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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百舸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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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数百余年前,前朝某代正逢盛世,当时的帝王自觉本朝气象万千,当能绵延不绝,便叫司天监监正夜观星象,推演国运。
既是皇帝圣旨,监正不敢不从,于是日夜观天,推演国家气运,并将其记录下来,作了一幅百川星象图。
然而,就在监正要将星象图献给君王的前夜,他忽然将自己反锁在司天监内,不许任何人进入打扰,直至第二日过了面圣的时间也没有出来。
帝王等不到监正献宝,不由大怒,一时又怀疑监正外通他人泄露国运,于是派遣禁军将监正带回。
司天监日观天象,夜观星象,推演四时,撰写年历,与国家气数相连,是顶顶重要的地方,自然建得精妙绝伦。
禁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破开司天监大门,却发现监正已经死亡,原本要献上的百川星象图不见踪影,只留下了一副临川百舸图。
帝王又命其他司天监官员推演,也找人探查这临川百舸图的玄机,但始终不得其法,并且很快,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出了意外。
虽不至于像监正一般暴亡,但时日一久便有传言,说天机不可泄露,此番是试图窥探天机被上天降罪惩罚,若再不停止,只怕会影响国运。
事关国运,帝王不敢再轻易动作,只好将临川百舸图收归国库,直到前朝覆灭,前朝国库内的诸多藏品流失,临川百舸图也随之不见踪影。
此后便总有传言,说百川星象图隐藏于临川百舸图内,其中藏有大天机,与国运气数相连,若得此图便可得天下。
李莲蓬虽未经历过临川百舸图现世,但却也偶然听漆木山说起过,此前临川百舸图每每有现世的传言都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人人心怀异数,于是人人自危,彼此全无信任,引得江湖大乱,更有不少人因此丢了性命。
李莲蓬肃起脸色,眼神冷然地问道:“此话当真?”
闻缨认真答道:“悬信阁中多有记载,几百年间,每有临川百舸图现世的消息,必会引得天下大乱,甚至有一些周边小国因此而覆灭,我不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
李莲蓬沉吟片刻,答道:“如此,我答应你。”
闻缨闻言轻笑一声:“这般心怀天下,将世间责任背于己身,却还不肯承认自己是李相夷?”
李莲蓬并不作答。
闻缨耸耸肩:“罢了,管你现在是李莲蓬李莲子还是李莲藕,不过是个代号。”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如果非要叫的话,我还是觉得李莲花更好听一些。”
李莲蓬,或者说由不得他认不认的李莲花苦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左右我这莲蓬也不知能当几日,想怎么叫都随你。”
“说到这个,”闻缨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扔给李莲花,“此物乃九幽草制成,是阴中之阴,虽不能替你解毒,但可克制碧茶之毒的毒性和烈性。”
李莲花没有拒绝。
追查临川百舸图是一件耗心神的事,他这副破败的身体本没剩几天活头,如今却还能再拖一拖这具残躯的大限,让他了却心头事,他没什么道理拒绝。
李莲花拔开瓶口从中到处一例药丸,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吞下。
草药的清香在口中散开,一阵清凉自丹田处升起渐渐蔓延到全身,一扫他此前因为身中剧毒且武功尽失带来的沉重感。
他受碧茶之毒折磨十年之久,此前虽有扬州慢护着,但到底治标不治本,如今却难得地感受到了一丝轻松。
李莲花拱起手,正要道谢便听闻缨又说:“我已着人去找寻其他几样解毒的物品,待到全部凑齐,便能解了你的碧茶之毒。”
李莲花一愣:“解毒?”随后面上一哂,“听闻与悬信阁做生意黄金万两起步,莲蓬身无长物,只怕付不起姑娘银两。”
闻缨一挑眉毛:“你既是替我做事,便没有叫你拖病体支撑的道理,悬信阁又不是什么魔窟,此番只当做你替我寻找临川百舸图的报酬。”
听到她这么说,李莲花心头突然涌上一阵不妙。
他试探地问道:“此前闻姑娘可是说,不告诉他人我的下落,以此作为交换,替你找一样东西。”
闻缨点点头:“正是如此。”
李莲花又问:“既如此,又何来报酬一说?”
“这个嘛……”闻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收整好表情,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我不是那等坑人的奸商,这调查途中难免会和找你的人相遇,你总是会被人认出来的。既是如此,那我们此前的交易便不成立了,既然不成立,我也不会让大名鼎鼎的李相夷给我做白工。”
她顿了一下,复又补充道:“况且此前你不肯让他人知道你的下落,是因为你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如今我有解毒的法子,左右你不必死了,让他们知道了你还活着也没关系呀。”
被叫了多年的老狐狸,却没想到一着不慎在阴沟里翻了船,李莲花不觉有些牙痒。
然而如今他内力尽失,先不说根本打不过这位闻少阁主,便是她带来的临川百舸图现世的消息,他也断然不能坐视不理。
这一番倒是让李莲花对悬信阁有了几分了解。
他此前以为,悬信阁收集天下消息,不过是做“百晓生”的活计,可如今不过一个照面,三言两语,便叫闻缨提出了他无法拒绝的要求。
如此看来,悬信阁不仅贩卖消息,更是擅用消息的一把好手,无怪乎短短几年,就在江湖上有了如此大的名声。
李相夷难得起了几分情绪,带着两分气性说道:“既然这样,闻姑娘何不干脆把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方小宝和笛飞声,收了那四十万两黄金。”
闻缨故作惊讶道:“哎呀,你愿意这样想就再好不过啦!”她嘿嘿一笑,眼睛弯弯,流露出一丝狡黠,冲李莲花抱拳,“先生果真高义又大度呀。”
李莲花回以一个假笑:“我不是平白答应你的,我有要求。”
总归这单生意是做成了,闻缨心情很好,笑眯眯地回道:“你说。”
“既然是我配合你,那也不是白配合的,这黄金嘛……”李莲花看了看手里的药瓶子,“我要一成。”
从来只有悬信阁从别人的口袋里掏钱,倒是头一回有人把主意打上了悬信阁的金库。
闻缨不由收敛笑容,眯起了眼睛:“我若是不答应呢?”
李莲花状似随意地点了下头:“也好说,那么闻少阁主可能就要自砸招牌了。”他把玩着手里的药瓶,慢条斯理地说道,“少阁主今日才来找我,说明找到我的日子应该不算太久,那便应当清楚,李莲花若是想躲,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确实如此。
找人是一门费心思的生意,尤其当那人有心想躲的时候,找起来便会愈发费劲。
有道是“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说的便是李莲花。
若不是悬信阁除了收拢天下消息也擅长从中分析,此前能从“幽州下了一场雪”推导出“南边粮食减收”近而得出“几大门派将联合重开武林大会”的动向,只怕现在也会像天机山庄和四顾门一样无头苍蝇似的拿着画像到处询问。
倘若她没有从数十万份消息中注意到“常州城里多了个算命摊子”,又将它同李莲花联系起来,现在也无法先人一步找到他。
如今他手里还有九幽草,要是再让他跑了,或者他干脆自己先跑回四顾门和天机山庄,四十万两黄金可就连一粒金沙子都见不到影了。
想到这里,闻缨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番:早听方多病管李莲花叫老狐狸,确实是只狐狸,长了一百八十个心眼,若是他不想,谁都算计不了他。
“行。”闻缨爽快地回答了,“一成就一成,全当是我们合作的定金了。”
说罢,李莲花便看见她拿起腰间的铃铛,手腕摇动,晃了起来。
只是他仍旧没有听见那铃铛发出任何声音,便显得眼前的画面有几分怪异。
此前他也有耳闻,悬信阁传讯有自己的特殊法门,今日得见,发觉传言应当不假。
想来悬信阁的铃铛是用内力驱动,只有习得同种内力或内家功法在其上的人,才能够听见其中的声响。
而他此前将最后一点护体的内力传给云彼丘解毒,如今心法虽牢牢刻在脑子里,身体却不许他再练。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看手里的药瓶,心念电转时已在周身运了一遍扬州慢的心法,竟是没有丝毫不适。
他此前并不知道,这世间竟还有九幽草这样的物什。
“不过是因为过去的种种药方毒方失传,才叫碧茶之毒也能成为天下第一至毒。”闻缨传完了消息,大约是看见了他的表情,便随口接话道,“若是在以前,区区药魔和碧茶之毒,也就是些不入流的货色罢了。”
复又感叹了一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呀。”
李莲花历经东海一事,又沉寂十年,早已不是当年满身傲骨的李相夷,自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的道理。
但是看见闻缨年纪轻轻的脸上露出这样一副故作老成的情态,却也不由有些失笑。
笑过后心中又起了几分隐忧——
悬信阁势力不容小觑,然而便是这样一个似乎能将世间万物握于鼓掌之间的门派,如今都要在临川百舸图一事上来寻求与他合作,只怕这临川百舸图能掀起的风波,不亚于将皇室血脉实为南胤后裔的真相公之于天下。
如今悬信阁已经得到了临川百舸图现世的消息,消息这东西最是无孔不入,那么很快,就会有更多人知道。
所以,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不知道闻缨为什么会来告诉他这件事,会要同他合作,她或许是真的想要借他的力量尽快找到这幅画,也或许只是打了一个幌子,而真实的答案他暂时还不得而知。
但无论是什么理由,对他来说都是同一个结果。
一成黄金应当足够。他要快,要比闻缨和悬信阁更快,他得赶在所有人之前毁掉这幅画。
它是祸根,是孽源,这样的东西不应当再存于世,流传于世。
这是李相夷,李莲花唯一会做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