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世家》蜂糖李

16、如果

　　沈婉在东竹院里捂着嘴咳嗽。

　　府医来了，他把着脉一筹莫展，既未诊出风寒也未诊出肺病，索性开了一副白芍玫瑰汤，疏肝解郁，这是怀疑沈婉和裴瑾闹矛盾，被气着找人撒气。

　　“高兴了？”裴谨拿着府医开的药方，似笑非笑的看沈婉。

　　沈婉顾左右而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瑾又问：“你可知清风来时我在做什么？”

　　裴谨风尘仆仆的模样，沈婉是动容的，这世间，从来没有一个人，策马奔赴只是为了来见她。

　　因为动容，所以心虚，她不会坏了裴瑾的事吧？

　　“我送你回房。”裴谨轻轻的叹一口气，招呼白露，“还不将大夫开的药给太太熬上。”

　　这哪里是替她熬药，这是熬她的心还差不多。

　　“公子”沈婉抓住裴瑾的衣袖，起身绕道他的跟前，拿出帕子替他擦脸上的汗。

　　动作急，指腹偶尔碰到裴瑾的脸。

　　“好了。”裴谨抓住她的手，像是比如蛇蝎的退后一步，倒是让沈婉一愣。

　　沈婉低下头，刚才和融洽的气氛忽然转冷，是她僭越了，裴谨好似极不喜欢她碰他。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随便靠近你的。”声音小夹杂着极细微的哽咽。

　　裴谨张嘴欲解释，目光看了一眼沈婉，身姿纤细又单薄，他叹一口气，“不要多想。”

　　沈婉也让自己不要多想，既然已选，便不要动摇。

　　太子于腊月二十九薨。

　　太子没了，各位成年皇子皆有了角逐太子之位的资格，人心浮动，三王在太子灵堂前商议丧宜差点打起来。

　　当晚三王陆续被陛下召进乾安宫轮流呵斥，而朝臣递上去请纳太子的折子也尽数被打回。

　　在这纷乱的时刻，原本传言死在皇庄的十皇子忽然冒了出来，被陛下随意安置在后宫，但此时谁也顾不上他是生是死。

　　大家都为太子之位争红了眼，而陛下这时却要为十皇子寻老师，群臣商议之下，这个任务落到在翰林院任职的裴瑾身上。

　　平京城里有人议论沈婉克夫，若非为了她，裴瑾何至于没了外放，只能守在翰林院？

　　纷扰的流言让裴家也不得安宁，裴夫人虽多次明令禁止，但下人们总是偷偷议论。

　　“翰林清贵，做到头也能入阁，可大公子如今成了十皇子的老师，十皇子一个外来户，又不受宠，大公子和他扯在一起，只怕未来新帝心里有疙瘩。”

　　“大公子这不是毁了仕途？若是大公子当初外放就好了，在任职上累积了政绩，再调回京都实权部门，快则十三四年，满则二三十年便能如老爷一般官至三品，若是有那机缘入阁，便是首辅也能想一想，可惜了。”

　　“要我说，大太太确实有些玄怪，她才嫁进来几天，这家里发生了多少事情？那西郊太平了近百年，她一来死了几百人，公子好好一个前途光明的探花，她一搅合成了万人嫌的皇子老师，再说那怀王最疼九公主，若是他登了帝位，大公子可算是全完了。”

　　沈婉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隔着一堵墙就是裴家下人做针线的地方，近日她总是听到这样的言论。

　　“太太，他们都是胡说八道，我去赶她们。”白露恼怒，刚踏出脚就被沈婉叫住。

　　能赶得了一时，还能赶的了一世？

　　“公子今日和靖王相约？你去唤清风，让他去寻公子，就说我病了。”沈婉微微的荡着秋千。

　　白露不解，以为沈婉要找裴瑾告状，她愤恨的说：“就该公子来收拾她们，一群奴大欺主的家伙。”

　　沈婉没有解释。

　　裴瑾急匆匆从外面回来，先去了东竹院，院里只有霜降，得知沈婉在后花园，他皱着眉，思考片刻。

　　山峦从外书房匆匆而来，在裴瑾耳边耳语了几句，裴瑾解了披风扔给了清风。

　　三人一行往外走。

　　一路上清风瞠目结舌，“这都第几次了？公子也该好好说说少夫人，总是这般将公子随意叫回来，也不瞧瞧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

　　“公子，这里不是去后花园的路。”在抄手游廊的分叉口，清风提醒裴瑾。

　　“跟上。”裴瑾没有回答，反而神色冷凝，冷淡的撇了一眼清风。

　　裴府前院，裴瑾的书房，屋内等候着一个身穿红色男装的男人。

　　他看见裴瑾很诧异，“倒是巧合了，我还以为要等半个时辰。”

　　裴瑾想到了什么，低语，“不是巧合。”

　　“什么？”冯无绪没听清。

　　“你来找我事何事？”裴瑾没有理会，说起了正事。

　　送走冯无绪已经是半个时辰后，裴瑾来到后院花园，他沉着脸，“你可知今日靖王约我？”

　　沈婉眨眨眼，心底不慌是假的，可她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很重要？”沈婉问，裴瑾模拟两可的回答之后，她笑盈盈的说：“我不信。”

　　沈婉荡着秋千，“公子，其实我可以帮你的，我会帮你的，无论你要什么。”

　　裴瑾站在假山旁，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一般，轻轻一笑。

　　他是极少笑得这般真心，因有暖意，目光也像是含着情。

　　沈婉有些明白，为何他明明衣服温润的面孔，却极少这样笑。

　　因为实在太多情了，被他这般看着，会有一种被他深爱的错觉，平京之中他本就爱慕者无数，无需再用容颜上的俊美再度吸引一批衣下之臣。

　　沈婉愣了一瞬，明白他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今日冯大人过来，我便知道，公子需要提前归来和他见面的，可既无其他方法，那便只有我病了。只要我病了，你一定是要回来的。”沈婉看着裴瑾的眼睛说。

　　就是在这里，在下人议论她之前，她听到了有客人来拜访裴瑾，根据那些人的形容，她想到了冯无绪。

　　她这样说，裴瑾一定明白其中的意思。

　　沈婉已经不是第一次病了。

　　九公主那一次只是预演，日后，裴瑾有任何需要的时候，她病了，就可将人叫回来，开始两次，或许大家会觉得奇怪。

　　但时间久了，这件事就会变成定数。

　　“公子现在还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吗？”沈婉的声音细细碎碎的，随着秋千飘荡在空中。

　　她今日穿着府中新制的细纱裙，绣着银线，脚上踩着在软协，堆叠的白袜褪在脚踝处。

　　裴瑾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姿移动。

　　她像一只蝴蝶，迎风飞舞。

　　有什么东西在裴瑾的心中起了变化，“所以沈婉，你便这样咒自己？”

　　什么？

　　沈婉愣了一下，裴瑾的回答完全不在她预料之中，他这是在担心她的身体？

　　怎么可能。

　　沈婉在他这里，学得最多的事便是不要自作多情，往日他给与那些东西，全都像爱情，以至于她分不清。

　　“小心。”因为走神失了荡漾的节奏，她从秋千上跌了下来，裴瑾上前一步，抱住了她，让她免于摔倒在地，或者不小心崴脚。

　　“这是什么？”裴瑾手指架着一张薄薄的信纸。

　　沈婉怀中的信掉了出来，办折的信纸，抬头写着亲亲阿婉，她脸一红，将信收回来，放入怀中。

　　“故人来信，不是什么大事。”沈婉欲盖弥彰。

　　“什么故人？”裴瑾逼近。

　　他往日对这些事从不感兴趣，今日却稍露锋芒，咄咄逼人，沈婉沉默，以为他是因今日她的袒露而恼怒。

　　她还是无法接近他的，不是以大太太身份的接近，而是沈婉接近裴瑾，她更深的了解，以及真正意义上的帮助他。

　　“我无事了。”她推开裴瑾，可这话显然不经念叨，她后退时踩到小石头，一着不慎崴了脚。

　　“你不愿说便不说了。”裴瑾弯腰抱起了沈婉，她推拒，但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拗不过他。

　　原来，只要他不愿意的事，任何人都没法勉强。

　　所以，不行吗？

　　回到东竹院，霜降远远瞧见沈婉被裴瑾抱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让丫鬟去叫府医。

　　裴瑾对沈婉道：“如今这府医干脆就住在东竹院，不然我怕有一日他来不及赶过来。”

　　沈婉听出了裴瑾话中的讽刺。

　　“我这不是在帮你吗？”刚说完，裴瑾忽然要将她放下来，沈婉一紧张，双手抱住了裴瑾的脖子。

　　“公子，你好没道理。”竟然威胁人。

　　裴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一直到府医前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上了药，沈婉被禁了足，她倒不是很在意，其实，她很少出门，“这下倒当真是病了，便是有人想找麻烦，也说不出话来。”

　　“沈婉！”裴瑾提高了声音。

　　他也不是信佛的人，可此时神色严肃，沈婉也不敢继续老虎头上拔毛。

　　但她也已经下定了决心。

　　两人对峙着，裴瑾忽然伸出手，捂住了沈婉的眼睛，“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一次，沈婉没有像以往那样，而是轻轻的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从眼前拉下来，“你需要沈婉的时候，我都在。”

　　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何果。

　　裴瑾深邃的眼眸看着沈婉，没有了过往的温和，稍显锐利，“你确定好了？”

　　沈婉脸上笑容无法抑制，“是的，公子。”

　　这一晚，裴瑾留宿东竹院，沈婉身上打下了裴瑾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