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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出世之举(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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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槿,你别太猖狂!”
“就是,你只身一人,未免太嚣张!”
“我等不与你一介弱女子计较,别在这蹬鼻子上脸。”
“......”
众人听到她狂妄的话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但终究是没有人一个人出手。
毕竟这赌坊说到底也只是鬼差之间的乐子,若是真闹大了,也不会有人替他们出头,万一哪个判官看不下去,命人掀了这赌坊就麻烦了。
江槿笑了笑,满不在乎道:“你们怕了?我可不怕。”
此话一出,早有人按耐不住,当即甩出武器想搓一搓她的狂气。
江槿轻松躲开,一脚把他使得软绵绵的捆魂链踢了回去,楔子与他的脸擦肩而过,正正钉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男人喉间吞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有第一个人动手,就有第二个人动手,江槿很快就被一群人团团围起来,她站在原地,脸上还挂着近似天真的笑:“早前就想揍你们一顿了。”
他们一群人听到这话,战意更浓,接二连三出手。一群人打起来几乎快将整个赌坊都掀翻过去,里面的物件都被砸了个干净。
最后江槿迈着虚浮的步子趴到窗格支出去的木板上,丢出自己的功德簿:“我赌他们今日全都输了,划账吧,小赵。”
钟离愣了愣,原来这里面的鬼差就是小赵。
不过...他看了眼江槿已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才没趴下,想到自己因为她任由旁人编排不作声而恼怒,心中情绪起伏。
有误解的人原一直是他罢了。
魂魄再次离体,钟离再次附身道陆判官的身上,只是这次在殿中的江槿看上去与从前相差甚大。
她敛眉垂眸,身体绷紧,像极了拉到极致的弓,她一板一眼地汇报情况。
原是在拘魂时,那只厉鬼当场发狂,江槿直接强力镇压,可看着那只厉鬼宁愿魂飞魄散也要带走仇人,致使两名生魂跟着湮灭。
陆判官安抚道:“此事责任不再你,不必多思。”
江槿默了默,垂头告退。
再然后钟离似乎是一直附在了陆判官身上,江槿每次汇报的事情都不同,但眼中的光彩越来越淡,整个人也逐渐寡言,那双明亮的眼睛再没有过笑意。
直至江槿身后跟这两个钟离同样熟悉的人,钟离眼前一晃,自己就跳到了江母的视角里。
江父江母拘谨地跟着江槿入了判官殿,眼神一直落在身前的女儿身上。
他们不能理解,为何自己的女儿会是来引渡自己的鬼差,可心中却又欣喜,竟然还能再见一次自己的女儿。
江槿在殿中停留片刻,没有听判官对父母的判词,走到门外。
钟离也跟着掐灭了视觉,再恢复时,自己仍在江母的躯壳里。
这段回忆格外的长,江槿默默走在前面,江父江母跟在她后面,往轮回道走。
“小槿,你可怪我们,怪我们独留你在这里这么久...这么久我们才来看你们。”江母在身后感言,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地颤抖。
江槿不说话,除了稍微放缓的步子,连头也不曾回过。
“你在这里可好?可有什么娘帮得上的地方?”
“这么多年,你连梦也不曾托过,娘对不住......”
“到了,二位请。”江槿看着两人,眉心隐隐闪出一点红光。
鬼身修行,本就比其他道修少一具躯壳,因而修行时更易心智不坚定,更容易影响道心,致使入魔。若是入魔,几乎没有可再转圜的余地。
江槿的样子,已经有了入魔的征兆。
她是为何道心不稳?
后面的画面一如他曾见过的记忆一样,江槿送了自己父母入轮回道,在回程时碰上了陆判官。
当时他未曾听清陆判官说了什么,只看见陆判官给她递了个放了她晋升调令的木盒。
如今他重新附身陆判官,终于将那日不曾听见的话听了个明白。
江父江母本是有福之人,来生该入福道,但在江槿守在判官殿门外时,他们自愿将自己的功德划给江槿,来世只入普通的人道,只希望江槿在幽都城能顺风顺水。
江槿听完后,眉心的魔气顷刻尽消。
原是江父江母以自身的功德,替她稳固了道心,把她重新拉回了正途。
心中的疑虑解开,但江槿的幻境却没有就此结束。
画面往后延了许久,后来的两百年,能让江槿记忆深刻的画面很少,他像是在看支离破碎的话本,偶尔还在看这一幕,再翻页,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幕了。
这些零零散散的画面中突然闯入了一抹青色身影,经过许久,钟离居然在这幻境中看见了自己。
眼前的江槿正从地上抬头望他,满脸戒备。他则立在古树枝头,略带着嫌弃地开口:“竟让一只厉鬼逃了去,如今的判官,都如你这般?”
严格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江槿还记得清清楚楚。
春风吹弯柳条,轻轻拂过水面,泛起了点点涟漪,钟离的心境也隐隐波动。
有他们帮助崔静安的记忆,有他们埋葬卫显与蒲秋怡的记忆,有他们在幻境中相处的记忆,还有他们在岚黎山的记忆...
江槿从没提过这些,独自拥有着这些回忆。
幻境到了尾声,周围忽地变化,退回三日前他们分开时的场景,江槿把自己的腰牌给他,他一言未发的离开。
幻境到此终止,所有的画面都破碎开来,独独留下两个闯入三清虚境的外来魂魄。
他显出了原本的样貌,江槿同样从幻境中醒来,眼神从迷茫渐渐转为清醒。
她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她顿了顿,慢慢伸手捏上了他的脸,还掐了两下,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人到底是虚妄还是真实。
钟离任由她捏了两下,她在感应到他是本人后又飞快地收回手。
他皱了皱眉,脸上还有她刚才捏过留下的温度,不知是因为她骤然伸手捏他的脸,还是因为她很快收回了手。
她敛下眼皮:“你怎么进来了?”
他们此刻还在三清虚境里,这是第三境,这一境不似前面那么凶险,但只会日复一日地让人沉溺于最美好的记忆中,慢慢消磨心智,瓦解道心,再记不起所为何事。
不过看江槿目前的样子,至少脑子还算清醒。
“你还要待...”多久...
他话还未说完,江槿的模样又开始变化,眼中的光亮也渐渐失色,变成了她记忆中的自己。
他又重新经历了一遍江槿的记忆,只是比之前更完整。
但这次他注意到,每当环境变化时,江槿的魂魄也会随着他一起被抽出,再被投入下一个幻境。
江槿的魂魄偶尔会注意到他,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处于沉睡状态。
这样一趟经历下来,哪怕他尽力想要忽略幻境带来的影响,但也不得不被幻境中江槿的心情影响,想要挽留那些已经逝去的时间,想要再停留。
她便是这样,一直被困在这里吗。
在幻境又一次结束时,江槿重新醒了过来,似懂非懂地望着他:“你...”
随后便想了起来,她站在一片寂静之中,笑了笑:“你不该来的。”
“那真是可惜了,我已经进来了。”钟离淡淡回应,观察她的表情,她分明是已经知道自己身处幻境,为何还不醒来,还要一次次重复。
这一次的回忆没有像上一次一般急速地将他们卷进幻境。
他注视着江槿,语意不明道:“你还想在这里重复多久?”
江槿的笑冷却下来,有些自嘲地开口:“很久了吗,可每次见他们,我为什么总是觉得不够。”
黑暗渐渐拢进,快要将她包裹,钟离快一步抓住了即将被吞噬的人。
她的眼神远得像天边的浮云,带着一股风吹不散的悲伤。那股黑雾慢腾腾地缠绕在她身上,她的面容也被逐渐侵吞。
看着她又要再次被回忆拉进去,钟离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坠入无底洞,急切渴望找到一处依托。
他猛地一拉,把人从黑暗中拉到自己的怀抱里,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那些黑雾突然躁动起来,因为失去了养料,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蚁,围着他们二人团团转,但都被钟离一一隔开。
黑雾是三清虚境的规则所化,每触碰一次,蕴含在其中的雷击之力就会从他的四肢百骸蔓延至心间。
索性,他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他们用自己的功德替你换来未来,你如今却要在这里消磨殆尽吗?”
纵然是美梦,可这美梦会吞噬人心,她明明早已看得明白,却还会被诱惑。
江槿被他拥入怀里,心跳像死而复生的枯树快速生根发芽,她在黑暗里感知得清清楚楚。
眼前的人,究竟是虚幻,还是真实的,她有些不确定了。
钟离怎么会说这些话。
她试图推开他,可他抱的力道很大,身体轻微颤抖。她顷刻反应过来,他正在替他经受那些雷击。
“你不想离开吗?”她明明没有在元神里念他。
三清虚境可以隔绝她和他的契约联系,这些天雷蕴含了天道之力,他正好得以脱身。
钟离冷笑一声,抱着她死死不松手:“你要说话不算话?”
江槿拍了拍他的后背,耳边是他鲜活有力的心跳声:“我何时毁过约?”
只是......
在梦里,她终于能再见父母,他们的音容笑貌近在眼前。当初她执念过深,险些入魔,致使最后也没能好好同父母告别。
她不想在看见父母伤心的模样,也不想再离开他们,她一个人在幽都城已经待了太久。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累了,如果能在梦里和父母一起度过剩下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你不是觉得一个人没意思吗,我是你的法器,你怕什么。”