个人与游魂无异。
亓逸得了消息,本想来问明师毓卿的状况,可这次,就连他也被巽儿拦在了门外。
亓逸是个识趣的,师毓卿需要时他便出现,若是被拒也不会死缠烂打。
他隐去满目的担忧之色,云淡风轻地作揖告退。
他不是没想过,眼下正是趁虚而入,争取师毓卿芳心的大好时机,硬闯进去软磨硬泡一番,哪怕在她心房荡起片刻的涟漪,也是好的。
“亓逸……”
寝殿的门意外开启,师毓卿孤身立于门前,一袭素白宽袍,不施粉黛,清瘦且单薄。
亓逸既心疼又惊喜,三步并两步地奔到她的身旁。
一靠近,他明显感觉师毓卿周身的寒气。
明明是个怕冷的,偏要站在风口。
他皱皱眉,不由分说地拥着人往屋里走:“外边冷,有事里边说。”
“备,马车,去,你宫里,说。”师毓卿说得慢慢悠悠,细听之下还有牙齿打颤的抖动。
亓逸眉头又皱紧了几分,几乎拧成三角状的眼睛不解地望着她,不知她为何这副模样了还要在这大冷天的乱跑。
但他也知道,师毓卿是个有主意的人,于是很快展颜:“好,但凭陛下吩咐。”
而这场风波的中心——雍梧宫中,穆升每日只要看到门口看守的禁军,便会立时变作河豚,鼓着个腮帮子,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快活。
“用心不专,用心不专,少爷就差把心剖出来了还用心不专?”他实在是气不过,满腹牢骚一旦打开了话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陛下自己不也是三宫六院么?当初还不如让大殿下当……”
“穆升!话说过了!”穆秋梧抬高声音盖住了他的口无遮拦。
这几日他恼自己恼得几欲发疯,为何要在楚霖行宫说出那样的浑话来?
偏偏这时落了芜庚散,以卿儿多疑的性子,门口这么大的阵仗,十有八九是把这药和师毓秀扯到一块去了……
他明明是怕师毓卿因为自己被李维南利用才会找宋决明要芜庚散的,但他该如何跟卿儿解释,穆府有一个潜伏多年的奸细还是他所谓的父亲呢?
李维南虽不是他的生父,可扎根穆府多年,不论如何,势必会连累母亲。
想到这,穆秋梧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任由师毓卿去误会自己和师毓秀的关系了。
再次抬眸时,他的双眼里盛满了太多的无奈。
他不想卿儿因为误会他用心不专而伤心,也不想看到卿儿每次受到的伤害都是因为他。
可是这是南逦啊,作为一个男子,他自始至终都不能承诺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当下,他力所能及的,只是告诫穆升:“以后切勿再提师毓秀这人了。”
穆升气不过,还是想继续发泄,但他也是懂察言观色的,少爷现在,心情糟透了。
他瘪瘪嘴,散去了满身怨气,但依旧委屈:“可是少爷,为何不告诉皇上,当年您并非没有反抗先皇的赐婚,也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和亲,少爷名义上是游学,其实都是为了阻止她去和亲呀!”
穆秋梧摇头:“没发生的事,说了又有何意义?况且,我也没把握能否真的全身而退……”
“那条通往西疆的路都要被您踩烂了,沿途有多少花草树木,驿站官道您如数家珍,甚至还被西疆的蛮人误认作敌探,砍了那么深的伤口!小的不信陛下没看到过你身上那些伤,她怎能如此不闻不问?”
“她问了,是我没说而已。”
“哎哟,我的大少爷!您这鼻子下的一张嘴可不是光用来吃饭喝水和出气的,它能说话您知道吗?”穆升刚散去的怨气去而复返,这一回矛头更是直指自家少爷。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熊心豹子胆,只敢小声嘀咕着越走越远:“宫门外的这些禁军姐姐们该来!老是这么光做不说,皇上心里没底,她能不瞎想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穆秋梧倏地起身直奔寝殿。
行至那张和师毓卿温存多次的雕花木床前,他一手掀开了上面的枕被,床褥和床板之间,赫然多出了一块叠放整齐的白色绢帛。
绢帛展开,上面是一幅南逦邛都以西的地势图。驿站、官道、各种不为人知的小路标记,都是穆秋梧用血、用命换来的。
黑色笔画的地势图上,一条朱红色的线路蜿蜒曲折,那是经过多次的推演,得出的最适合抢亲后撤退的线路。
而这条朱红色线路的终端,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那里,有他为她建造的,真正的家。
也是他心中希望的,与师毓卿的未来……
是夜,穆秋梧依照以往惯例,打算从雍梧宫角落的一处院墙翻出宫去。
然而他刚站上宫墙,便听得墙下铁甲震震。再等他循声探去,只见一路禁军早已在他落地之处严阵以待。
为首之人抱着一把宝刀作揖,恭谨却不失威严:“皇后殿下,在下禁军统领宁坤,奉陛下之命在此恭候皇后殿下多时,还请殿下切莫抗旨,回宫领罚方为上策。”
穆秋梧心知这是先礼后兵,却不知面前这眉宇英气十足,神情坚毅的女子究竟是何实力,只好先在言语上与之周旋:“宁大统领的意思是,皇上她知道本宫会从这里离开?”
宁坤并不否认,据实作答:“陛下交代微臣守好雍梧宫每一处,并格外交代,若是看到皇后抗旨出宫,无需动武,只需转告一句话即可。”
“请宁大统领赐教。”
“殿下从前能看到的,都是陛下愿意让殿下看到的。”
初冬的寒风呼啸而过,铁甲震震后宫墙之下再无一人。
穆秋梧捂着胸前藏着的地图,重新落回雍梧宫宫墙之内,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尽数散去。
原来以前那么多次的暗中窥视,她都知道。
是因为卿儿心里有他,所以他才能看到她的情况。
穆秋梧仰天长叹,随后呆呆地望着云凰宫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看来这一次,卿儿是不愿再给他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