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星际等你》云雀不休

32、第三十一章

　　黎尘认识秦冽很久了，加上上一世，总归有几十年了。

　　有的时候他会以为自己更了解秦冽一点，然后会感到“秦冽变了”之类的。但实际上，秦冽是不会变的。

　　距离地下城遇袭的第十四个小时，他们已经经历两次空间跳跃了，现在还在茫茫宇宙之中寻找降落点。

　　秦冽在驾驶座上，依旧保持高度集中的精神力，甚至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没有让他的精神力出现半点波动。

　　到底要经历过什么，才能如此冷静？

　　黎尘默默地看他的背影，在上一世，他就是这样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甚至生出一丝“永远”的滋味。直到白陨星战役发生，此后他只能看他的遗照。

　　如果他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做秦冽的副手，当鹰隼三队的队长，或许秦冽依然会在一些危难面前，将他扔进逃生舱，丢走。

　　战场掌握在秦冽手中，他不会留一些没用的人在自己身边。黎尘深刻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快点成长起来，那么迟早还是会被秦冽丢下。

　　整架机甲都被秦冽的精神网络覆盖，所以黎尘刚在身后站定，就被秦冽发觉了。

　　他连头都没回，随口问道：“顾霖醒了？”

　　顾霖还沉浸在震惊的余波之中，就被秦冽指挥去修复机甲尾部，他两眼发愣，下意识听从指挥，没想到刚走两步就被秦冽用镇定剂放倒了。

　　然后顾霖被秦冽熟练地塞进医疗舱内。

　　直到现在还没醒。

　　“……没有。”

　　这是一个月以来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秦冽嗯了一声，其实整架机甲都在他的精神网络之下，谁醒了谁睡了，他最清楚。只是他感觉后颈光脑芯片植入的位置有些不舒服，就想说话分散注意力。

　　过了半晌，身边被放了一杯酒——果汁酒。他们本来也只是试飞，机甲上放了些小零食，没人意识到这一走，便回不去了。

　　“地下城是海盗炸的？”黎尘问。

　　“是人造补给基地。”秦冽纠正道，“大概是海盗干的，否则谁有功夫炸那种地方。”

　　一群人，为了一点点资源和地盘大打出手，听起来像是地球时代茹毛饮血时，会干出来的事。

　　但实际上，人类一直在重复这种事情，只是从文明高速发展后，这种事已经被披上漂亮的外衣。

　　黎尘想知道秦冽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但他不想开口问，好像一开口就意味着他只是个乖乖听计划，然后服从安排的吉祥物。

　　吉祥物是不会被留在身边的。

　　他别扭地开口：“你已经连续驾驶十四个小时了。换我来吧。”

　　“不用。”秦冽瞥了他一眼，语气倒是诚恳，“你技术太差了。”

　　“……我学起来很快的。你也不教我。”

　　秦冽想起之前答应教他一些技术来着，他沉默片刻说：“下次——”

　　“下次你就该把我送回赤地星了吧。我一直不在你的计划里，对吧？”黎尘打断道。

　　原来在这儿等着套我呢。秦冽说：“少来这一套。”

　　其实秦冽打算试飞结束后，尝试走绕开官道去赤地星的路，但海盗从中一搅合，又闹出那样大规模的太空级热武器战斗。

　　人造补给基地离114号跳跃点很近，离赤地星也不远。恐怕联盟那边已经收到消息，正在严查官方航道吧。

　　其实海盗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对一个废弃的人造补给基地出手，根本用不着做得那样声势浩大。这一次，秦冽也摸不清他们的脑回路。

　　“先找一个太空补给站，机甲携带的能源不足。”秦冽正要拿起果汁酒，手腕却被人按住。

　　他扭头，黎尘果然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眼里好像再次燃起熊熊烈火。

　　“将军，在你打算回赤地星之前，我一直都有机会吧？”

　　秦冽看见他露出一脸斗志的模样，就头疼。

　　“再说。”

　　“我会成为你的空间数维师的，哥。”

　　“滚。还有，我不需要空间数维师，斯帝恩老师到底跟你说了——”

　　话还没说完，一只热乎乎的掌心就覆在秦冽的后颈，贴着光脑芯片植入的位置。

　　“你的后颈变红了，将军。”

　　秦冽将他乱动的爪子反向一拧，腕骨咔咔作响。黎尘疼得龇牙咧嘴，随后就被秦冽关到医疗舱里去了。

　　他隔着玻璃舱门拍打，喊道：“我有密室恐惧症，将军。”

　　秦冽冷眼看着他，说：“别装。”

　　只有黎尘躺在医疗舱内，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道：真的有密室恐惧症，都赖你，将军。

　　秦冽驾驶着机甲在宇宙中寻找补给站，偌大的宇宙，竟然找不到一个小小的落脚点。

　　他揉了揉后颈，光脑芯片似乎在不正常的发烫，像是越发不能承受他的精神力一般。
　　这一点秦冽心里很清楚，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从卡莫拉防线回联盟养病。

　　斯帝恩教授说过，空间数维师能分担他身上承受的精神力重担。

　　但我不需要，秦冽心道。这句话他对联盟军署、斯帝恩教授、秦未衡还有黎尘都说过一次，这一次他对自己说。

　　数维师需要和承受对象达成绝对的信任关系，秦冽知道自己无法信任别人。

　　阴暗潮湿的地下洞穴，出卖身体唤来两根香烟的女人，还有她口中从神明那儿献祭得来的孩子。那些人影在秦冽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的眉眼，却在光线暧昧昏暗的机甲内，越发锐利坚决。他不需要依靠别人才能打仗。战场的主导权只能握在他的手里。

　　人造补给基地被炸的事情，果然如将军所料，不足三小时就传到赤地星的参政大楼。

　　参政大楼人来人往的旋转楼梯上，继上次北枭学园军校遇袭之后，再一次人满为患，中央政府各个部门的人忙得焦头烂额。

　　这些精英们难得没有拎着咖啡坐电梯——电梯外早就挤满了人。连女士们也顾不得高跟鞋的麻烦，抱着电脑和文件，一口气爬个五六层去开会。

　　角落里，男人吸完一根烟，捻灭在吸烟室的烟灰缸里，然后单手插兜，悠闲地离开。有人上楼心切撞了他一下，来不及抱歉，他只是似笑非笑地拍了拍肩膀。

　　他的眼神落在参政大楼的举行帷幕上，手比作枪的动作，对着那帷幕。

　　“啪！”

　　秦副总的办公室内，空无一人。

　　只听门开了，那男人自如地走进去，舒适地坐在沙发上，双腿叠加，他从怀里拿出银质烟盒，挑了根烟出来，顺便打开了联盟的实时报导。

　　他的个人终端亮了亮，随后借用副总统的设备，在墙上投出一个全息投影。是个白袍女人，正端正地坐着，看她身后的背景，像是某个机甲内部。

　　“上午好，主教大人。”

　　“收起你的烟。”

　　“如果不出所料，我们之间应该隔着十万八千里，我的烟也烂不了您的肺。”桐生澈浑不正经地说。

　　“伊图教会的教规提过，烟，是最不礼貌的东西。”

　　桐生澈笑笑，并不与教徒争论，直接将烟直接捻灭在紫檀木的茶几上。

　　白衣主教开门见山道：“艾斯维拉监狱被一帮海盗袭击了。”

　　“哦？你们招惹他们了？”桐生澈看到早上的新闻了，说实话他并不在乎海盗的行迹，只是他们有着强大的太空级热武器，这倒是个疑点。

　　海盗们大多狡诈，为了一丁点利益能撕出血海深仇，所以一直是一盘散沙的状态，各有各的小团体，大多都上不得台面。

　　除了当年的霍兹，凭一己之力将海盗们凝合到一起，他本人也一跃成为海盗头头。霍兹时期的海盗确实有组织有纪律，武器装备也相当先进。

　　只是，霍兹势力早就被联盟打散了吧？

　　“我们怎么会搭理那种莽徒，谁又知道他们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居然冒犯到我们的地盘。”白衣主教的声音很不爽。

　　桐生澈听得无聊，挠挠耳朵，直接问：“损失了多少，这次想要拨多少款？”

　　对方听了，哼笑一声：“看来是赤地星的生活太安逸了。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废弃百年的人造基地，连联盟都发现不了，居然被一帮海盗找到并摧毁了。”

　　“你是说有人泄露了你们的位置？”桐生澈说，脸上的笑意淡了淡。

　　他把玩着手里的银质烟盒，上面的浮雕精致可爱，雕出的人像栩栩如生。

　　“对。你最好查清楚了，否则以后出了什么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桐生澈没回应，不知道有没有把这话听进去。

　　实时报道里，提到北枭学园军校事发的经过，联盟军署的发言人说得条条有理，反正最后是赖到海盗和死人头上，都是车轱辘话，来回转。

　　“秦冽真的已经死了吗？”白衣主教问。她的消息一向灵敏。

　　“原来我不确定，今早听说补给基地被海盗一锅端了之后，我就确定了。”桐生澈说的话里有话。

　　那三个可爱的学生啊，把艾德琳藏了很久的坐标位置给了他。

　　毕竟那些小孩都是北枭培养出来的温室花朵，论手段，怎么比得过在议院混迹多年的桐生议员。

　　原来，秦冽最后发给艾德琳的是一个坐标，桐生澈还以为会是关于学园遇袭真凶的什么关键性证据呢。

　　那个坐标，显然艾德琳没有在版图上找到。放眼整个联盟，也不会有几个人找到。可那个坐标偏偏落到桐生澈的手上。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个人造补给基地了。

　　“我听说秦冽有留下什么消息，你最好不要漏了。”白衣主教有些看不惯桐生澈的浪荡语气，毫不客气地提示道。

　　“留下来的都不要紧。”桐生澈的手指摩挲着烟盒上的纹路，脸上似笑非笑，说。

　　“他啊，最不会信任别人了，要紧的证据只会握在自己的手里，不会暴露任何软肋和弱点，这就是过去几十年你们都扳不倒他的原因啊。一帮废物。”

　　桐生澈站起身来，站到落地窗前，望着下面的高楼大厦，有那么一刻，他感觉世界都踩在自己的脚下。

　　“既然如此，这次学园遇袭，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弱点的？”白衣主教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质问。

　　“秦冽的弱点啊，就是——”桐生澈转过头，对那全息影像，竖起食指，笑眯眯地说。

　　“嘘，不告诉你。”

　　实时报道里，将死去的秦冽变成此次事件的罪魁祸事，死人最好，死无对证。一场毁灭性极强的学园遇袭事件，就这么被联盟轻飘飘地带了过去。

　　是谁袭击学园的？

　　——是海盗，海盗生性凶残。

　　海盗有这么强的实力？

　　——是秦冽，是他里应外合，勾结海盗。

　　桐生澈快笑起来了，他从不担心秦冽还活着，只是伊图教会怕得厉害，总催得紧。

　　这可是在联盟啊，既然联盟认定要秦冽这一个死人来背黑锅，就一定不会让他活着回到赤地星。

　　落地窗的下面，就是中央广场，上面的鲜花和蜡烛已经被清洁工收拾干净了。学园遇袭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再过十几年，谁又会记得这件事。

　　十几年，对于星际时代的人类来说，很好活吧？

　　“很快，那些敬仰你的人、唾弃你的人、曾恨你的人，都会忘记你，这才是我送给你的结局。为这些人战斗得到的结局，你满意吗？”

　　桐生澈张了张嘴，那个昵称终究没从他的嘴里说出。

　　白衣主教不知何时已经挂断了全息视频。桐生澈光明正大地走出秦副总的办公室，路上有人见了他，都露出看破不说破的微笑。

　　“竞选顺利，桐生议员。”他们祝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