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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落定 ...

  •   回程的路上,雪花落车厢的牛皮顶上,发出“沙沙沙”的声音,裴瑾在看公文,是新出的邸报。

      沈婉不想打扰他,也不太想说话,托着腮,透过车窗看雪。

      由雪花想到了金陵的冬日,在玄武湖结冰洗衣的日子,实在太过寒冷了,金陵的冬天并不比平京暖和多少。

      水月庵上下雪了吗?采红远在金陵,也不知她的薄衣能不能御寒。

      此时,沈婉分外的想采红,其实在金陵的日子挨饿受冻并不好过,但大概是平京的三年一个人太过难熬,偶尔回想起来,竟也觉得怀念。

      大概是因为那时采红还笑容明媚,陆鸣也恣意意气风发。

      “在想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裴瑾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沈婉犹豫片刻,“一个故人。”

      她其实很想对裴瑾说起自己的过去,可对于金陵,对于她和采红的故事却是那样的乏味,几乎是整日的洗衣服,做绣品,挑水做饭……

      她们曾经约定在初一那日,去城隍庙逛庙会,可一年又一年总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事耽搁,有时是她被沈夫人安排的事绊住,有时是采红被后娘叫去裴家帮忙。

      沈婉怅然,如果那时她们去了,或许就可以和裴谨说一说那日城隍庙的热闹,她低着头,所以没有看见裴谨沉下来的脸。

      “这人对你很重要?”裴谨问完就皱眉,似不该说这些,却目光定在沈婉身上。

      沈婉不明所以,迟疑的点点头。

      “呵!”裴谨冷哼一声,思索片刻道:“你记住,任何让你觉得很重要,却从不给你回馈的人,都是你要远离的人,他们只是在利用你。”

      她不知道裴瑾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说来可笑,唯一符合这个标准的人,似乎就在眼前。

      “我知道。”沈婉看着她,目光复杂,“我也是愿意的。”

      裴谨深邃的双眸满是复杂,他重新拿起邸报,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一路上小半天都在看垂眸沉思沈婉。

      *

      沈琼还是来了金陵,她出发来平京那天,陆鸣去世。

      临近腊月,裴家二叔裴茂昌从辽东回平京述职,他和沈琼同一条到达,在裴家安排的接风宴当晚,喝醉酒的裴茂昌闯入了沈琼的院子。

      一夜过后,他要娶沈琼为继室。

      沈婉惊讶却也不至于震惊,那一夜是误会也好,是特意为之也罢,都有浓烈的沈琼的风格,但她不可能让沈琼为裴家二叔的继室。

      裴茂昌在辽东怀孕的小妾有三个,沈琼做了当家主母,孩子能顺利生下来的会有几个?

      勤务院里,裴夫人劝沈婉不要管这件事,大房和二房关系融洽,可也没有侄媳妇的手伸到叔叔房里去的道理,“阿婉,这件事连你母亲都同意了,你这个做妹妹的,何苦吃力不讨好。”

      裴藏珠笼着手炉,说着不怕得罪人的话,亦是劝沈婉,“二叔又是良善之人不成?便是你拿姐姐花样多,进了二叔的后宅,是好是坏未可知。”

      沈婉低头思考,是她答应了陆鸣的请求,让沈琼来平京。

      她不想让沈琼去祸害无辜的人,当时她答应是有条件的,她替沈琼在平京物色了一户男子和长辈皆厉害的殷实之家,足够让沈琼半生无忧,却也需要和人斗智斗勇再无精力翻风浪。

      沈琼却是快准狠见到裴家二叔就下手。

      有时连沈婉都很佩服沈琼,她若是有一颗仁善之心,沈婉相信,就凭她的脑子和行事手腕,她一定能走得很远。

      可她偏偏没有。

      裴家不能再多三个沈清了,或者她们连沈清都成不了,毕竟,那一次沈琼才六岁,如今,她的心更狠了。

      当天夜里,沈婉还在为这件事发愁,屋内霜降替沈婉梳头,白露打来热水洗漱,两人见对视一样,纷纷替沈婉出主意。

      霜降说:“不若去求大公子帮忙,无论是他出什么主意,还是由他去劝二老爷,总是比太太方便。”

      不等沈婉说话,白露先反驳,“你刚来不知道,大公子从不多管闲事,况且还是叔叔和大姨子的房内事。”

      沈婉也无法想象,裴谨去处理这些后宅之事的反应,她也不想拖他的后腿。

      在裴家耳濡目染,又有裴夫人毫不吝啬的教导,她已经能感觉到,平京繁华又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朝廷越发紧绷的形式。

      太子病重的消息已经瞒不住了,三万在朝堂的争夺也开始露出水面,梁王之死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她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用自己的烦恼去的打扰裴瑾?

      第二天,沈婉去找了沈琼,沈琼果然不愿意放手,她在沈婉面前再次露出真面目,“若是你自请下堂,再让我来嫁给裴瑾,那这裴二夫人,我也可不做。”

      沈婉自然看出这是沈琼的讥讽和戏弄,她说了最后一次,“沈琼,我不是无的放矢,你仔细考虑一下。”

      沈婉再次被拒绝。

      她离开沈琼住的厢房,去前院找二叔裴茂昌,这一次,她带上了当夜领路的丫鬟,以及当日宴席上裴二叔饮酒用的酒杯,和一份府医对酒水含有春风草的断词。

      领路丫头收了沈琼给的赏钱,春风草是春|药主材,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错已铸成,于事无补,我会娶沈家大小姐。”裴二叔果断,可接着话音一转,“她既有错在先,那便不能不罚,依照裴家家规,成婚后她留京伺候母亲,没有母亲允许,不得离开延年院半步。”

      沈婉准备了很多话来说服裴茂昌,全部都没用上。

      霜降松了一口气,“二老爷也没有九姨娘说的那般难说话,太太这下可以放心了。”

      回了东竹院,霜降将这事对白露一说,白露双手合十念了一句“老天保佑”,又恭喜沈婉,“太太可算能吃个好饭了,我去吩咐杜婶子,现下将您喜欢的猪肚鸡炖上,晚上吃刚好。”

      东竹院里,流露出仿佛过年一样的热闹和喜悦。

      沈婉正房正厅的罗汉榻上,还有些回不过神,这么简单就成了?

      其实谁也不知道,她为了防备沈琼上京作妖,在心底拟定了多少方案,为了准备说服裴二叔,她准备的证据也足够充分,可即便如此,事情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定会赢的事,可她必须要赢才行。

      今日一事,她忽然意识到,当她脱离了狭窄的沈家小院,沈琼也不是无法战胜。

      她迫切的想要找人分享,当即便想到了裴瑾。

      可是裴瑾很忙,除开她病了的那些日子,裴瑾住在了前院书房。

      他从未在东竹院留宿,沈婉想到曾经那些关于裴瑾身体的猜测,恍然觉得自己果然不懂男女之情。

      裴瑾和她只是表面夫妻而已,维持表面的和谐便够了,有何需事事认真?

      夫妻之实便是无需认真那一部分,因为无人会看见。

      想到此,沈婉脸上的喜悦稍淡。

      *

      裴二叔和沈琼大婚定在了三日后,同日九公主要尚驸马,满朝的权贵夫人皆要去公主府拜贺,裴家也没有大半的意思,并未宴请宾客。

      “我今日身体不适,九公主大婚便不去了。”沈婉惫懒的通知裴瑾。

      她其实不应该对裴瑾置气,她原也是想帮他的,可一见到他,她便忍不住在脑海里告诫自己,这是虚情假意。

      她想少见裴谨,怕裴瑾破坏她心中的形象,她心中那个温和的谦谦公子似乎越来越模糊了。

      更怕自己万一没忍住露出马脚。

      她想,她应该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往后余生要和裴瑾演这一出戏。

      裴瑾摸了摸她的额头,没见起热,嘱咐白露仔细照顾,若有不对就叫府医,又给了沈婉出府的对牌,有及事可叫清风去公主府寻他。

      往日沈婉绝不会这样做,九公主和裴瑾是旧相识,她借病叫人既显的她这个裴太太不够大度,又会让裴瑾落下惧内或宠妻太过的名声。

      可今日,寻摸着开席的时间,沈婉让清风去公主府寻裴瑾,“就说我不舒服,瞧不见他心慌。”

      清风一脸见了鬼似乎的看沈婉。

      可是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吗?即便她不站在裴瑾身边,也又方法叫他们夫妻“琴瑟和鸣”声名远扬。

      送走了清风,沈婉去了延年院看沈琼和裴二叔拜堂,仪式过后,沈琼被安排在延年院,裴二叔则去了从辽东带来的九姨娘的房中。

      沈琼得不到新郎,想出门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拦住,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穿着一身红嫁衣,冲到院中,一脸怨毒的恨着沈婉,“沈婉,过去你瞧不起我得了母亲偏心而欺压你,可如今你还不是仗着裴谨胡作非为,你终究活成了和我一样的人。”

      可她并不是靠着裴瑾,沈婉一直这样认为。

      直到她回东竹院,路过后花园假山前面,无意中听到了裴二叔和九姨娘谈话,“若非我那侄儿开口,此事哪能如此麻烦?我这后院现无当家主母,你若是表现得好,回了辽东这管家之权便交给你。”

      接着响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声音。

      “二老爷和九姨娘在偷吃什么?怎么还吧唧嘴……”霜降不知事,沈婉捂着她的嘴。

      回到东竹院沈婉坐在院中久久回不过神。

      延年院中有一颗百年香樟,便是冬日,树上也挂着绿叶,茂密的树枝遮蔽了大半的院子,而东竹院则在西墙便栽种了翠竹,往日东墙下是腊梅,后来换成了青梅。

      为什么会换?

      沈婉恍惚记起在安定桥私宅里,她和裴瑾站在院中,因无人说话气氛尴尬,她便说起了院中的番樱,以及沈家院中的青梅树,她年年都用青梅酿酒。

      那时,院中繁茂枝叶间隙,细碎阳光洒在裴瑾的肩头,他侧着头和她说话时她就像是被蛊惑一样,喊了他一声,“裴瑾。”

      裴瑾回头,英俊脸上深邃眼眸露出疑惑,阳光越过他,照到了她的心里。

      沈婉问:“你的院中有青梅树吗?”

      裴瑾失笑,“如若你喜欢,我们可以种上几株。”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东竹院的院中有了青梅树。

      又匆忙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吧嗒”院门被人用力的推开,沈婉看见了行色匆匆的裴谨,冬日里他额头上有细密的薄汗。

      “沈婉。”裴谨三步并两步,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她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沈婉仰头看着他,裴谨究竟爱不爱沈婉,似乎变得不重要,如果时间够久,久到一辈子,那真和假的界限就会很模糊。

      到最后,谁又能说她没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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