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世家》蜂糖李

17、错位

　　沈婉第一次见冯无绪，是在怀王妃的寿宴上。

　　司礼监秉笔太监，是皇城里响当当的权势人物，他提着容妃给怀王妃的寿礼，那是一盏粉红玉石桃花盆景。

　　粉嫩的桃花在阳光下灼灼其华，而比桃花更红的，是冯无绪身上大红的太监宫装，是他脸上极其艳丽的红唇。

　　冯无绪清冷面容，红唇似玫瑰，既艳丽又冷清。

　　宫中常常有传言，冯无绪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司礼监的最高职位，靠的便是那张脸，即便是天子，他的取向也常常被人议论。

　　沈婉曾经问过裴瑾，在东竹院新栽的青梅树下，在第一年青梅果熟的时候，她在院中拿着剪刀剪青梅。

　　裴瑾饮着外面买的青梅酒，当时她和裴瑾约定，来年让裴瑾尝一尝她的手艺。

　　当时外面风声鹤唳，楚王被人毒杀，死状和前一年死的梁王一模一样，太子之争已穷图匕现，靖王拉拢冯无绪而不得，平京城里开始出现各种流言蜚语。

　　冯无绪靠屁|股上位就是议论最热烈的一种。

　　裴瑾听到这个无聊的流言就笑了，“陛下已经三年没有临幸后宫了，无论男女。”

　　“你们真是把陛下研究得透透的。”沈婉打趣裴瑾。

　　裴瑾仰头喝酒，“不然呢？”

　　沈婉以为裴瑾这话是无奈，她当时还说了一些安慰他的话，可当她看到冯无绪，这位内敛温和的陛下最宠幸大太监。

　　她忽然意识到，冯无绪和裴瑾是同一种人。

　　都是那种表面温和，实则疏离。

　　也许不是无奈，而是野心。

　　在怀王府后花园里，冯无绪第一次见沈婉，开口便是，“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裴淑人，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清丽动人难怪连裴大人也难逃情网。”

　　如果不曾亲耳听见他的裴瑾的恭喜，沈婉或许会以为他是真心的感慨。

　　可是正如她看到了真实的裴瑾，她也看到了真实的冯无绪。

　　那些隐藏在温和面貌下的无情和冷酷。

　　沈婉忽然发现，她其实极不喜欢这样的人，他们用层层的面具将真实的自己包裹，却轻而易举就能看透别人的真心，然后，利用这份真心。

　　那她为什么会爱上裴瑾？

　　大概是他每一次出现的时机都那样的巧妙，在她最无知，最孤独，也沉沦在黑暗中的时候，裴瑾像一束光照了进来。

　　这束光太亮，陪伴了她太久，已经融入了她的骨血，所以，无论裴瑾是任何模样，她都可以接受。

　　但是冯无绪不行，她天生厌恶这样无情和冷酷的人，又或者是，这样的人有一个裴瑾就够了。

　　这一次见面，沈婉只和他说了一句话，“见过冯大人。”

　　她感觉到冯无绪在她身上逗留的目光，沈婉不动神色的站到了后花园中某位夫人的背后，遮住了对方探究的视线。

　　不过，冯无绪的一番话，让众人的目光来到沈婉的身上。

　　怀王妃召沈婉到身边说话，“往日只听闻你身体不好，都不曾讲过你，身子可是大好了，日后多多出来渐渐，说起来，我们还算有缘。”

　　具体什么缘，怀王妃却没有说。

　　沈婉却是知道，不就是九公主。

　　怀王是九公主胞兄，两人相差一轮有余，说是兄妹，但他却是把九公主当女儿养大。

　　九公主九岁迷上了白狐皮，怀王便派人去狩猎，那年，长莲山的白狐差点绝了种，天家贵女，从出生便拥有一切，从未有过求而不得，除了裴瑾。

　　她有多受伤，她的哥哥就有多心疼。

　　为此，怀王不只在朝堂上为难过裴瑾 ，甚至也为难过沈婉，他以裴瑾上峰，翰林院院长的名义，给裴瑾送妾。

　　当时，这个妾并未直接送到裴府，而是送到了裴瑾的私宅。

　　安定桥的裴瑾私宅住过两个阿婉，当刘婉因那位美貌的妾室大闹，以至于惊动了裴夫人，裴家人才知道怀王干了什么事。

　　当日，裴夫人亲切的拉着沈婉的手，“我是定不会让妾室进门，裴家没有纳妾的规矩，至于你二叔，他在辽东要拉拢当地势力，那是没办法。”

　　因为没办法，就可以纳妾，规矩是可以调和的。

　　沈婉已经能听懂世家夫人们的隐藏之话，不过，她依旧感激裴夫人，裴家真正的接纳了她。

　　但如果裴瑾要纳妾……

　　无论是阿婉还是怀王送来的女人，沈婉都被惊住，官场之中，同僚之中，甚至是下属之中都有可能给他送妾。

　　沈婉只是裴夫人，她其实左右不了那些人，当然他也左右不了裴瑾。

　　而沈婉也是从那时发现了刘婉的心思，刘婉应当是爱慕裴瑾的。

　　她怎么爱上的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是不是有过很多的交集？

　　无数的问题在沈婉脑海中盘旋。

　　裴瑾那些说是办公而晚归的日子，真的都是在办公吗？他有没有某一次去了私宅，或许原因是刘婉病了？又或者带十皇子去私宅见刘婉，而她们常常在私宅里这样见面？

　　沈婉心底知道，这些都只是她的怀疑。

　　最初她还能控制，可是慢慢的，她发现控制不了，裴瑾站在她跟前或者不在跟前，或者仅仅只是碰到裴瑾看过的书，她就会控制不住的开始想象。

　　一切并没有变好。

　　沈婉微笑着答应怀王妃，好似约好以后要常常见面似的，但两人心知肚明，这是场面话。

　　最初沈婉说病了，只是为了方便裴瑾而装病，后来，裴瑾不喜她这样咒自己，于是后来理由一度变成了“急事”，但最后又回到了病了这个理由。

　　因为沈婉真的开始病了。

　　沈婉参加怀王府的寿诞，回了东竹院，晚上就起了烧。

　　是裴瑾发现，他注意到沈婉脸上泛着红，抬手一模额头，“白露，去叫府医。”

　　裴瑾又另外聘请了一位太医院御医的弟子，来顶替原来府医，而原来的府医住在了东竹院，几乎专为沈婉治病。

　　进来的不是白露，而是霜降。

　　“你忘了，白露今年春天就嫁了，嫁的还是你原来的小厮。”沈婉倒没觉得起了热是大事，她已经习惯了。

　　裴瑾分不清白露和霜降。

　　他在沈婉跟前，不会注意这些小事，但对沈婉的事，他又格外的重视。

　　当然，最初并不是这样的。

　　他和沈婉说开了，住到一起之后，沈婉反而发现，裴瑾对于细节并不会过多的在意，常常在书房忙得忘了时间，却又不让人来通知她。

　　而她又舍不得单独睡下，总觉得哪怕再忙，也要在睡前一起聊聊天。

　　她不知道别的夫妻是怎样，但她想和裴瑾这样，为此常常等到三更，更有许多次裴瑾在书房卸下了，而她在房内熬了一个通宵。

　　后来熬不住大病了一场，裴瑾这才发现沈婉在等他，自此，他从没再让沈婉空等。

　　便是要忙，也会让明月通知院中丫鬟，告知沈婉。

　　那一次之后，裴瑾就常常能注意到沈婉的异样。

　　沈婉病了，裴瑾就留在内院书房。

　　沈婉稍微好些，能下床了，在西间的暖阁作画，裴瑾就在东边的书房处理公务。

　　隔着多宝阁的架子和一间空堂屋，稍稍一抬头就能看见彼此。

　　这次发热，沈婉病了小半月。

　　口中无味，霜降去小厨房吩咐她娘杜婶子准备些开胃的午食。

　　白露今日到裴府拜访，提前七日通知了霜降，她听说沈婉病了又胃口不好，特意去了一趟庄子，带来的新鲜的瓜果和蔬菜。

　　沈婉在东竹院的小花厅见了她，让霜降上了她往日喜欢的糕点，她笑得明媚又灿烂，“别说，我日日夜夜就想念着杜婶子这手艺，今日可算是尝到了。”

　　“喜欢就多吃点，你嫁了，杜婶子说我们都不爱吃，都不愿意做了。”沈婉让霜降去厨房，将今日杜婶子做的糕点都包起来，让白露带回去。

　　又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听到了花坛外廊檐下有人在说话。

　　声音断断续续，沈婉还是听出来，那府医的声音。

　　“……这情况持续太久了，长久以往恐怕要伤身……还是要尽早做决断，不然害人害己。”

　　和他说话之人是裴瑾，“我再考虑一下。”

　　“大公子，恕我直言，太太这个情况真的不能再拖了，您越是这样纵容着她，她便越不会好，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她便是觉得病了能引得你格外的关注，这才会越发的放纵自己。”

　　府医的话，像是刀子一般刺在沈婉的心上。

　　什么意思，她不是真的生病，只是想用生病的心思来博取裴瑾的同情？！

　　怎么可能呢？

　　裴瑾怎么会同情她！

　　沈婉不愿意承认，这个方法是安定桥私宅的阿婉常用的方法。

　　怎么可能是她呢？

　　此时，白露脸上难掩震惊，虽然她很快低头吃点心，但沈婉还是确定，她听见了也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

　　沈婉叹一口气，“让你见笑了，白露，你说呢，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白露侧过来脸，忽然就哭了。

　　沈婉懂了她的意思，是的，她也是这样认为。

　　这让沈婉一度怀疑自己，怀疑她不愿承认的原因是不能接受，可是她从始至终知道裴瑾娶她的原因，她也很清醒自己选择了什么。

　　她从不后悔。

　　既不后悔，何来心魔？她的病不是因为想要关注，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想太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