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安若寺（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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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几声鸟鸣从屋外掠过，要早起的伙计披着件外衫推开了窗。
天还没亮，一片灰蓝之中，远处的山峦像团深浅不一的墨迹。
他昨夜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总觉得远处好像有动静，但仔细回忆时，又分辨不出是什么响动。
伙计呼出一口白雾，又盯了那片群山几秒。
山间飞出来两个黑乎乎的小点，拍着翅膀往远处去了。
没什么变化。
***
两只雀鸟被骤然拔高的猫叫声惊起。
“淮渊结界破了？我怎么从未听到此事——没有任何人听到此事！”纪栾的尾巴炸得像根蓬草。
少年讲至他在海岸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后，就力竭昏倒在一旁，此刻正由思通以法光温养。蹲在徒弟肩头的纪栾，对着赵其洵劈头盖脸砸了一堆问题。
“结界的确受损，但并未被破。那日阿爹和六个族老及时出手，在结界破裂前镇住了夔蛟。我当时在北洲天峄城，收到消息连夜赶回本家后才知道情势如此紧急。两名族老受伤，胥玄息......不知所踪。”
“现在看来，还真是好谋划。”赵其洵冷笑一声，“夔蛟这百年来都很安分，他又选在今年夔蛟苏醒的尾声——赵家松懈下来的时候惹出这滔天响动，为的就是一计调虎离山。”
“若不是闭死关的覃方长老有所觉察，在最后破了关舍命与之血战，这胥玄息怕真是要丢的毫无头绪了。”
一节小指被抛过来，指骨青黑，关节处诡异地空了一节。纪栾只看一眼眉头便紧紧皱起。
“尸偶的？”
“对。覃方没能留下胥玄息，但斩下了尸偶的小指。他看起来和活人没有任何区别，可关节处，栽的是颗铜钉。”
“你师兄和我都觉得那就是传中中的十二墓人铜骨钉，今日终于确定了。”赵其洵看了眼已经力竭昏去的赵家小弟子，语气愈发低寒。
“你知道胥玄息有多重要！”纪栾跟着压低了声音，“这么大的事，赵家主为何不尽早说出来让各世家知晓？起码也能有人帮忙找寻线索啊！”
“说？且不考虑这消息骤然放出会惹出多大风波，你先告诉我该怎么去说？”赵其洵苦笑一声，“告诉仙盟胥玄息好端端的竟在赵氏本家被盗走了？再告诉他们要抓的人和赵氏本家弟子长得一模一样？”
“赵家被冤枉与魔界有牵扯近十几年！哪次不都是有点小事就拿来捕风捉影？这件事若不明不白的说出去，殿司阁怕是下一秒就会提刀逼上淮渊！”
“我都能想到那个厉良会说什么——‘赵小公子，这种巧合，你觉得厉某信吗？’；‘赵家主不愿查通魔内鬼，不如让在下代劳？’”
他把声音压低了些，语气因难得的愤恨而格外阴冷。纪栾眼前立刻浮现了一双阴测测、些微吊梢的下三白眼，还有两片又平又薄，总是紧抿在一起的暗红色的唇。
殿司阁最严酷、最不近人情的掌剑使厉良，说起话来倒的确是这个样子。语气又阴又冷，十句里有九句都带着暗针般的讥讽。
修真界里无人不知，那位报一声名号就能让人敬惧的厉良仙君，是个恨魔修入骨的疯子——他杀心极重，只要涉及魔修，便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若不是叫仙盟的规矩捆着，他那柄“三尺寒”喋过的血，怕是要滴成一片湖泊。
他是殿司阁最锋利的一把刀，而那蠢蠢欲动的刀尖，已经对准淮渊赵氏很久了。
“如果再多想一层——赵家，会不会也本就是魔修的目标之一？这般下作陷害，让仙盟猜忌，不是正可借殿司阁的手除去我赵家！”
说得愤懑的赵家少主，强迫自己长吐一口气后，才克制着情绪继续道：“就是忌惮这些，阿爹才让本家的人都立了血誓，事情未明前绝不可外泄分毫。”
“不是不知此事重大，实在是，情势所迫。”
纪栾抿了抿嘴。
情势所迫——赵二这么说，倒也的确没错。
十几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无论是厉良、还是殿司阁背后的仙盟，都对赵家有了抹不去的猜忌。
当时若不是靠赵家家主一力抗住重压，淮渊赵氏或许早就倾颓，更可能被有心之人借机分食殆尽；而现在这件事，若在事发之时便贸然讲出，仅有一节断指的赵家很难自证清白。
也只有像现在这样，有了实打实的人证和线索，赵家才能有底气对抗那些质疑的眼神。
只是纪栾也奇怪很久了：再怎么说，赵家也是世代清流的名门正派。仙盟负有除魔之责，当年事发时对赵家产生过些猜忌也不是不能理解，可其统领的殿司阁这些年却一直当嫌犯一样审视着赵家的一举一动，是否过于针对了？
他习惯了依赖早早预知的答案，对于剧本没提及的问题，有些无从下手的茫然。
在《破天I》的原剧情中，作为高冷大神，莫桓暄与仙盟、抑或是曜陵之外任何组织的牵扯其实都不多，因此原文关于仙盟的很多设定只是一笔带过，十几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更是只字未提。
说起来，那也是件轰动过整个修仙界的大事。只不过彼时纪栾才开始任务没多久，和男主的关系都还没搭建成功，自然无暇去究查这么个与主线无关的背景事件——毕竟一个小说世界被激活后，不能只靠着作者写出的主线故事运转。海量的逻辑、情节、人物和因果都会被世界意识自动填充。
而像《破天》这样世界观细致、剧情丰富的小说在被激活后，由世界意志自动补全了一些相对复杂的背景和关系，也都是非常正常的情况。
穿书指南101的培训官是这样教的：对于世界自主衍生的非主线剧情，穿书员工须给予较大包容度。除非有特殊情况，请尽量不要扰动或干预，以免影响主线事件的正常发展。
他听话的很，也实在是怕自己瞎探索结果把任务搞砸，这么多年除了师兄的事外，他几乎什么都不搀和，完美塑造了珞仪仙君那个只喜玩乐，万事不上心的闲散形象。
所以对于赵家和仙盟的渊源，纪栾也就是个普通吃瓜群众。
而赵家隐下此事秘密追查，从普通吃瓜群众的视角看，的确有着合情之理。
——但胥玄息被魔族偷了这件事不一样！
这件事太重要了！！！
不仅是因为魔族竟有能力唤醒夔蛟，几乎击裂赵氏结界；也不仅因为传说中的十二墓人再度浮现于江湖；甚至不仅因为胥玄息功法价值连城，一道“胥玄息并非孤本”的流言就曾将人魔妖三界搅得天翻地覆。
而是因为——胥玄息里藏着把钥匙。
一把能突破天地规则的钥匙！
相传，在千年之前的天地灾变期间，曾共有七位上神飞升上界。每位上神飞升前都为人间留了一样东西，这便是《破天III》里的主线之一——七把神钥。
那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钥匙，更像是一些神力的碎片，每一道碎片都能为人带来超越想象的益助，而据说齐集七把神钥后，拥有者将突破天地的限制——金钱、权势、灾祸、生命、甚至成神——但凡所求，皆唾手可得。
神钥能够带来一切，也能够成为一切。这道黑暗中的火光，千年来引了无数盲目的蛾子焚殆一生。
只是神钥实在太过神秘，没有人见到过其真容。偶然会有零星的流言，也都渐渐归于沉寂
很多人开始质疑或遗忘这个传说，但仍有一些信徒还在寻找。他们的口中，曾有这样一道传言：七把神钥在千年的流转中已经散落到人妖魔三界——妖界存其一，魔界存其二，修真界存其三，仅剩最后一把神钥至今下落不明。
而关于留存在修真界的三把神钥也是众说纷纭。各宗门世代传承的密法，大能仙逝后洞府内存留下来的珍宝，佛门供奉的三千舍利……被怀疑藏有神钥的目标有许多，胥玄息也是其中之一。
但那到底只是猜想，谁都不知道真假。
——除了纪栾。
现在这个世上应该只有他知道，胥玄息里的的确确藏着神钥！
也因此，他听到胥玄息被盗的那一刻差点就CPU过载。外表不动声色的青年，在识海里一边哀嚎着狂拔头发，一边和028狂翻原著。
这又是什么幺蛾子啊？！！！
《破天III》男主巫煜寒，是破天世界中唯一集齐七把神钥的人，而他集齐神钥后许的那个愿望，才是让他变成魔神的关键。
也就是说，即使巫煜寒的剧情被允许跑偏得连妈都不认识，他纪栾还是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帮他集齐七把神钥，完成绕不开的这一步。否则巫煜寒无法成神，而他也就完成不了任务。
可那起码得是十几年后的事啊！巫煜寒的剧情线还没开始呢胥玄息就莫名其妙地被偷走了，如果放任它就这么丢着，十几年后他可咋找？？？
又是狱猭又是神钥，脸还没露剧情就先崩得一塌糊涂，男主三号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纪栾气得脑瓜子疼，他低头想将情况好好捋一遍时，突然听到一旁朝昶略带犹豫的提问。
“可是……杨姑为什么没死呢？”
所有人都是一愣。
“初二夔蛟暴动，初五安荣寺后塔就被落雷击毁，如此看来便都不是巧合。那道天雷恐怕是他引的。”朝昶看向昏迷的赵氏弟子。
“他是听命来杀杨姑的。”
是了。纪栾猛然想起昨日他们曾在小室门缘下看到的、让朝昶甚感异常的那一小片干枯藤叶——僧人和小童都以正门出入，鞋底并不会带上裂口处的藤叶；而如果是由他们于那日探查时带上来的，藤叶则应裹着泥泞、潮湿舒展。
而那片藤叶干枯且夹在门缘下，这便只有一种解释：天雷击破后塔时，有人从塔外进来，打开了杨姑的房门。
“这也就意味着，他找到杨姑至少已有好几日，炁辛给他下的那道咒术明显还未消退，那杨姑如何还能好端端的到现在？”
纪栾一下瞪大了眼。
他跳到昏迷的小弟子身旁，几爪子拨开散乱的衣袍——血肉已经愈合、满是黑色纹路的胸膛上，还错落显着许多道新旧交替的红痕。
是被捆束的痕迹。
因被证实了猜想而一下紧缩起来的瞳孔，对上了赵其洵略带疑问的眼神，几人识海中听到青年有些激动的嚷声：“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褚阿三知道他要杀了杨姑！这些天，很可能也一直是褚阿三捆着他！”
蹲下身去理弟子散乱衣襟的朝昶动作一顿，他视线不经意地抬起那刻，望见思通垂在身侧的小指，很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褚阿三？”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这个人名的赵其洵，低声念了一遍后，皱着眉回复道。
“我是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他们的。当时两个人都昏迷不醒，而他——”，小弟子的袖口被撩开，露出细弱的手腕，“两只手是被捆在一起的。”
“我还没来得及查看什么，就察觉到了魔修的气息，后面便也没时间再查看了。”
“我还以为他是被魔修绑起来的。”探究的神色从赵其洵脸色一掠而过，“你怎么确定，是褚阿三一直看着他？这个褚阿三又在哪？”
纪栾草草将他们如何相遇，以及那晚突如其来的“警告”说了一遍：“我也无法确定一定是他，但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从后塔逃出来的那么多人中，只有他和杨姑一直全然找不到踪迹。而他捉住我时的身手，也不像一个普通人。”纪栾回忆起那两道墨绿色的瞳光，和其中藏不住的锐意，慢慢思索着开口，“他应该是在那个雨夜救下了杨姑。”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选择将两个人都带走。”
“他疯癫时的样子我们见过，不像装出来的。”朝昶回忆道。
“对，但他也确实清醒的和我说了那番话。所以我在想，他会不会......会不会能够间歇性的恢复神智？”
一直格外安静的思通，在纪栾直直向他抛出这个问题后，终于在三人的注视下开口：“他从被人捡来安荣寺起，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主持常为他施针，但没见他清醒过......起码没在我们面前清醒过。”
“无论如何，他现在与此事也有了关系。”赵其洵干脆利落地一拱手，“思通师傅，情况未明前我们不会伤他，但这人，赵家是一定要带走了。”
“您不会阻拦吧？”
思通不动声色地顿了一下，回道：“可以，但要随我先禀明主持。”
没什么理由拒绝这样的要求。远处的天际线开始翻起鱼肚白，这漫长的一夜终于接近尾声。愈发明晰的线索和清冷的雾气一起，稍稍缓解了额角这几日始终无法消退的胀痛。赵其洵心里快把他勒得窒息的那根弦终于松缓了一点，身上狼狈不堪的伤口立刻开始用疼痛大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感。
他难得地佝了腰，疲惫的大脑开始缓慢处理眼下的烂局——胥玄息、小弟子、淮渊结界、炁辛、尸蛇、褚阿三......
他一手摸着蜷在一旁的斑竹，一边在心里慢慢拿定了主意。只是还未等他将想法说出什么，手边安静匐着的火兽，忽然从地上翻身站起，然后从喉部低低吼出带有紧张气息的警告声。
几人跟着望向侧前方深密的幽林。
那深处似乎潜行着一些身影，在被发现后陡然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四下里顿时响起了一些窸窣的响动，是很多人混杂的脚步声。
纪栾的猫耳朵听得更多些，他听见几道不疾不徐的金属碰撞声——像是身上的一把佩剑，随着主人的步伐，一下一下，与腰间束着的镶金革带擦碰在一起。
随即从那个方向，响起一道让人很难忘却的奇特声线——有一点嘶哑，咬字带着奇怪的韵律。并不算难听，但那声音里藏的戾气就像一块锈刀片，每句话都在搓磨人的血肉。
“赵小公子，你养的这只畜生，耳朵倒是很灵。”
赵其洵的脸一瞬间就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安若寺（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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