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巫煜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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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心头的寒意是有来处的。
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性，在意识到猎食者靠近时，不需思考便在心头摇响的铃。
可触发它的，不是探出的利爪，不是汹涌的血腥气……仅仅是一道目光。
纪栾倏然抬首。
数十级银阶之上，静静伫着道人影。
恰起一阵风。
额角几丝散发被吹起，幕纱般虚虚遮在眼前。鸦羽般的长睫似是颤动了一下，可那透过发丝隙处投下来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
冰冷、平静、压迫。
如铺天盖地的一张网，网中猎物一点点被视线紧攥，呼吸卡滞在喉里。
开......什么玩笑！这压迫感……他明明只有十三岁啊！
僵硬对视着的纪栾，一瞬间浑身冷汗。
他甚至不需要靠对方身上明黄色的主角光圈，只看那对精致到非人，却也空洞淡漠如无机物的眼睛，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报出他的名字。
巫煜寒。
提前四年遇到了第三名男主，还毫无疑问地，被他一眼看穿了障身法。
纪栾快要尖叫了。怪不得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也没能自动回去——合着是因为他还在“男主”身边！这算什么莫名其妙的卡bug啊！还有巫煜寒那对眼珠子的设定也太离谱了吧！能看穿阴阳就算了，为什么隐身也能看见啊？！！！
“少城主。”同时注意到少年的炁辛，向上走了几步，“怎么站在这儿？”
披着华贵、却异常宽大的墨色长袍的少年，手指从袖口探出一个尖儿，毫不犹豫指向纪栾。
“猫。”
他眼部以下，大半张脸都被一张乌金面具所遮挡，声音传出时被迫带上了些闷响，反使那冷淡的声线带上些无害的少年感。可他说出来的话，和直直盯望来的眼神，都让纪栾心凉了半截。
“怎么会有猫。”炁辛笑了一下，向指着的方向望了一眼。
然后他顿了一下，两秒后挑起眉尾，讶异道，“还真有。”
这句话出口的一刻纪栾就想逃，但炁辛更快。一股无法抵御的吸力传来，纪栾一步还没跑出，就被牢牢吸到炁辛掌心下。
他抓着纪栾一抖，障身法就和泡泡一样被戳破了。
“还是只会施术法的小猫，这可不多见啊。”
“你是谁家的小宠？”
他把纪栾提到眼前，眉眼一弯。
“是跟着那个废物进来的吗？”
“跟着我……又想知道什么呢？”
两道视线，一道毫无波动，另一道笑意盈盈，但都一样恐怖。纪栾感觉捏着他喉管的掌心在不断收紧，声音都哆嗦了，在识海里狂催028让他穿回本体。
“快快快快快……我靠这疯子刚才给魔修喂虫子那会儿就是这么笑的……你不是说我要是在二重身里死了本体也会死吗？赶紧跑路逃命啊啊啊！”
“我、也想、快啊！”028也在崩溃边缘，“可是本体没灵力了啊！！！”
“刚才以为能靠规则自动回去，仅剩的灵力都用来施障身法了！现在要强行结束二重身，剩下的灵力远远不够啊！”
掌心越收越紧，三花痛苦地挣扎起来。他周身雾青光芒淡得几乎看不见，两只爪子一开始还能在炁辛手背抓出几道白痕，后来只能无力地拍打。
“我的。”
除了只顾挣扎喘息的纪栾，炁辛和正准备祭出杀手锏的028皆是一愣。
炁辛偏过头，有些惊讶地望向骤然出声的少年。
“我的。”
眼神没什么变化的，但半只手掌从袖口探出来，对着炁辛摊平，手心向上。
炁辛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他掐着猫走上前，投在长阶上的黑影便随着步伐，暗潮般一点一点上涌。
等炁辛在他眼前站定，仅到对方胸口的少年，已完全被吞没在阴影之下。只他不闪不避，堂然对上男人的视线，依旧摊平的掌心明确传递出一道信息：
它是我的。
头一次见少年开口要什么东西，炁辛一脸新奇：“少城主，你喜欢猫啊？”
喜欢？纪栾心里忍不住驳了一句——那个天生脾性怪异，只靠模仿来伪装正常的三界魔尊，恐怕都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果然，少年顿了一下，而后似是带着丝愠怒，硬邦邦吐出几个字：“我就是要！”
不懂得什么是喜欢，只知道想不想要。想要的，就要得到。
炁辛却没给。他顶着视线直起身，高大身影将阴影下的少年，一下衬得幼弱起来。纪栾感觉才松缓些的手掌又收紧了，伴随男人有些兴奋的语调：“少城主，你修炼上的天赋举世难寻，但有些东西还是得学。”
“比如说，抢。”
“想要的东西，不能指望别人会乖乖给你。你既看上了这只猫，怎么不一开始便夺到手呢？现在它是我的，我若掐死它，你就彻底得不到了。”
“你要是想要，就得抢啊。”
少年的目光冰冷异常。
“呼。”
又是一阵风。
逶迤在银阶上的袍尾被吹得侧向一旁，风勾勒出华贵长袍下少年格外瘦削的身躯。长袖顺手臂滑落那一瞬，似乎露出了些斑驳的伤痕，只没等纪栾看清，那手臂先“忽”一下，腾起汹涌的黑色魔焰。
炁辛像是完全兴奋了，并无法抑制地大声笑起来。他臂膀一震，同样的魔焰瞬间燃起，只是相较少年的风中之炬，他的魔焰似烈火燎原。
??神经病啊！
纪栾在窒息中崩溃。
你们师徒的变态课程为什么拉我陪葬啊！
净教三观不正的东西先不说，为什么两个人都是一副要下死手的样子啊？？抢抢抢，抢什么抢？！巫煜寒这么大点一小孩儿，修为连筑基都没到，他抢得过你吗他？！
纪栾已经不想理这对疯子了，闭眼开始对CPU快烧爆的028说遗言，碎碎念什么被弹出任务世界后就拉着028去东桥口讨饭……却忽然间觉得脖颈一松。
嗯？
大号神经病打算放水吗？
他一睁眼，先看见炁辛僵住的唇角，然后便听见从乌金面具后传出的笑声，由低到高自缓至疾，一开始还有些古怪干涩，逐渐却笑得越来越……顺畅。
到最后，少年不断倾泻的大笑声，已和炁辛方才发出的没有两样。三花瞪着眼看他，心头震撼难以言明——
那只腾起魔焰的手根本没有攻击炁辛，而是转向自己，生生抠在了右眼上。
他真的毫不犹豫，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器官，而不过是颗无用的石子罢了。指尖狠狠划穿眼皮，汩汩而下的血液不断顺面具边缘滴在地上，滴得纪栾心里发慌。
太疯了。
那小孩就这么一边笑，一边盯着炁辛，手上感觉不到疼痛般不断加力、逼出更多的鲜血。完好的左眼里空洞洞的，只有一丝从炁辛那儿学来的疯狂，可这丝疯狂落在没有任何其他情绪的视线里，看起来竟有放大十倍的恐怖。
“少城主。”炁辛一把勒住巫煜寒的手腕，头一次显出些许紧张的神色。他瞟了一眼高台上的大殿，语气谨慎，“若真弄伤了这眼睛，你受的惩罚不会比我轻。”
两人位置像骤然颠倒了。
方才在阴影里显得弱势的少年，此刻眼睫弯弯，盛满一盈恶意。阴影变成自他身体蔓延开去的泥淖，尚且年幼却已眉眼惑人的少年立于其中，像朵精致又渗毒的花。
他没尝试挣脱，却缓缓把另一只手覆到左眼上，低声道：“他说过，我这只眼睛更像。”
炁辛面孔僵硬了一瞬。
他臂膀上的黑色焰苗扑跃着，明明更炽盛、更汹涌，此刻却不得不随炁辛后退的脚步偃旗息鼓。
那两只手，一只勒着巫煜寒的右腕，另一只掐着纪栾，都缓缓在少年的逼视下松开，也不得不松开。
看教这条落失在花鬼城的血脉，是魔域尊主给他的任务。本想借此机会给少城主上节新课，没想到不过数月没见，无论是对弱点的洞悉，还是能毫不犹豫以自己做筹码的狠辣，都刷新了他对少年的印象。
不愧是流着尊主的血吗？独自一人生存在这片以恶滋养的土地，也能成长得飞速而惊人。
炁辛呼出一口气，将猫递出。
是他输了。
毕竟——他毫不怀疑这威胁的真实性，更不怀疑当对方抛弃筹码后，他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
纪栾一脸懵地被递到了少年手里。
刚从缺氧中松缓的大脑还没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但——
他手好冷。
这是他首次与未来会血屠三界的魔域尊主肢体接触后，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男主，好像真的过得不好。
原著里描写男主孤僻童年的寥寥数语，在这双冰冷手掌里落了实影。那些似乎与尊崇地位和华贵衣衫不相符的背景设定，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
书里写，花鬼城城主巫煌的孪生胞妹巫莹，对当今魔尊一见倾心，且痴心不改多年，最终是逼得哥哥亲自去求魔尊，才得偿所愿嫁与了他。
可魔尊对她没有几分真心，他周围势力复杂暗潮汹涌，却也没想着要护她周全，甚至以她作饵，以致巫莹在临盆之际遭人暗害，最终难产身死。而她舍了命生下的孩子，就是破天III男主巫煜寒。
因巫煜寒胎里带毒，蛊医断言活不过三年，魔尊这才许了巫煌，允他把刚出世的男主和残留最后一丝魂气的巫莹尸身带回花鬼城，只是没想到巫煜寒有主角的命，竟一直平安活到了现在。
巫煌对男主毫无疑问是恨的，巫莹舍弃自身换他的降生，与他索了巫莹的命无异。可巫煌又不得不让他继续活着，甚至收他为子，冠以少城主的尊荣——只因这是他妹妹生命唯一的延续。他恨不得让男主死千次万次，却又一遍遍在他身上找寻妹妹的影子。
纪栾看着近在咫尺，还在向下淌血的那对眼睛，顿悟般颤抖了一下——
那是巫莹的眼睛。
与魔尊肖像的下半张脸被不准取下的面具尽数挡去，只有这双和逝者一模一样的眼睛被允许露出来。也只有望着这双眼睛时，少年名义上的父亲，会对他流露出憎恶以外的情绪。
而少年并不难过。他只是意识到一件事——这双眼睛，是他的筹码。
这双筹码，在现在，为他抢来了一只猫。
“它冷了吗？”
巫煜寒把纪栾一瞬间的颤抖当成了寒冷。十三岁的小孩是不懂得照顾的，他拎着三花的后颈提到眼前抖了两下，没抖出答案，便冷着脸把目光投向炁辛。
“它不是普通的猫，可不会这么容易冷。”炁辛像是想起什么，眯起眼，“它的来历恐怕不干净，留在身边不知道会被探听什么。少城主如果执意要留下它，不如打下自己的烙印……或是契约。”
“这样不管来处如何，这只猫从此以后都将完全属于你。无论生死，都由你一个人掌控。”
纪栾从少年蝶翼般微微翕颤的长睫里，看出了意动。
艹。
这人的狗主意怎么这么多。
这得跑吧？二重身要是被落下什么契约，会不会把本体也牵连上啊？
他立刻就想和028确认，可还没等得到回应，先被一种奇异的不妙预感拂过发尖。
有什么东西好像碎了。伴随一声轻浅的叹息，颓然荡散在夜风里。
矗在夜幕之下的大殿，从无数窗格里透出融融灯火，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暗了一下。然后便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恸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
炁辛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少年。他凝固在原地，没有神色的变化，可细看瞳孔似乎是放大了，眼睛一眨不眨。
那个方向——高台之上，所有跪着的人都哗啦啦地，猛然伏低了身子。
风一下鼓噪起来，大殿的门砰然敞开，一道人影披头散发、跌撞着出来，双目赤红，哀痛至极地颤抖。
他背后的大殿里一片狼藉，地面上刻着的巨大阵法正在缓缓熄灭。好些至珍之物都随意散落在一旁，碎的，裂的，丢了一地。
而大殿中心的玉色棺椁边，一本能将三界搅乱的书册就那样被丢弃在地上，被一涌而入的冷风哗啦啦吹起书页。
“杀了他们。”
垂着头的男人，支撑不住一样跌跪在殿外，又无视所有匍匐上前搀扶他的手臂，挣扎着起身，声音恨得好像能渗出血。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我要所有人给你陪葬！！！”
“巫莹，我要让所有人给你陪葬！！！”
男人如濒死野兽，又像瞬间点燃了所有生命的炬火。浓怨恨意变成翻涌的魔气，直接撕裂了好些伏在脚边的人影，其他人惊恐地后退却又不敢逃离，只能任凭魔气在男人的嘶嚎中肆虐。
血泊漫到花池边，滴滴答答浇下了血。
一下就变成了炼狱。
越来越多的黑影赶到此处，尝试制止疯狂中的巫煌，连炁辛都上了前。
而少年还是凝固在那里。整道长阶上只伫着他一个人，远远地看着这混乱至极的景象，仿佛只是一个过客。
只是纪栾觉得他的手好像更冷了。
“如果不是非要试这么一次，她那丝魂气或许，还能再维持一段时间。”
纪栾心里一抖。
这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可没来由的，纪栾觉得他就像是要说给谁听似的。而台阶之上形似疯魔的巫煌竟像是听见了，将视线缓缓移过来，看向远远站在那旁的少年，看向他名义上的儿子，看向那双让他痛得窒息的眼睛。
就那一瞬间，巫煌的面孔古怪地扭曲了一下。然后一道魔气，带着极致的哀痛与暴怒，以必死的力道射过来。
“去死！！！”
纪栾向往身侧一挣，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先求自保，可是——
逼射而来的魔气被炁辛拦了一下，威势减轻不少，但也微微错开方向。本是正向着少年心口而来，现在却刚好打中少年左臂，和左手掐着的猫。
被击飞出去的巫煜寒，划过长阶落入下方林苑的一丛妖花里，重重呛出几口鲜血。
但是纪栾没空管他了。
纪栾浑身的骨头都碎了。就这一刻，甚至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028在吼，他好像听不见，又好像听见了，却无法理解是什么意思。
这可比窒息疼多了。早知道刚才先被掐死算了。
就是这样近似放空的想法里，耳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他一瞬间意识到那不是028的声音……是谁？
是谁在喊他的名字，叫他不要死，不许死？
意识陷于混沌的纪栾什么也不知道，只有028完全处在惊愕之中。
他在炁辛掐纪栾那会儿，就开始准备最后救命用的杀手锏，这道魔气射来时他以为无论如何要动用这张底牌了，却没想到他刚刚出手，纪栾身体上的灵力竟以恐怖的速度增长起来。
本体的灵力传输过来时，损耗可是百分之九十九啊！可现在三花身上的灵力，已逼近他本体全盛时的状态——这相当于有人往纪栾的本体里，灌注了正常元婴修士气海里近百倍的灵力！
这堪比将一片海域，倾注给一方小壶！
三花浑身断裂的骨头在飞速愈合，溢泄出来的灵力甚至开始自动疗愈起巫煜寒的左臂。
028不敢耽搁，即刻利用这灵力强行结束二重身状态。
不管了，其他的一切，都先不管了。
***
巫煜寒有些涣散的眼神，在左臂一阵酥麻中聚焦起来。
他试着勾了勾手指，摸到有些湿润的皮毛。
他第一次抢到手的东西，还没有完全属于他，就要失去了吗？
少年又呛出口血沫，往身侧偏了偏头，却瞪大了眼睛。
他以为必死的小猫，浑身正闪耀着强盛的青光。那青光连着他断裂的左臂一起包容着，柔柔地治愈他的伤口。
它在救他？
他虚虚拢起掌心，想握住那只小猫，可就在此刻，那昏迷着的小小身影变淡了。
茸茸的尾巴，在他伸手去捉时扫过指尖，只留下一触即分的瘙痒感。
三花消失不见了。
巫煜寒怔怔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空茫的眼神里第一次多了点什么。
他第一次抢到手的东西，还没有完全属于他，就失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巫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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