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版莲花楼] 寄余生》陆灼

3、重逢

　　方多病是被狐狸精的叫声吵醒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在寻找李莲花。

　　起先他将莲花楼停在天机山庄，只带着狐狸精轻车简从地上路，但找寻了一段时间未果后，他又回到天机山庄，驾走了莲花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他总觉得，带着莲花楼，兴许某天他一觉醒来，便能看见李莲花在灶台前做那些难吃的饭菜。

　　他是不相信李莲花已经死了的。

　　清明节时他从乞丐的身上找到了李莲花的香囊，又听乞丐说，香囊是从死人身上找来的。

　　他按照乞丐说的，寻到了那片海滩，却没有看见李莲花，也没看见什么死人。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问了附近的渔民，渔民们都说，他若是想找尸体恐怕是找不见的。

　　海滩上不留死人，要是有死人早就被海浪卷走了。

　　但方多病还是坚信，不是他找不见，而是李莲花根本就没有死。

　　他之前就用香囊骗过乔婉娩，让乔婉娩信了李相夷的死讯。

　　这样的招数，用一次可以，用到第二次就不起作用了。

　　方多病又在脑子里想，李莲花到底能躲到哪里去。

　　他现在没有莲花楼了，肯定是要找地方住的。

　　天机山庄，四顾门，百川院，还有那个笛飞声的金鸳盟都在四处找他，可是大家都找不见，他一定是躲去了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

　　或者是某个小渔村，又兴许是某个山沟沟里。

　　云彼丘说，门主告诉他，从东海落下后的那些年，他一直在种萝卜。

　　说不定李莲花现在又在哪里挖萝卜，白菘也说不定，万一萝卜吃腻了呢。

　　方多病乱七八糟地想了一气，这才勉强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狐狸精竟然还在叫。

　　叫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和虐待。

　　“别叫了别叫了——”方多病一边起床一边冲外面喊道，“又没少了你吃的。”

　　然而他的命令不起作用，狐狸精还是在叫。

　　方多病不由拔高了嗓音：“再叫今天就没肉吃了。”

　　狐狸精根本不理他的。

　　方多病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慢慢满满地吐出来。

　　物似主人形。

　　有些宠物就和它的主人一样，惯爱气他，以看他生气为乐趣。

　　但他是天机山庄的少庄主，是百川院的刑探，是方尚书和何女侠的儿子，是李相夷的唯一亲传徒弟，是李莲花在这世间最亲密的好友。

　　他不能跟一条狗计较。

　　方多病收拾好了铺盖向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警告狐狸精道：“狐狸精，我警告你，你现在是我在养的，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

　　他拉开大门，然后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李莲花正在莲花楼外熬粥。

　　火堆是临时架起来的，上面吊着个石头磨成的圆锅，米粥在里面咕嘟嘟的冒着泡，锅边已经结出了一层厚厚的米油。

　　狐狸精夜里被关在笼子里，现在也没有被放出来，于是隔着栏杆不停地冲着李莲花的方向吠叫，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方多病看着这一幕心想，原来这回他没种萝卜，也没有种白菘。

　　然后他的视线就被人挡住了。

　　闻缨双手抱臂站在他面前，下巴微抬，见方多病终于把眼神落在自己脸上，嘴角一扯露出一个笑容：“二十万两黄金，钱人两讫，概不赊账。”

　　***

　　方多病觉得自己兴许还在梦中。

　　这个梦十分合理。

　　他一直遍寻李莲花不着，于是找上了悬信阁帮忙寻人，所以现在梦里李莲花出现了，悬信阁的闻缨也一并出现了。

　　不仅出现了，还十分合理地冲他要了寻人的黄金。

　　果然，也只有他这种做刑探的人，才会在梦里也如此的逻辑自洽。

　　方多病心底美滋滋地想，这可真是个不错的美梦。

　　闻缨等了半晌，都不见方多病有动作，只是一脸如梦似幻的迷茫表情，似是在神游天外。

　　“我说方公子，”闻缨敛起笑容，“你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李莲花走身后走来：“他出门在外，身上也不可能带着这么多银两，你不如让他写张纸条，再让你的人拿着去天机山庄兑现，何庄主一向守信，必不会赖账的。”

　　说完，李莲花又看向方多病，只是方多病现在脸上的表情太傻，李莲花不忍直视，于是错开眼神拍了一把他的后背：“方小宝，你也别在这里傻站着了，收拾好了就来吃早饭。”

　　方多病被拍得一个踉跄。

　　往常在梦里有这种情形，他就差不多该醒了，但是这一次梦境竟然还在继续。

　　方多病心想，这一定是他找人的诚意感动了上天，引得上天垂怜，才让他好好做一场美梦。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李莲花到粥锅前落座，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莲花给他盛了一碗粥，又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莲花去把狐狸精放了出来，好好地抚摸了一番它的狗头。

　　喝粥的时候，方多病的眼睛也始终一错不错地落在李莲花的脸上，连眨眼的频次都变低了，只担心一个错眼梦境就会结束，李莲花会消失在他眼前。

　　闻缨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将粥碗从方多病手里抽出来——因为喝粥人没专心的缘故，那碗里的粥没下去多少——随后她看着李莲花，认真而恳切地建议道：“我觉得，找临川百舸图这样重要的事，还是不要带上他了。”

　　“不要带上他”五个字狠狠地刺激了方多病的神经。

　　他终于舍得抽离目光，狠狠瞪向闻缨，像一条护食的狼狗般冲她说道：“我警告你，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然后他意识到，他们提到了“临川百舸图”。

　　他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东西，既然没听过，他的梦里就不可能出现。

　　那么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

　　他不是在做梦，李莲花真的回来了。

　　***

　　方多病囫囵地将粥喝完，以此来压下自己刚才闹笑话的脸热。

　　他将粥碗放在一边，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冲闻缨说道：“你放心，我找悬信阁寻人，自然不会赖你的账，只是我随身确实不会带这么多钱，所以一会儿，我会写一封信到天机山庄，你让你的人自去支取，二十万两黄金，一文都不会少。”

　　闻缨似笑非笑地点了下头。

　　交待完了正事，方多病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李莲花，然后不带喘地脱口而出：“李莲花！你到底跑哪去了！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竟然把最后一点内力送给云彼丘解毒！你还把忘川花送给陛下！是！你伟大！你清高！你是天下第一大善人！我告诉你！既然现在你回来了日后我会天天给你输送扬州慢的内力！既然你不管我们怎么想就这么一走了之现在我也不管你愿不愿意！”

　　他说得又急又快，狐狸精在一旁看着，也不知是在响应还是在附和，也跟着“汪汪汪”的一连串叫起来。

　　一时间人声和狗声混杂在一起，闻缨被吵得头疼不已，干脆离开现场去寻清净。

　　方多病发泄了一大通，等说完才看见李莲花只是含笑看着他，那笑容里带着一分长辈看晚辈的纵容，不由又让他心头火起。

　　“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还能糊弄我——”

　　“我去了常州城，在那里支了个算命摊子。”李莲花慢悠悠地说道。

　　他一张口，方多病就停了下来，板着张脸，但还是认真听他讲这段时间里的事：“我支在角落里，所以来的人也不多，但我觉得刚好，因为那时候我精力不济，应付不了太多人。后来因为帮人找见了几回东西，来的人就多了，我只好说自己每日只算一卦，没想到来的人反而更多了。”

　　方多病听着忽然觉得这故事有些耳熟。

　　然后他想到，他在找李莲花的途中，其实听到有人谈起过这个算命先生。

　　他甚至当时动了念头，要不要去找人算算李莲花在哪，但是很快就灭了苗头。

　　李莲花不信这些，他也不信这些，没必要在这上面白费功夫，让人哄骗。

　　没想到竟是就这么错过了。

　　方多病有些懊恼地想，早知道他就去算算了。

　　李莲花继续说：“来找我算的基本都是普通百姓，想算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我觉得这样很好。只有百姓安居，衣食丰足，生活安逸的时候，他们才会为了这些小事发愁。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并没有做错选择。”

　　方多病听着李莲花说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心情本来已经平静了下来，但是听到最后一句，他心头的小火苗又有了复燃的苗头。

　　只是他的火苗还没来得及烧成熊熊怒火，就被李莲花噗的一下吹灭了。

　　他听见李莲花说：“所以方小宝，现在我需要你。”

　　方多病何其聪明，结合此前闻缨提到的临川百舸图，他立刻就知道，李莲花这是又停不下来要去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了。

　　尽管他不知道一副图和天下苍生有什么关联，但李莲花这样说，就说明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决定。

　　又是这样。方多病有些烦躁地想道。他总是这样，明明他自己的毒都还没解，却又想着要把天下大任扛在自己肩膀上了。

　　“我不同意！”方多病硬邦邦地答道，“你的碧茶之毒还没有解，现在又没有扬州慢护体了，在我找到解毒的法子之前，你什么都别想——”

　　“碧茶之毒有的解。”李莲花打断道。

　　方多病眼神立刻一亮：“真的？”复又变得狐疑，“我不信，你这人在我这里已经没信誉了。”

　　李莲花无奈笑道：“我骗你做什么，这不是我说的，是闻少阁主——”

　　他有心想找闻缨作证，但看了一圈却不见闻缨踪影，只好从怀中掏出闻缨给他的药瓶：“这是闻少阁主带给我能缓解和压制碧茶之毒的药丸，她还说，碧茶之毒和前人的毒方比起来不值一提，只是解药暂时还没有凑齐。”

　　方多病拿过那药瓶仔细看了看，又打开闻了闻，但他不是关河梦，不懂什么医理药理，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莲花干脆把手腕伸到方多病面前：“吃下这个药丸后我确实感觉好多了，还运转了几次扬州慢的心法，现如今虽然功力未成，但也已经和常人无异。”

　　方多病搭上李莲花的脉搏，同时运转自己的扬州慢，果然在他体内探到了一丝同源的内息。

　　李莲花这才又说：“方小宝，临川百舸图事关重大，我不能不管，我也的确需要你。”

　　方多病这下总算勉强信了李莲花半分，问道：“那临川百舸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闻缨回来的时候，方多病正坐在李莲花旁边，神色认真地听李莲花给他讲有关临川百舸图的种种传闻。

　　她眼神一转，只见狐狸精窝在李莲花的怀里，同样也是一副认真听李莲花说话的姿态。

　　一人一狗神情如出一辙，倒是让闻缨觉得有几分好笑。

　　于是她慢慢踱步过去，悠然地坐在一旁，寻着李莲花停歇的一个气口，揶揄地插嘴道：“哟，和好啦？”

　　方多病倒也不恼，却是转过来认真问他：“李莲花说悬信阁有碧茶之毒的解毒之法，是真的吗？”

　　闻缨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方多病立刻追问道：“那要如何解毒？需要什么药材？”顿了一下又问道，“悬信阁要多少银两？”

　　“药材在找，只是时日太久，失传的不止一些药方，也有一些药草，所以恐怕要找上一阵子。至于银子嘛……”闻缨喝完一杯茶，才继续回答，“他替我找百舸图，我替他解毒，两清。”

　　方多病顿时站起身，作势要走：“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去找这个图，早日找见，早日给李莲花解毒。”

　　闻缨回以方多病一个肯定地笑容：“我就喜欢别人有干劲的样子。不过不着急，再等等。”

　　方多病有些急了：“还要等什么？！”

　　闻缨答道：“等人。”

　　“还等什么人？”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叠厚厚的银票拍在了闻缨的面前。

　　方多病向来人望去：“笛飞声？”

　　闻缨将面前的银票拿起，慢条斯理地一张一张数清，满意地点点头：“等来给我付二十万两黄金的人。”

　　她将银票收好，看向李莲花：“你要的人，我替你找齐了，那么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李莲花微笑着点了点头：“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