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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双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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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一的第二节课的课间休息漫长且热闹,所谓门庭若市最莫过于学校的内部商店了。
卓问雪的头发扎了马尾,从侧面看过去显得饱满圆润。她颅顶很高,扎起头发来格外好看。蓝领白底polo衫与青色发圈显得她夏日十足。不过此时的她正与饮料斗智斗勇。一手抓着罐装可乐,水汽还在摇摇欲坠时,噗嗤一声,气泡先溅到了庚磊的校服上。
“啊!”她马上从口袋里抓出包纸巾,慌忙地在上面擦。“对不起对不起...”
瞬间从屠龙骑士变成了死到临头的士兵。
“没事。”
他把纸巾接过,校服上浅棕色显得尤为扎眼。庚磊擦过两遍就不在意地喝起的饮料,可卓问雪仍然盯着看。
“卓问雪。”
“啊?”她如梦惊醒,“怎么了”
“流汗了。”
她伸手摸了摸脸颊,湿润润的。夏日照得卓问雪脸上亮晶晶的,很难不发现她汗如雨下。等她伸手去拿湿巾的同时,庚磊拉着她走到了附近的阴凉处。沙滩伞和配套的桌椅摆了一长串,正巧还有一个四人位还空着。
“走吧,去那边坐。”
庚磊庆幸自己发现了这个位置,要不然卓问雪在太阳下恐怕得脱水。
他仿佛能想象那个画面,浅蓝色小海狮倒在地上瘪瘪的那种。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去看了眼卓问雪,她正擦着汗,阅读桌面上贴的新广告。
确实很像。
“庚磊同学,那个女孩子怎么还没来?”
卓问雪收拾好自己,重新喝起可乐。她说的当然是宋念真,庚磊口中那个和林山雁初中同班的女孩。
“老师要她收课后作业,估计得等会。”
见宋念真的这件事,还是因为卓问雪。那天在监控记录里看到林山雁的瞬间,她才想起这个女孩曾经和她打过一次不太好的照面。
是初一的下学期,她放学后去了一趟卫生间,夏日的夜幕来的很晚,天还没完全黑下,她刚打算开门出去,就听见有人进来,并且开始单方面辱骂。小小的卓问雪有些害怕,她很少碰见过这种事情,一时纠结该不该出去。
万一外面人很多怎么办?
直到她听见啪的一声,好像有人被掌掴了。
卓问雪坐不住了,一下推门而出,还未定睛去看面前谁是谁,就先用出她毕生的勇气喊:“住手!”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住了,三个看起来坏坏的女孩子围着林山雁,用奇怪的眼神瞧这从天而降的正义使者。而林山雁脸上比别人多了一片红晕。可她的脸依旧没多少表情。
“啊,你,你还好吗?”
卓问雪往林山雁走了两步了一步,马上停住了。
“不是……你们再这样我就告诉老师了。”说这话时,卓问雪的声音有些颤抖,身侧双手不自觉攥了起来。
女孩们中有人笑了,有人说着没意思,回家去了。走之前还不忘警告卓问雪,要是告诉老师,以后都没好果子吃。
林山雁还停留在原地,卓问雪马上从包里抽出一张湿巾给她,问她有没有事,只见她摇摇头,轻轻地抿嘴笑了一下。
“谢谢,我该走了。”
她没有接过纸巾,向外走去。卓问雪欸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林山雁人影出了门,她赶紧把东西收好追上去,可她却没回头。
卓问雪略感失落,不过她马上打起精神,走出了情绪。这个点了要赶紧回家。她走出走廊,却看见了李雾夏。
他立在不远处,直直地望着林山雁离去的楼梯口。月光照射在他金色的卷发上,温柔毛绒的。卓问雪离去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又觉得不好意思,马上跑去了楼下,等她再次抬头仰望,教学楼里李雾夏已经不见了。
当然,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个人叫李雾夏,那个人叫林山雁,也不知道后边陈曼曼所发生的事情关乎于他们,因为名字和脸从来没有对上过,仅此而已。
曾经十分辽远又无趣的记忆,换做现在,反而变得十分有价值。已经下晚自习那么久,谁会无端在走廊外等待,偏偏那个卫生间还靠近林山雁的教室。这么想来,恐怕在陈曼曼出事前,李雾夏那时候就认识林山雁了。
讲到这里,庚磊下意识咬了嘴中的吸管。
这件事情,越来越奇怪了。不管从哪里看,他都找不到李雾夏为何这样做的理由。
“庚磊,我找你好久。不是说好在门口等吗?”
庚磊抬头,宋念真此刻站在他面前,正用手扇着风,“热死了!”她在两人面前坐下,有了伞的遮挡让她多了些许凉意。庚磊把面前另一罐可乐推过去。“抱歉。这个给你。”
宋念真接过的时候很是赞许地说了声谢谢。
“非要这里讲,要说什么大秘密啊?”她问。
这一切当然要从陈曼曼谈起,宋念真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很是鄙夷:“这和李雾夏又有什么关系呢?”等卓问雪讲过那晚的事后,她就明白了。
“我们认为,雾夏与林山雁达成了共识,替她做了伪证,这之后的两人继续秘密来往,因为什么原因闹了这方面的矛盾,林山雁于是杀人灭口。”庚磊说。
宋念真指了指旁边的卓问雪:“就因为她看见李雾夏在看林山雁?”
“不错。”
“这里面有矛盾啊,庚磊同学。”宋念真拉开易拉罐,插上吸管:“你来找我恐怕是想知道山雁和李雾夏在初中是不是认识吧?”面前的男生点点头,她又说:“很可惜,就算他们高中认识,但他们在这事之前可能不认识。”
“连雾夏出现过的场合都没见过吗?”
“没有。林山雁不是什么合群的人,她不喜欢与学校的人多交流。所以任何人在她身边都会显得分外扎眼——更何况一个愿意替她做伪证的人。”
宋念真说这话时看了眼卓问雪,她听得有些失落,也认同宋念真的这番话,卓问雪唯一与林山雁的交集也感受到了温柔的疏远感。
“这么笃定,那时候你和林山雁走的很近么?”庚磊说。
不愧是理科实验班的学生,他很快抓住宋念真所表述背后的深层原因。她倒也不甘示弱:“没,她不喜欢别人靠近。只是我多注意了下她,和关心朋友没差。”
庚磊沉默,如果宋念真说没有纰漏,那他们就进死胡同了。
“那你见过林山雁受欺负的时候吗?”卓问雪问。
“这个……”她垂眸:“当然见过。”
“那时候也没有人帮助她吗?”
宋念真眼神一闪,语气有些沉重。“其实有人的,但是他们怕自己也陷进去,再加上林山雁太过冷淡。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帮林山雁了。真正帮助过林山雁的只有我。”她定顿一下,又道:“曾经发生过一件非常严重的恶性事件,林山雁受到伤害时只联系了我,那时候我们都不算朋友。如果真像你所说他们早就认识,那么林山雁不应该和我联系,而是应该和李雾夏联系。”
“再退一步,就算林山雁因为自身原因没有联系李雾夏,那么在你说的卫生间事件——姑且这么说——他为什么没来帮林山雁呢?真的与她达到了能做伪证的关系,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帮。”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庚磊说,他想了想,这里确实有矛盾。“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林山雁威胁了雾夏?”
“你非要这么说么?”宋念真语调不自觉高了起来:“她有什么能威胁到李雾夏,你大可说出来,李雾夏情商有多高谁不清楚,能抓到他把柄的人还没出生吧?”
桌上的空气瞬间冒了火,卓问雪被压在中间喘不过气:“好了好了……不要吵架……”
“虽然非常不好意思——不过,陈曼曼死亡的真凶是林山雁显而易见的吧?那个时间段,学校几乎没人。”
“那又怎么样?”她挑眉。
两人各执一词,弄得一股火烧眉头之势,最后还是上课铃解救了卓问雪。宋念真趁着离开留了最后一句话。
“你有你的推论,我也有我的。你想说服我,前提是你得给我确凿的证据。”
2
新华书店里的书籍琳琅满目,让卓问雪有些应接不暇。
就像宋念真所说:空口无凭。庚磊就带着她来了这里,想着碰碰回忆的运气。这间书屋开在李雾夏家附近,正巧位于各个小区的中心,很多学生来这里选购教辅,带动着旁边开了几家文具店和礼品店。从初中他俩认识开始,他们经常来买书,三楼还有座位,有时候还会在这里做作业。
“欸,五三打折啊。”卓问雪一眼就瞧见门口火红的封面,她拿起一本,上面标着五折:“好可惜,我买了好久了。”
庚磊已经走进去了,书店多年没有重新装修,还是老样子,半旧的书架,快脱皮的木质前台。上楼,自由桌椅倒是换了个趟,上边坐着许多写作业或者看书的学生。
他记得初中的暑假李雾夏经常在这里写作业,庚磊常陪他来这里。有时候运气不好,抢不到座位,就只能回家写了。回家写有一半的情况还是去庚磊家写,他父母不间断地不在家,这让李雾夏貌似不太喜欢待在家里。
伯父伯母以前就很忙呢。
“庚磊同学,”回忆的思绪打断,卓问雪正站在楼梯口喊他:“快下来,我看见伯母好像在搬家。”
小区前停了辆货车,徐温槐站在面前让工人小心搬运沙发,即使这种时候她也穿的一丝不苟,白色丝绸衬衫与黑包臀裙让徐温槐看起来像刚从办公室出来一样。
“伯母。”
她回头,后边站了俩人儿。“这不是庚磊吗,你们怎么在这儿?”徐温槐笑了笑。
“我们来书店。伯母,你这是?”庚磊看了看后边工作的人们。
“这呀,”徐温槐苦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手掌摸着脸颊:“这房子我准备卖了,以后长期定居广州。”
庚磊和卓问雪听得面面相觑,“那雾夏的事情怎么办?”
徐温槐表情悲伤起来,道:“我已经打电话给警察局了,我儿子的死有线索我也会过来的。只是,这个房子不能要了。”
“为什……”
“正巧,”徐温槐打断他:“你们在这里,我们一起处理下雾夏的遗物,有些重要的就帮我给邵警官,还有什么你们觉得有用的也可以拿走。”
庚磊不再问了,两人和徐温槐上了楼。
进屋,看着身边忙碌包装家具的人,这其中没有伯父的影子,虽然他只见过伯父一两次,但庚磊还是记得他的样貌。李雾夏的房间里,大型的家具都已经打包了,书柜里的书籍和文具还在原地躺着。
“你们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对了,桌上有雾夏的日记。”徐温槐站在门外说。
卓问雪走过去,最上面的就是。硬壳全灰封面,没有锁。她打开,日期隔三差五的。粗略地看看,里面要么是学习计划,要么就是和庚磊的日常。
“除了那本灰的,下面那两本也是。”徐温槐走过来,从中间抽出,和卓问雪手上这本装订一样,就是颜色不同。“都是从初中开始写的东西。”
庚磊翻开封面的第一页,写着献给自己。“您看过吗?”他问。只见徐温槐点点头,不一会儿又摇起头来。
“只看过一点,但我想除了我,谁都有资格看这些吧。”
“不会的。”
“不。如果我能关注一下他,我也不至于他的很多想法都不知道。看过几页后也让我觉得自己越发地对不起雾夏了。如果我能多关心一下他……”徐温槐说着说着声音颤抖起来,好似琴弦未停。
“伯母,这不是您一个人的错……”卓问雪安慰着她。
这本是无心之话,却像根刺一样扎进了徐温槐的心,她忽然想到,对于李雾夏,一直缺场的丈夫也有责任。
庚磊揣测着徐温槐的表情,试探地问了一句。“伯父他呢?”
他早就觉得不对劲,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
只见徐温槐沉默一会儿才道:“他么。我们离婚了。”本是泪水溢满的眼眶,难过转瞬即逝,此刻只有淡漠。
“这种时候……”庚磊很是惊讶。
“他对不起我们!在外地买房,用的还是他父母的名字,他早就想离婚了。他可舍不得雾夏,现在雾夏死了,我们唯一的纽带也没了。就连这种时候,他都不过来看一眼——”
她从未如此失态过。
庚磊一下子明白了,就像很多年前他所看到的一样,他们为了儿子,长期搭伙过日子,直到李雾夏的死打破了这个平静。一个假装婚姻美满的平静。
所以李雾夏总是去他家,不去的时候就待在新华书店写作业。他想这些恐怕都是因为父母。
“算了,都结束了。”
徐温槐不再数落自己前夫的过错,话到此处就结束了,她憋口气,出去张罗工人,庚磊和卓问雪就待在此地。
卓问雪这是第一次听到李雾夏的家庭情况,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庚磊,此刻他的表情比平时更加冷漠,他抿着嘴一副闭口不谈的模样。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她轻声说。“雾夏明明那么阳光。”
“总有表面看不到的事情。”庚磊放缓了表情,对着卓问雪苦笑一下。
她不言,转悠了一圈,这里和上次来的时候没多大变化,她想起那本书里的小票,把东西取出来了,再看一遍,时间定格在2016年12月。
可惜,陈曼曼死于十月,并不能代表什么。
她把小票夹进日记里,看向庚磊。他正在翻看白色封面的日记本。
“有线索吗?”卓问雪问。
庚磊摇摇头:“很普通,每天过得都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
她凑过来,找出另一本黑色的,日期进入了高二,里面写的都是很普通且无关紧要的事情,除了庚磊,要么就是同班同学和学生会的人,哪里有林山雁的影子。
“这一本是高中的,也没有写林山雁。”
实在让人疑惑。
“等一下,刚刚那张小票呢?”
卓问雪把小票给他,庚磊立马翻开小票上的日期:“既然留下来,那么这天是有意义的。”如他所料,这一天被记录下来了。日记篇幅短小,其中有这么一小段话:
——……同学很喜欢我送她的生日礼物,她说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像这个水晶一样翩翩起舞。……
“生日礼物?”卓问雪看看手上的纸条,“这么说来,这天是‘她’的生日,所以意义非凡么?”
庚磊摸了摸下巴,在他的记忆里,李雾夏的初中同学他不太清楚来着——不过真有这么一个重要的角色,他应该有印象才对。
生日礼物,水晶,翩翩起舞。
啊啊。
“送女孩子生日礼物的话,什么比较好呢?”李雾夏站在礼品店门口问他。
庚磊随手指了一个闪闪发光的水晶。
“我的话,女孩子会比较喜欢这种漂亮的东西吧?”
忽的一下,他打了个激灵。
“怎么了?”卓问雪一脸担忧。
“我记起来了。”
“什么?”
“雾夏和我提过这个礼物。”
庚磊欲言又止,好像是在反复确定般。
“他问我送女孩子什么礼物,我指的就是一个水晶。”
卓问雪皱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暑期补习班,”庚磊抬头,盯着卓问雪。“如果我们能确定这个东西在不在林山雁手上——”
他伸出手,指着日记上娟秀的“水晶”二字。
“那么知道他们在陈曼曼出事前认不认识了。”
卓问雪点点头,看来这三本日记非常重要。对于林山雁的避讳不谈,一定有什么原因。
玄关处的门哗地关上,卓问雪还以为有人出去了,从房间里探出头去,原来是伯母在外面把门关上,随后又进来。
“伯母,怎么了吗?”
“没什么,试试这个门的新旧。”徐温槐面色疲惫地把钥匙放到桌子上,“噢对了。你们在房间里能听见我关门的声音吗?”
“可以啊。”卓问雪不知道为啥这么问,天真的回了一句。可听到这话的徐温槐身子瞬间软下来,卓问雪见状,赶紧跑过去扶她。再一看徐温槐已经泪眼蹒跚了。
“伯母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卓问雪轻呼。
只见她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随即开始哽咽。
“伯母?”
她哭了,深呼一口气想说话,可话到嘴边磕磕绊绊的。于是卓问雪低下身子,想听清徐温槐在说什么。良久,只有只言片语传入耳中。
“……如果那天我在家就好了,如果我没有去抓小三就好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卓问雪听不懂徐温槐在说什么,只得抱着她,她们旁多了个影子,卓问雪抬头,庚磊站在身边,手上拿着那本白色的日记,他的表情冷若冰霜,紧闭着嘴,什么话有也没说。
3
正午阳光炽热,林山雁走到阳台把百叶窗挂上,顺带打开了落地扇。
宋念真把书包甩到旁边,一下子坐到沙发上,她热极了,忽然感受到一阵凉风,心里舒坦了许多。
这是林山雁所言的学区房,大概一百四十平左右,有三个房间,确实很近,就在学校对面。这里原本是原户主女儿的房子,因为女儿出国读博,选择出售了,整个屋子已经精装修过一遍,基础家具也有,人搬进来就可以住了。
“这租下来得多少钱啊?”
宋念真环顾四周,十分典型的包豪斯设计,看得出房子的主人是什么品味。
“每月四千。”
“这明显是长期住才装修的吧,这么便宜就租出去了?”
林山雁笑而不语,转过背靠阳台,双手撑在护栏。
“嗯,不过这种地方的房子,用来赚租金再好不过了。房主的女儿出国读书需要花钱,人也不在家,有熟人介绍就租给我了。”
宋念真没想到林山雁运气这么好,能收获这么舒适的屋子,还是有些惊讶。客厅里只有两个纸箱,其中一个收空了,看得出她原先的东西很少,剩下的一个里面除去日用品和书籍,一双舞鞋安静地躺在里面。
“想吃什么?我昨天买了一些鸡肉来着。”
林山雁去了厨房,她开始独自生活就要自己做饭了,不过按照她本人的话说,其实和以前没很多区别,以前也是自己做饭。
宋念真跟到厨房门口,看着她挽上围裙和低马尾。
“还有香菇,要吃黄焖鸡吗?”
“好啊。”
“炒小白菜,再加一个紫菜汤。”
“都可以。我来帮你吧。”
宋念真走进去,她有时候会帮妈妈切一下菜之类的。下午还要上课,菜很快就做完了,两人吃过后,就去房间里睡午觉,宋念真经过走廊时,发现墙上挂了画,印象派风格,没有名字。
“这是化作人形的黑天鹅?”她驻足观望。
“嗯,很漂亮,是吧?”
美丽的舞者一只脚成了爪子,一旁的手臂成了翅膀,仿佛摆脱桎梏般,她的脸上流露出解脱的表情。
“让人想到了电影《黑天鹅》。 ”
妮娜从白天鹅蜕变,成就了真正的自我,就像这幅画一样。
她们躺上床,宋念真一时抱着被子睡不着,她问道:“山雁,我看到你有舞鞋,你还学跳舞呀?”
“啊,你说那个。”她想起还有一个放在客厅的箱子,“报了几个学习班而已,比较感兴趣。”
“哇。”宋念真有些明白为什么老远看林山雁有种与人不同的气质,仪态好。“那你可以去考艺术学院呀。”
“嗯,我有那个意向。”林山雁笑了:“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当然可以!”宋念真忽然说道。
林山雁温柔地笑了笑。
“跳舞一直是我的梦想。之前我爸爸在的时候,他不管我,也不让我做其他的事情,不过现在好了,暑期的时候我会报舞蹈班学。”
这么看来,林桥光的死也不是很坏的事情。至少对于她女儿来说是这样。
“那这样的话我也是有艺术生朋友的人了。”宋念真语气天真:“说不准你以后会成为舞蹈家,可别忘了我呀。”说完,她翻过身子,眼前的床头柜上一枚闪耀的水晶八音盒映入她的眼眸。
林山雁会不会和水晶里的芭蕾舞者一样,变成非常美丽的存在呢?宋念真闭了眼,什么都想不到了。
“我们找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东西。”
刚吃完晚饭回到教室的宋念真被庚磊带到教室后门,将中午的事情说了一番,他站在死角里悄悄打开手机,给她看拍下来的那段日记。
“水晶?”
她倒是看到了水晶来着。
“你去过她家么?”庚磊把手机收了起来,免得被巡查的教导主任发现。
“中午刚去了,是有个水晶,不过确切来说,应该是八音盒,水晶只是上边会转的装饰。”
“是跳舞的人么?”
“呃,对……”
宋念真有些不愿意讲出这个事实,这不就是变相承认他们早就认识了。
“那我们还要确认下她的生日。”庚磊并不太惊讶,他还在思考,除去日记,还有什么其他的途径。
“喂,我可没说要帮你。”
他正视宋念真,有些不解。
“我完全不想知道李雾夏怎么死的,我也没义务帮你打听吧?”她冷了脸。
庚磊难得地笑了一下,很多时候他不太爱笑,这次他的表情也有些无奈。他瞄了眼门外,有不少同学正谈天,他把后门往里拉近了点,狭小的三角空间裹挟着宋念真。
“你说的没有错,不过,”他降低声音,靠近了点:“你是害怕林山雁杀了人吗,所以做一只不愿意了解的鸵鸟?”
她一下子推开庚磊,恼怒地看着他。
“你有病啊,别血口喷人。”
“我是瞎说的。但是作为朋友,你难道不好奇他们的事情吗?当然,我指的是林山雁。”他脸上没了表情,“你也说过,林山雁明确拒绝了你的接近。仔细想想,是不是因为有李雾夏在,怕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林山雁认识李雾夏,她有自信说出“希望警官能查明杀陈曼曼的人”的话,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就像庚磊说的,不愿意主动去找到真相。
但是林山雁的过去,她也很想要知道。
庚磊看着宋念真略微难以置信的脸,笑了一下。
“帮下我们吧。”他说。
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可是庚磊知道,她迟早会答应。但此情况,首先要看完那本日记。
夜晚,庚磊拨开书桌的台灯,首先打开了那本白色封面的,白灰黑,三色正好成就李雾夏五年的人生。
日记的第一页,时间2015年,初一九月开学。庚磊匆匆翻过,把日期翻向2016年的十月,找到了陈曼曼被杀的那天。
——我对不起她。我也会改掉这个毛病。
日记只有一句话,庚磊立马再往后翻,之后的日期直接跳了二十几天,内容回归日常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重新把页码翻到第一页。
4
“雾夏,昨晚说的话还记得吧,上初中了就更应该有自理能力,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不高的小男孩点点头,脸上笑的标准灿烂,李思远拍了拍一个他的肩膀,轻轻推入教室。
就像很久以前父母教育他的一样,成为一个不容置疑的,完美的人。毕竟家里的书架上摆满了这方面的书,逼着他看来着。拿第一也好,讨人喜欢也罢,这些都应该被李雾夏做到。
只有这样做父母才会开心。
他照例去竞选班长,选不到也能让全班记住他,不过选不到的可能性不大,中国孩子大多害羞,有自信毛遂自荐的太少了。
果然,他顺利地拿下班长头衔,鞠躬时他像往常一样露出了可爱的虎牙,他知道自己的脸笑起来很甜,于是总是拿这个笑容面对他人,没有人会不喜欢外向的人。
再之后做什么呢,是开始好好与学习和同学打交道了,第一次月考,他拿下年级前一百,毕竟是优等学校,竞争压力大,才入学这个排名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他父母不允许。
即使是工作繁忙,常不在家,但要求是不会降低的,李思远把试卷丢到李雾夏的脸上骂了他。站在一旁的徐温槐把老公劝住了,难得一次一家三口在一起,就不要发孩子脾气了。
她把李雾夏单独拉进卧室,谈了一会儿,其实她也觉得没考好,她很担心这个名次会影响进实验班的机会。
“考的太糟糕了,这次我们确实很失望。而且刚刚你看你爸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表情?李雾夏不记得了。
徐温槐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戒尺,原本垂头丧气的李雾夏惊了一下,他知道做不好的惩罚来了。从小到大,家中的戒律就是用戒尺抽小腿,他们从不打手,会影响写字。
一下又一下,疼的他直发怵,这一次妈妈打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狠,打完之后徐温槐要他写了计划表,并且保证下一次一定要进前四十。
“就算心情不好,脸上也给我收敛点。”
“妈妈,我真的努力了,我连不开心都不可以吗……”李雾夏哭了,声音小小的。
“不可以。因为你做的不够好,不然我们也不会生气。”
后来徐温槐找班主任申请了夜自习。一开始他们觉得在家没人吵,回来做作业比较好。现在想来还是让李雾夏在学校里写作业吧,学校有人盯着,氛围好效率高,免得他在家里集中不了注意力。
就这样,李雾夏要开始定制他的学习计划了。他算过,全年级六百人,十五个班,下一次月考就是期中考试了,实验班会有两个,一个班四十个人,至少前八十才能进去。
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疯狂刷题,他不想让父母失望。他害怕看见母亲失望的脸。
题量太大,加上周围学生竞争强,每每写作业时,他庆幸初一不用学物理和化学,练起来时间也够。不过有时候写的烦闷了,他会置气,下意识地扔手边的东西。
有次等他把手抬起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现在在教室,不是在家里。
同桌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了,李雾夏马上摇头笑了笑。他不信,凑过来看了一眼作业本,上边被红色的笔记划的一塌糊涂了,纸面翻起毛糙的残丝。
“是不是写不出来?”
李雾夏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长着雀斑的男孩十分懂他地竖起大拇指,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漫画书来,上边写着“东京喰种”。
“喏,借你看,这可是时下最流行的漫画啦。”
他把书带回家去,日式的书页方式还有故事形式让他觉得新奇,他没有看漫画的习惯,总觉得会浪费时间。为了同桌的好意,他还是决定好好看看。
紫红色头发的女人与男主第一次见面就想要他的命,她把男主角的脖子咬烂,迸发出淋漓的鲜血。
这一幕分镜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
李雾夏决定找同桌再借两本,小雀斑看他这么感兴趣,调侃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冒险类好看?这可是时下最火的漫画!对立的两派,人性的辩论,主角的自我救赎——哇!太引人入胜了!”
他想了想,脑中第一个蹦出的却是男主角各种受伤的画面。
“是啊,”李雾夏附和他:“我也很喜欢,所以还有没有这种主角比较悲惨的类型?”
“有啊!”小雀斑来劲了,他兴致勃勃:“还有一个,叫‘进击的巨人’,男主角老妈在他面前被吃了脑袋,太惨了。我没有台版,你只能自己去找资源了。”
和东京喰种相似,惨烈的剧情,不可名状的死相,李雾夏面对着电脑屏幕,每一个受伤的画面都让他心情变得莫名舒畅。他点开相关搜索,进入一个叫“寒蝉鸣泣之时”的蓝字里。
按照计划,李雾夏顺利地考进前五十,拿到了第三十四的好成绩,进入实验1班,父母很高兴,周末带他去迪士尼玩了一趟,中途父亲在和他们排队等游乐项目的时候总有人打电话,李思远一开始一直挂断不理,表情很不耐烦,徐温槐问是谁,他说是朋友,估计是找他借钱的。手机再次响起,李思远了不得不接起来,走远了点聊,李雾夏看着远远的父亲既生气又带着点讨好的面孔,忍不住瞟了他母亲一眼。
徐温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什么电话非要去那么远接么?”
“我都说了是朋友,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疑心重。”
李思远示意地瞄一眼自己的儿子,徐温槐压住脾气,不再说什么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继续陪孩子去玩其他的设施。
这样的异样,李雾夏怎么不看在眼里。
两日游很快就结束了,李雾夏开始了全新的班级生活,第一步,依旧是做班长。
他觉得有点没意思,总是要想法子和人打交道,挺无聊的。
高压下的班级学习压力更大,为了保住每次考试全班前五,他划烂草稿本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家里的垃圾桶总是堆满废纸。同班的同学常和他吐槽老师讲的太快,考试难度还大,为什么李雾夏就承受得住,难道这就是学霸吗?
每当这时候他只会笑笑,什么都不表示。
要问解压的方式,只有看那些猎奇向的东西,因为压力他看的东西越来越重口了。这些他们当然不知道。除此之外,就是划纸,记得徐温槐有次丢垃圾,发现李雾夏的垃圾袋里全是撕烂的废纸,她忍不住唠叨了两句,叫他少浪费东西。
次数多了,徐温槐开始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李雾夏本想吐露一下自己在成绩上的痛苦,可换来的却是一场无意义的说教。
“我还以为是什么,这种压力是应该的,你们这点压力算什么。”
就算沟通了也不会理解,他想。
这样的话不如找个其他解压方法不被唠叨。
从他家到学校之间,有一个普通中学四中,上一次全市联考出了事,有在考试期间把学生拖到校外实施殴打,几个人都没参加考试,报警后一起拉到警察局做记录了。李雾夏还未在本学校听说过这种事,他觉得这些人太疯狂了,该好好上学的时候非要当社会青年。
一次李雾夏下了夜自习回家,想书包里还有没解开的题,他有些郁闷,想取出手机看看自己关注的猎奇论坛放松一下,却发现快没电了。公交车摇摇晃晃,他看见了那所四中,想到之前听说的事情后,李雾夏当即下车来到了大门附近。
这个点学生走的差不多了,现在从学校慢慢悠悠出来的估计是做值日的。只见一个男孩校服也没穿,脸上贴着膏药,取出钥匙上了他的小型重机车,李雾夏趁他没开出路口之前立马跟上他。
车子拐进一个巷口停住了,男孩下车走进去,李雾夏站的远,假装靠在电线杆附近等人。他发觉那人消失在黑暗里,于是沿着墙壁走近了点,用手机屏幕反光反射里边的情况。
里边的二人在狭窄的空间里打起来了——这和李雾夏所想的一样,学校里的喜欢打架混混不少——不过不是势均力敌,先在里面的人被带着膏药的男孩揍的爬不起来,发出恶狠狠的怒吼,站着的男孩二话不说,又给了他脸上一拳,这次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口腔里流出一摊血。
李雾夏感受到一丝视线,把手机马上收了走去电线杆旁靠着,男孩捂着肚子从巷子里出来,脸上负了伤,衣服也灰蒙蒙的,他没注意李雾夏,戴上头盔就绝尘而去。
等他人影都瞧不见了,李雾夏折回巷子,地上的人儿躺在墙壁旁一动不动,用颤抖的眼睛盯着李雾夏。他想说什么,可嘴里的鲜血止不住地流出来。
“同学,要帮你打120吗?”
李雾夏蹲下来,伸手拨开男孩的头发,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可惜现在被打肿了。额角擦伤,颧骨上也青了。
他颤着点头,咳了一声,眯着眼,嘴里的伤势看起来非常糟糕,李雾夏解锁手机拨打电话,趁没接通前迅速说道:“作为报答,我要一张照片。”
他与医院通话中,用手指拨开男孩的口腔,侧切牙打折了,所以一直流血,简单报告了一下情况和地址,李雾夏随即挂断了电话。他没松手,反而把食指伸进去,轻轻用力地拉开男孩的嘴,在少年没答应的情况下用闪光灯对准着颓靡的面孔,曝光他歪掉的牙齿,那里血腥又漂亮。
“干嘛……!”少年被光照的刹那闭上了眼。
“做作业用的。”他随口一说。
拍完刚好手机自动关机,走前李雾夏扶他起来,拆了一包纸巾,沾着矿泉水擦了一下他伤口的灰尘,剩下的留给他。
“算了,不计较照片了。谢了。”
男孩眯着肿的眼,李雾夏笑了:“这是我举手之劳。”
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他打开大门发觉客厅灯开着,母亲正一脸怒意,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去哪儿野了?啊?我忙几天你就跑的没影了是吧?”
“不是,我和同学在街上逛了会晚了。”他刚把书包放下,啪的一声,脸颊传来一阵滚烫。
“电话也不接!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李雾夏缓缓抬头,心头一股热流涌动,蓄势待发。忽然他看见茶几上的果盘花瓶碎了一地,这才发现爸爸也不在家。再看眼前的母亲,眼角红晕潮湿。他好像是明白些了,在他回来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对不起,不会再犯了。”他压下心底的怒意,轻轻拉开嘴角,露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不要生气了。”李雾夏张开手臂想他母亲一个拥抱,徐温槐瞪了一眼,刚准备开口却被抱住,本想推开的手最后没有用上力。
她真的很累。
下课后的走廊人来人往,小雀斑兴致勃勃地和李雾夏说今天什么什么又更新了,那次之后两人分班了,好在都是一层楼,有时候会在一起聊聊天。
“对了,隔壁四中是不是很多小混混?”
“啊?”被打断的小雀斑有些摸不着头脑,话题怎么突然说这个了,“好像是吧,之前我听我小学同学说还有人把人拉到山上打的。哎呦,没有学习要求的地方鱼龙混杂,还是我们这儿太平啊。”
“是啊。”
“哎,我说你,咱们李雾夏怎么突然会关心起外边的事儿,你不是最讨厌那种人了嘛?”小雀斑朝他挤眉弄眼,逗得他忍俊不禁。
“是啊是啊,所以我们学校会不会有这种人呢。”
“那是肯定!”小雀斑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不是总有那种富二代欺负普通人的新闻吗。”
会有吗?李雾夏站房间里,母亲刚睡下,他脸上比平时多了一丝阴霾,打开手机相册,最新一张是口腔流血的照片,角度刚刚好,不管是淤青还是牙龈翻起都很清晰,最重要的是男孩的表情,不屈又颓唐。他可以想象这些东西是如何出现,又是如何绽开。
和论坛里很多照片差不多,不过他拍的更好看。
他盯了良久,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地笑了。
李雾夏感觉自己不是那么生气了。
5
宋念真晚上连收好几条短信,发信人都是妈妈,她说外公摔了一跤,她和爸爸紧急回老家一趟,晚上不回来了,运气好明天晚饭前回来,吃饭学校解决。
她给妈妈回了个电话问候一番,从书包里翻出钥匙,她也习惯了,有时候确实父母会忙,反正学校都能吃饭。
在公交站台站了一分钟,宋念真突然取出手机打电话。
“喂,我家人回老家了,我不敢一个人睡,可以去你家吗?”
宋念真坐在桌前不知怎么动笔,她来林山雁家前先回家一趟带了衣服和洗漱品过来,都洗完澡了还是有点紧张,毕竟她是撒谎过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探底。
“呃,说起来啊,山雁。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怎么突然问这个。”林山雁翻着书本,
“啊,因为今天我同学过生日,我就想到你了,你好像都没说过呢。”
林山雁无奈地笑了一下,“生日也没什么特别的。”
“哪里,这很重要的。”宋念真凑近面前的人,“我觉得很重要。”
林山雁盯了她两秒,似乎拗不过了:“好吧,我是十二月二十八。”
“十二月二十八……”宋念真愣神了一下,马上转换过来:“是摩羯啊。”
“是啊。”林山雁对星座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宋念真庆幸自己反应快说了星座,要不然她的表情一定很奇怪。
和李雾夏写的日子一模一样。晚上睡觉前,她探进林山雁的房里瞅一眼,水晶还在床头柜上,可是她要去客房睡,该怎么自然地挑起话题。
“怎么了?”林山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杯水。
“没,没什么。”宋念真摇头,眼神不自然地收回,“感觉那个水晶很好看啊,在哪买的?”
“别人买的,我困了,睡吧。”
“啊?喔,喔。”
宋念真知道这会儿聊不起来了,于是回客房关上门,站在对门的林山雁却没有动。她顺着门口看进去,水晶亮闪闪的。
第二天宋念真对着镜子拨眼皮,看着自己加深的黑眼圈,昨晚她睡得非常不好,应该是被庚磊那家伙感染了,他发短信说中午别回家,日记内容有进展,弄得自己也有点疑神疑鬼了。
她闷闷地挤着牙膏,林山雁进来扎头发,问她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宋念真说晚上,她又问,那你中午怎么解决,抓着牙刷的人儿想了想,说学校吃。
天气越来越热了啊。
清晨的凉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宋念真的座位靠窗,从窗外看去能瞧见很多居民楼,她等了会儿,庚磊终于来了。
“发现什么了么?”
庚磊坐到她同桌的位置,面色很差:“你说的对,林山雁确实不认识雾夏。”
宋念真听的一头雾水,“啊?可是我问了山雁,她生日就是日记上的日子,而且你上次不是说李在暑假问过你礼物的问题吗?”
“事实是这样,不过……”
话未说完,坐在这个位置的学生来了,庚磊不得不起身让道,对宋念真交代放学再说,三言两语是讲不完的。
好不容易等了下课,宋念真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庚磊摇摇头,“我说了,这事不是一下子能讲清楚的,找个地方坐会儿好好说。”
宋念真十分诧异:“有那么麻烦吗?而且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说了,事情很长,说不清的。”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东西带过来给我?”
“让我把死者的私人物品随意交给外人看?”庚磊反问道。
“外人?”宋念真不可置信地念道:“啊你这家伙,是你要我帮你的啊。”
庚磊停了一下,再次开口:“不好意思。那我收回刚刚那句话,我妈做饭很好吃的,我请你到我家做客,顺带给你看看日记,好吗?”他的语气完全没有歉意。
宋念真无语,看穿他似的咬牙切齿:“行。”
她和庚磊回了家,拿到了那本所谓的私物,庚磊替她翻到初一下学期,指着那里说这从这里开始,如果有什么宋念真不懂的他可以解释。
“中午时间太短,看不完怎么办?”
“你明天再来。”
宋念真瘪嘴,不搭理他了。
“昨天的时候,卓问雪带我去了外语附中。你快点看的话,就能知道一个关键的事情。”庚磊说。
“什么事?”
“你先得知道初中那会儿的事情,才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宋念真听得刚想说他卖关子,却看见庚磊表情十分凝重。她马上把要说的话收回去了。
“这非常重要。”他低沉道。“对了,记得里面的主语‘她’,指的就是林山雁。雾夏没有写过全名。还有,无论你看什么,请帮我保守日记里所有的事情,就算是卓问雪也不要告诉,好吗?”
“为什么连她都不行?”
“你看了就明白了。”庚磊说。
6
碰运气实在是太难了。
寒假的之前李雾夏又频繁去了几趟四中,等放了寒假就很难找到学生了,他看了看屈指可数的照片,每一张颓废的拍摄都很有感觉,这是找教程,学习了一下后期的成果。并且拍这些东西多少花了点钱,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给他拍照的,给钱的话就不会被人揍了。
他把这一切锁进私密相册里,决定寒假不拍了,要好好补课学习,下一次开学再弄。
过年无非是见亲戚,收红包,还要反攀比一番自家小孩,而李雾夏,他从来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每次面对着大人们的夸奖时,总能感受到小小的,鄙夷的目光,这时他就会沿着感觉看过去,递出一个和煦的笑脸。大家总是说李雾夏有多优秀,其实只有他本人知道,他不是优秀,只是比其他人努力而已。
除了学习初二的知识,还要开始着手物理和化学了,爸爸妈妈希望他能学理科,都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那么提前的预习很重要。
虽然这样很累,但是李雾夏觉得这样很好,这样子他就比别人走的快,他还是想拿班级第一的,一直徘徊在前三,他还没拿过第一呢。
年后父母仍是忙,妈妈走前会做好饭,他自己在家热了吃,有时候深深的夜里,他也是独自一人。
一次李雾夏出门忘带钥匙,下午补习班下课后打电话给爸爸,他说他正好在饭局,让他过来顺道吃个饭回去。说是什么农家餐馆,偏僻的可以,他打了辆的士过去,发觉四周都没几栋楼,进了包厢发现里面云雾缭绕,把他呛得直咳嗽。
桌上的人哄堂大笑,调侃李雾夏是好学生,二手烟吸不得。
他在父亲身边坐下,一抬头发觉桌对面的女性看着他,三十出头的模样,眼睛旁的粉底挡不住细纹。有人介绍这位阿姨,说作为李思远的儿子,必须知道她,她可是李思远的生意伙伴。李雾夏说了一句你好,阿姨对他妩媚一笑。
吃饭途中,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他学习上的事情,李思远要他敬酒,什么长辈在前两手端杯,什么人家站着你就不能坐着,他其实非常讨厌这些,可又不能表现出来,不然爸爸又要不给好脸色看,他只得学着说两句之后埋头吃饭,填饱肚子后借口做作业要回家。那群人终于放过他了,出去后屋外天已黑,冬日黑的早,路上已经没什么车辆了,一眼望去道路尽头如野兽张开的口腔。尽管如此,李雾夏觉得心理舒畅了许多。寒风凛冽,他搓搓手掌把围巾捂紧了,站一会儿,来往都是私家车。
要不让爸送我回去吧?他想了想往回走,可没走两步就停了下来,在拐角处隐藏了自己,刚才的阿姨正站在外部卫生间门口吐着——这不是他停下的理由——她好不容易站直身子,摇摇晃晃地挽住一个男人的脖子,是的,是李思远,他的爸爸。她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开始胡闹,脚底的高跟鞋踩得响亮,李雾夏这才发现在这种天气之下,这个女人只穿了条黑色紧身连衣裙,衬得她身材凹凸有致,黑色丝袜从长筒丝绒靴上露出,带着些许肉色,更是令人心驰神往,这是和母亲完全不同的衣着,他的手不自觉抓紧了口袋,死死地盯着他们,他多希望爸爸能推开她。
事与愿违,爸爸好像很享受怀中的人撒娇,和她调起情来,手指快摸进了女人的裙边。
良久,阿姨似乎闹够了,拽着李思远回餐馆,火红的嘴唇一翁一合,隐约之间他听见调笑的说话声,她说,你儿子还挺帅的,长得像你。
呼啸的风声打过,尖锐得像要割下人的耳朵。李雾夏终于等来了的士,他匆匆上车,用力关上门——像是这样就能与他们隔绝般。他松开的手,发现手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排指甲印,火烈地好似红唇。
那天爸爸没有回家,李雾夏回去的之后妈妈才回来了,她问他是不是去找爸爸吃饭了,这一次他意外地面无表情点头,徐温槐看见他手掌里红的很,翻过来看看后,叫他写字少用力,别弄伤了。
他什么都没说,倒是抬头看了徐温槐良久,她的母亲风衣还未脱下,隐约瞧见里边的西装,一身精明的气儿,这和那个女人是不一样的。徐温槐见他发呆的模样忍不住又想教育他几句,李雾夏却忽然开口。
“妈妈穿这套衣服挺好看的。”
徐温槐有些惊诧,语气里藏不住的开心:“你这孩子,突然说什么呢。”
冬天即将结束,新学期也开始了,李雾夏还是像平时一样做完作业休息,打开学校的论坛,发现最新顶上去的帖子回复很多,标题叫“震惊,我们学校竟然转进太妹!”
——2楼:23333,uc不录取楼主可惜了
——3楼:谁啊莫抢二楼,二楼自古献祭(滑稽)
——4楼:【楼主】还在打字就被抢楼了(愤怒),这学期有个班转进来一个女生,好像是隔壁二中转进来的
——5楼:本校优良传统(滑稽)
——6楼:【楼主】那个女生可真狠啊,听说进了班就拉帮结派弄孤立,说话不给好脸色,看谁不爽就怼
——7楼:【楼主】我前几天打听到她没事就给人家水杯丢东西,抽屉里塞死老鼠,在别人桌子上乱画,看谁不爽就偷偷欺负,老师又逮不住证据,还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是看不下去了,我要曝光她
——8楼:爆名字和照片啊,大家一起看看是谁
——11楼:我靠,发了,楼主注意安全(吓哭)
——12楼:这个女的我记得,她爸好像是教育局的
……
——189楼:来迟了,怎么抽楼了
——190楼:说了半天,连几年级都不知道
——191楼:【楼主】坟贴勿回,盗号造谣,就此打住
——192楼:楼主咋回事啊,被威胁了?
……
翻到这里,已经没有可看的信息,李雾夏再次刷新帖子显示删除了。仔细想想,隔壁班和他们班里肯定是没人转进来的。他换了一个小号私聊了楼主,得到回复说盗号了,不知情,再发消息,提示被拉黑了。
如果找到这个被欺负的人,不就可以在学校拍照了吗?
第二天班级里有人讨论起昨日帖子的事情,课后的孩子兴奋的很,他们有人说瞧见信息了,是本年级的人,具体班级姓名因为楼主抽楼太快很多人没看见,说什么班的都有。
聊这些的同学就在李雾夏身边,而他还在做第四练验算,解题解得心云流水,密密麻麻的数字整齐排列。他把最后一个答案标出,关上本子,用笔头戳了戳前排的同学。
“奥数第四练你写完了吗,我有很多题不会。”
“啊,还有你不会的?我还没动呢。”
“那可以今天写完借我抄一下吗?”
“今天?我不知道写不写的完啊,那太难了。”他摇摇头。
“明天我要交老班看,他想让我参加那个奥数比赛,你知道的,我写不出来恐怕要死啦。”李雾夏撇嘴道。
“哎,”同学迟疑了一下:“我尽量吧。”
“那——要不这样,过几天你检查年级板报和卫生,我替你去。”
这下同学不为难了,“一言为定!”
谁都知道学校两栋教学楼,偏偏初一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六楼,另一部分在隔壁栋一二楼,好巧不巧实验班都在二楼,去一趟检查爬楼都费劲,更何况还是自由活动时间查完,记录得跑去放回教师楼,纪检部纯属吃力不讨好。
四天后,李雾夏拿着记录板,上边写着各项班级分数,他已经查了三分之一,该去另一栋查剩下的了。进班照例巡视一圈,他没发现什么异样,每个人都很正常,没有人桌面受损,而且讲台上的座位表上也没有多出来的名字——这是他所想的方法,插班生的名字多数情况下会写在座位表上而不是打印出来。他快快的写完分数去了下一个班,就这样一直重复,他终于在六楼尾部班级发现了异样。
有一张桌子上涂满黑色马克笔的印记,一部分擦掉了,还有一部分斑驳陆离,这应该就是被欺凌者的桌子。李雾夏去看讲台桌的座位表,上边用红笔多写了个名字。
那这八成就是转校的欺凌者了。
李雾夏把名字在胳膊上抄下来,然后又转了一圈,假装看黑板报,悄悄瞟周围每一个人。有一位带着圆框眼镜的女孩从前门进来,脸上贴着两个创口贴,她坐到前排,摘下眼镜,右眼底泪痣显现出来。李雾夏多瞧了两眼她脸上的伤痕。
关于插班生,或许就是这个地方。他收了视线默默想着,女孩没坐涂改过的桌子,受害者可能是另一人。他继而假装惊讶地问身边同学,为什么有一个桌子上乱涂乱画,这算是破坏学校公物,也算做卫生分数内。周身的学生摇摇头说不知道,但绝不是课桌本人画的。
是谁?要写到记录上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猜测说,是陈曼曼;只是猜测啊。
她长什么样?
他把人指给李雾夏看,与他胳膊上的姓名一样。不错,就是这个了。
他之前所见到的情况都差不多,大部分都欺凌在放课后进行。于是之后一周夜自习下课,李雾夏每次会多等一会,等到9班的灯光消失,最后几个人下来。可他什么都没等到。他原本以为这里与四中一样,学生在校就肆无忌惮,看来并不是的。
运气不好。李雾夏站在教学楼下这么想着,两周了,他又一次等待9班的灯光消失。与此同时,他看见了那个泪痣女孩,这一次她脸上没有创口贴了,而是脖子一圈多了绷带。上一次见还没有,难道她才是受孤立的那一个吗?于是他多观察了段时间,没错,她旧伤好了隔段时间会有新创口。
看来他弄错了,陈曼曼的欺凌对象不止一个,可能是多个。见她的次数多了,李雾夏不想去了解其他受害者了,他发现自己更喜欢这个,因为她的伤口就没停过,这样子能每天看见。
李雾夏还发现这位女孩有着吸引人的气质,仿若一枚高岭之花,她不爱笑,偶尔露出的温柔淡如月光,这丝缕的柔软连带着伤口也有着残缺之美。他多希望能给这位女生拍张照,用最好的技术,拍下她永远定格的淤青与面容。不过这很难实现,他不可以告诉自己的同学我想给你的伤口拍照,也不可以用外人身份旁观事件,因为这是第一外语中学,不能被任何人知道他这些不该暴露的东西。
他只能远远地观望,拍下她的背影。
直到有一回女孩没有如平常下楼,他走上去确认情况,正好看见女孩跟几个人进卫生间,他在走廊站了会儿,想着竟然被自己撞见了,忽然里边发出一阵激烈的吵闹声,他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一声掌掴,紧接着就有人喊着住手,原来里面有其他人,看来他不用进去了。再之后几位肇事者就出来了,李雾夏在她们走来前站的远了点,背对着教室,余光瞟去,几个欺负人的没有上次说的陈曼曼。然后女孩出来了,雪白的脸上多了一块红晕,她表情淡然,没多看他一眼,背着书包下楼了。
她被不同的人霸凌么?
李雾夏这才转过身,仔细瞧她的背影,她的身躯有些单薄,手腕处贴了膏药。我是为了拍照才来的,是不是不太好,他忽然这么想着。刚刚是有人阻止了,不然霸凌情况只会更糟糕,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被自己跟踪……卫生间里出来了另一个卷发女孩,她急急忙忙地看了他一眼,马上就离开了。他忽然有些庆幸,多亏了卷发女孩,才让他不至于对被霸凌的她太过于愧疚。
要不还是别拍她了。
他最终决定拍照去四中或者职中,但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等待女孩,在远处看她经常出现的膏药贴,比其他那些小混混更加让人浮想联翩,她似乎成了他的幻想对象。李雾夏最近才知道,他有所谓的猎奇心理,喜欢用真人伤口来达到想象画面释放压力。他读过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书,每个人多少有一些点变态,有的没注意,有的知道没表现出来,就像他。
爸爸和那个女人总还是有纠缠,每当徐温槐脾气控制不住的时候,李雾夏就知道一定是那个女人的露了马脚。如此,他们依旧假装夫妻和睦的样子。
他的母亲,是一个极其能控制脾气和事情的人,除了小三。偶尔迁怒与他,会突然要求道德上的东西——比如有一次她查了李雾夏的手机。
当然,那次他被打的措手不及,自然相册也暴露无遗了,血腥的,猎奇的,徐温槐像看疯子般面对李雾夏,反手清空了相册,她颤抖的说,以后不准用手机,影响学习。
那一次也被体罚了。
他问母亲为什么,只是一些图片而已,他没伤害过任何人。徐温槐沉默半晌才回答他。
正常人才不会做这种事,我现在体罚你是为了你好,是要你记住,你现在做的就是当个好学生,做我的好儿子。
很长一段时间,他用的徐温槐充话费送的摁键机,不能拍照,不能存图,让他失落了好久。好在电脑还能使用,查资料打印试卷什么的,想看什么图片就无痕浏览。
这下李雾夏放在学习上的时间更多了,他不用再去其他地方拍照,唯一的娱乐就是有时看那个女孩放学,跟一段路然后回家。不管发生什么都只是远远地看着。这让他了解到这位女孩,中午经常会去一个地方跳芭蕾,似乎很喜欢跳舞的模样。就这样断断续续,暑期到来,李雾夏便不再见到她,每日的补习班让他认识了庚磊,他有意去得知那个女孩的生日,准备了一个礼物。
——……我们或许有认识的机会。
但下半年那件事的发生了。
糟糕透了。
——……我不知道巷口发生了什么,那里十分隐蔽。我刚到那边的时候,他们好像呆了很久了,我捡起地上的易拉罐丢向那里,惊讶的他们似乎预感该走了,从里头离开,手上还拿着相机有说有笑的。不知为何我的心怦怦直跳,缓缓走近之时,我瞟见她爆露在外的右腿,暴雨淋着伤口,丝丝血迹流下来了,肩头擦伤,手肘还淤青了。这让我不免想到她的面孔,以及嘴角微微流露的不以为然。
——这时我发现我对她这种状况居然起了反应……我很紧张,这种情况下我出现在她面前,才更像是变态。并且她如此糟糕的情况,被其他不相关的人看见一切,我想这辈子都会是她的阴影。我不知道她是否想报警,于是我站在那里祈祷,希望她能给自己的女性朋友打电话自救。
——倾盆大雨打向伞面的声音仿佛对我的质问。我好像听见一个声音说,这是绝佳的机会——看见她不可能看见的样子。
——不对,不对。我羞愧难当,不止如何是好,终于下定决心向她走去时,忽然有个女孩子来接她了,哭着把外套脱给她。我停下来盯着两人,她淋湿的头发挡住半边脸,垂着头,露出的眼睛眯上了,颧骨擦伤了一些。我心头一动,一时间失了神,伞就脱了手,被风刮跑了。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我问我自己。
——等我再去看林山雁,她的背影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