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汤团 ...
-
第三十二章
回程有些奇怪。
师兄似比平时更加寡言，眸光半垂，一幅心头沉郁的模样。
纪栾也说不上感觉哪儿不对，只是直觉他情绪不太好，但和028讨论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便只安安静静地跟着他往回走。
这边靠近天水坊后苑的偏门，他们无言间穿过林道。在长拱上的脊兽慢慢从竹影里显出轮廓时，纪栾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你怎么敢找到这儿来！”紧压着的气声里似有怒意。
“......不能平息......说出去......谁都没办法！”一道极粗哑的声音响起，像一把碎石“咯啦咯啦”地互相研磨，同时隐隐伴随着争执的响声——“啪”，似乎是谁挣开了被对方抓住的手，向后退了几步。
“你以为是我不知道，还是他不知道？蠢货！”
纪栾和莫桓暄对视一眼——这大抵是不想让外人知道的辛秘。
他们不是喜好窥伺他人隐私的人，刚想发点声音表明自己的存在，却先听见那顿了几秒的粗砺嗓音攒着怒气开口——
“那便......你们自己！......剶、还有那......也都别.....”
......剶？
纪栾心头一跳，一把拉住莫桓暄要踏出去的脚步。
听不真切。但那人，刚才是不是说了狱剶？
莫桓暄会意地顿住。
“......没几日就......你也不想你们盟主——”
“住口！”
气声在气急败坏中破了音，乍一下惊着了只夜鸟。扑棱着从纪栾与莫桓暄藏身的竹林里飞出的响动，一瞬间就吸引了那两人的注意。
“谁？！”
竹影稀疏，挡不全的身影显出隐绰轮廓，自知暴露的两人便从暗处渡到月光下。
“青、青洹仙尊！”一丝慌乱转瞬即逝。
一中年男修独立在月洞门旁，锦袍玉带皆显华贵，半灰发髻一丝不苟地拢在乌金冠里，一眼就是平日里惯会发号施令的模样。
他眉目端方，只是气质上却似有丝说不出的躁戾。眼下正略显谄媚地微微躬身，脸上强扯出一抹笑。
而在离他不远处，一道身影匆匆拐过转角。那人通身裹在黑袍之中，边走边拉上帷帽，一个转身便没了踪影。
“姜门主，好巧。”莫桓暄客气回应道。
屏南姜氏，纪栾恍然认出对方的脸。姜家不算什么大世家，但这几年似乎壮盛不少，偶尔也会听人提起。
“是巧、是巧。仙尊和珞仪仙君这是......？”
“夜色如醉，乘兴出来逛逛。”
“呃哈哈哈哈仙尊真是好兴致。”姜修义忙不迭地附和上，“那倒是我搅了仙尊雅兴了，正巧我要回宴，就先不打扰二位了。”
他左手还半藏于身后，掌心里隐隐有到现在都未释尽的寒气——方才他大喝“谁”的时候，竟可能真是动了杀意的。
这么紧张？
纪栾一挑眉，“正巧我们也要回去，姜门主不如一起吧？”
姜修义明显僵了一下，只是眼见莫桓暄也跟着微微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到嘴边的托词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眯着眼几乎要乐出坏水儿的纪栾，便立刻上前一步，与莫桓暄一左一右，几乎是夹携着男人往回走。
“姜门主方才似有要事。这除夕夜宴上还要分神处理，实在辛苦。”
“仙君客气了。”夹在中间的脊背绷紧了一点，“只是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小事，怕闹到宴席上惹人笑话，所以出来处理一二……也不知——扰了两位漫步的雅兴没有？”
“当然没有，我和师兄转了一圈，也是刚绕回来。”
这便是没听到什么的意思。只是因这一句而略略放松的神色，却又在纪栾拂开枝条，状似无意地问出下一句时，微妙地僵硬起来。
“劳动姜门主亲自离宴处理，想来怎么也不会是小事。姜门主千万别客气，不如同我们说说，看我和师兄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这......怎好劳烦仙君仙尊......”
\"当然——\"没等姜修义说完，纪栾又微微一笑，“若是姜门主的私隐，我们也是不好打探的，如果实在不愿透露，便不说罢。”
你还知道自己是在打探别人的私隐？姜修义的笑脸都快碎了。
先直球出击，再把人架起来——何其不要脸的组合拳。明着是给对方拒绝的余地，却配上三分“好心帮忙却被拒之门外”的夸张腔调，再加上几丝“到底藏着多见不得光的秘密”的怀疑眼神，有几个脸皮薄的能挡得住？
反正姜修义是挡不住。
中年男修脚步一顿，脸上三四种挣扎神色变换着掠过，最后带着惭愧开口：“实不相瞒，鄙人这般遮掩的......是我那逆子闯下的祸事。”
“哦？”
“犬子不成器，惹过不少风流祸事，只是这回竟不慎叫别人家妻子......怀了孕。”他像是自己都觉得荒唐似的苦笑了下。
“那家捏着这个把柄，三番五次来要挟——这不，觉得前段时间的灵石灵宝给少了，竟追到这里来向我讨要，还威胁说要告诉盟主和其他仙君仙尊们。”
“说到底是姜某人教子无方，这等家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外扬。”他继续道，“因而只能竭力平息着，还望两位帮在下保密。”
不远处就是宴池，灯火乐声隐隐飘过来，姜修义有些局促地向那边望了两眼，语气恳切。
纪栾有点拿不准虚实——毕竟那人声音粗哑含糊，他也不敢说自己听见的就一定是狱剶两字；而姜修义虽说一开始似乎紧张过了头，但这段解释却不像胡编乱造——若真是说了谎，里面起码也有五成的真话，真假两掺，叫他半点破绽也看不出来。
而一直安静的莫桓暄，此刻却突然开了口，直问：“那家人来自何处？”
“来自......”没预料到这个问题的姜门主，慌乱间顿了一刻，“萦泽。”
萦泽，妖域，修真界与魔界的交界处，两界之栈桥。
闻言也只是淡淡颔首的莫桓暄，好似只随口问了一句般，半点异样神色也未显，直到他们以“忽而又想再逛逛”的借口与姜修义分开后，才对着一脸疑问的纪栾解释。
“那个黑袍人行走间脚跟不触地，不像是仙修。”
怪不得。
修仙讲究五体稳健，动静自然，没谁家的功法是教踮着脚走的。但这倒很附和妖修魔修的路数，莫桓暄问这一句，算是试探姜修义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若他方才的回答暗示对方是仙修，那便没有几分可信了。
只是他的回答是萦泽，算是对得上。不自觉把玩着几片叶子的纪栾，皱着眉揣摩心头的异感，又把目光投递给师兄。
“你觉得可信吗？......或者，你方才听他们谈话，有听清“狱剶”两字吗？”
“我也不确定。不过当初狱剶之事我曾叫人追查过，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莫桓暄略一沉吟，“此事我会再看看，若是有关，定会查清。”
***
等他们再回去，宴席已接近尾声。
中途也消失了好一段时间的江兆岐，出现的比他们还晚，挂着一脸疲惫结了宴。这一夜过去，就代表又一个十年的开启。
几年后的泽方试炼、以及再之后的伏郸秘境都将是不同剧情的关键节点，三个男主轮番上场，到时候有的他忙。
只是眼下还是被原著一笔带过的剧情空白期，沉浸在摸鱼快乐中的纪栾，便毫无顾忌的用天水坊的好酒，将自己灌了半醉。
因此在被半扶着经过辛夷树下时，纪栾一屁股坐在落花上，连带着把徒弟拉倒在自己身边，清苦暗香混在两人带酒气的吐息里，挟在袍袖间的花瓣，随微微沙哑的笑声轻轻颤动。
丑时的夜晚很静，莲见和其他侍女们早已歇下了。两个人在空静的树下屏着声儿傻笑，朝昶颧骨和眼尾带着绯色，任由纪栾rua小狗一样揉乱他的额发，视线随温顺半垂的头落在对方和自己贴触的衣摆上，偶尔又向上挑一下，看到那人嘴角噙着的笑意，眼神软得如春日里拂水的新柳，一触即分。
“哝，这个给你。”
一封小小的信笺递到朝昶眼前。褐黄粗糙的信纸和华贵云缎对比起来显得格外廉价，却被小心从最里层的夹袖中取出来，半丝折皱都没有，珍珍重重地放到他手上。
“你娘写给你的。你虽然筑基了，但因入宗不满一年而不能回家探望，实在是没道理，我就替你回了趟家。你娘有好多话想说，都写在这里了。”
“高兴吧？”纪栾看着少年一脸的惊喜，又笑眯眯的在戒囊里摸起来，“还有更好的呢——嘿嘿，看这是什么？”
青瓷碗，里面是白白软软的汤团，外皮有些干结地黏在一起，纪栾低头晃了晃碗，怕他嫌弃似的开口解释。
“已经凉了。不过是你娘今天新做的，酒宴前没来的及给你，现在吃应该也不打紧。”
怎么可能嫌弃。
原来师尊一个下午都不见，傍晚赴宴前才那样急匆匆地赶回来，是特意为他去取了书信，还有一碗汤团。
“过年了，那这碗该是叫元宵。”纪栾好笑地看着少年几乎红了眼眶的模样，“诶呦——赶紧去吧去吧，回屋自个儿吃去。”
“师尊也吃。”
“我吃过啦。”
他急着回来，水却迟迟不开，穿着华服的仙君便不顾灶房矮小炭柴污脏，捧着碗守在锅前面。等妇人手忙脚乱地将汤团盛好，他已顾不得吃自己的那碗，囫囵叼了一颗就匆匆往回赶。
绵软香甜的馅儿化在嘴里，当真如朝昶之前说的那样，好吃绝了。
过年，无论是饺子还是元宵，总是要吃的。只是有的人不用一碗，一颗也够了。
他看着少年被他硬赶进殿里的背影，又慢慢躺回树底下。
没有宴会，没有花火，也没有灶房里雾白的水汽，安安静静的，这才更像他记忆里的除夕。一直以来都是独自生活，过年也不过是多买瓶酒，在小窝里独自喝两口。看一看各大运营商和app发的祝福短信，再蹭两眼别人的烟花——哦，城市里禁燃禁放后，他连别人的烟花都蹭不着了。
谁能想到活了二十多年，最热闹的年都是在任务世界里度过的呢？
有朋友，有师长，哪怕不说话在一旁坐着，看着别人欢欢喜喜地挂灯笼，他也能笑出声来。所以也不怪他贪心，偶尔经过庙宇时会偷偷地许愿——这如果就是他的世界，是不是也很好？
这么想来，能进入穿书局，可能是他这辈子目前最幸运的事了。
028在识海里咋咋唬唬地乱跑。他们系统有个云空间，可供任务中的系统相互交流情况，现在正好凑了一桌在打牌。028磕着瓜子，每过几分钟就跑回来告诉他“战况”，纪栾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闭着眼，把自己浸没在微微醉意里。
......呼。
意识被缱绻夜风吹散之前，他朦胧地想到：今晚陪师兄看了烟花，给小徒弟送了元宵，就差巫煜寒那个小疯子了。
魔界也是过除夕的，不知道他今夜在干什么。
当然不可能去找他，不过这样在心里稍微想到他，也算是打工人对男主们平等的尊重了，或者可以说......雨露均沾？
笑死。
他正被自己离谱的想法逗乐，却忽然感到腰腹一阵火灼般的隐痛。
还有一股陌生、又强大的吸力。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汤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